羨慕死了

李明春

楊德意的兒子楊明，整整十年沒回過家。那年高考中了文科狀元，家里貓兒、狗兒跟著他上了電視。離家上大學(xué)時，全村人都來送行，樹上鳥兒，將悠長婉轉(zhuǎn)的鳴啼，掰碎成嘰嘰喳喳的惜別呢語。楊德意送兒子到公交車旁，叮囑道：“兒子，你可是我們村里頭一個大學(xué)生，一定要好好學(xué)，繼續(xù)給爹媽臉上爭光?！眱鹤有廊晦D(zhuǎn)身上車，把滿山遍野的羨慕留給了父母。

自此后，羨慕追隨笑臉，再沒離開過楊德意，村里再沒發(fā)生過更大的喜事，出門賀喜，人家都用羨慕來回敬——楊德意說，“老嫂子，恭喜給兒子修新房啰！”

“哎！還是你好啊，老弟，楊明在省城，今后直接買套房，省得操這份心?！比思野蚜w慕加倍回送。

“恭喜老哥子娶兒媳婦了?！睏畹乱庹f。

“哎！老弟，還是你好，今后你娶兒媳婦，隨便往哪個賓館酒店打個電話就行了，哪像我，開家具店樣，桌子板凳滿地壩都是。”謙恭中充滿羨慕。

這些話裹了蜜一樣，楊德意聽起甜滋滋的，就是砸鍋賣鐵給兒子湊學(xué)費，手舉起都像呼口號一樣堅決有力。兒子讀大三那年，楊德意病了，成天暈乎乎的，滿村人還以為他醉了，猜想是三年前那杯酒沒醒。老伴清楚，與他商量叫兒子回來一下。楊德意問：叫兒子回來做啥？老伴說：看你呀！你都為他弄成這樣子了。楊德意很生老伴氣：你傻呀！兒子若知道我賣血鬧的，他還能安心讀書嗎？

兒子畢業(yè)了，據(jù)說在省城找了份好工作。老兩口專程去了一趟，回來說，還是省城好?。鹤庸べY都跟鄉(xiāng)下算法不同，不是按月而是按年算，十多萬哪。這話令全村人眼睛輪流紅了一遍。全村在外打工的不少，就沒有一個有楊明工資高，還是讀大學(xué)好??！

據(jù)楊德意對別人說，錢多也有錢多的煩惱，兒子得忙著投資花錢，沒時間回來看父母。

又過了兩年，老伴病了，彌留之際，眼巴巴望著楊德意。楊德意知道她心思：想兒子哪？老伴眨眨眼。楊德意搖搖頭勸老伴，我也想啊！可兒子情況你知道，他能熬到今天也實在不容易。他的話與老伴的淚珠穿成一串，相跟著碎在地上。

又是一年春節(jié)，楊家大院子的人陸續(xù)回來過年，楊德意家也人聲嚷嚷，但只有一個老哥哥在電視機外陪著他。老哥哥幾次說叫楊明回來一下，楊德意只是嘆氣，不表態(tài)。老哥哥急了，生氣說，這孩子也太不像話了，什么工作那樣忙，看老人的時間都沒有？楊德意忍了忍，終于忍不住，緊緊拉住老哥哥手說，老哥哥，今天我不怕你見笑，實話給你說了吧，他哪來的工作，這十年來就一直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