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生到怡保：馬來半島的兩大美食集散地

葛維櫻

巴生藍色清真寺

巴生肉骨茶：源頭之味

葉榮生對于我們兩眼一抹黑地到達吉隆坡很不放心。“無論如何，我要再帶你們吃兩樣?xùn)|西，一個是巴生肉骨茶，一個是太平的娘惹菜?！背缘桨蜕夤遣璧牡谝豢谖殷@呆了，這完全不是新加坡溫柔清爽的肉骨茶！肉骨茶的“肉”字被大大地寫在老板李漢盛撈肉的案板背后。寫得特別沒力，好像一個人努力要從自己欲望的軀殼中掙脫出來，卻又不得不深陷肉身。滿眼屋內(nèi)屋外，坐的就是一大早來吃肉骨茶的馬來家庭了。巴生本來是吉隆坡繁華的港口，殖民時期的基礎(chǔ)建設(shè)構(gòu)架都在，漂亮的政府、消防局，然而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卻已經(jīng)漸漸無人問津，也不修繕，遠遠望去美麗斑駁，近處卻破落得很。也沒有排隊，大家溫吞吞地自顧自找著桌子。一位身穿精致旗袍的奶奶，站立著提著一個小竹籃，開始吩咐拿水來，里面是她全家人的精致茶具，有青花的茶杯和老式的紫砂壺，自帶的茶葉裝在錫罐子里，擦得锃亮?！吧掀返奶撇枧?！”賣茶阿婆直接扔出一包小金紙盒子包裝的，店里的瓷壺嘴都爛了，倒水也實在不講究，但茶是真厲害。肉過三塊開始喝茶，才覺得那茶是真過癮，不苦不焦，居然把一天的燥熱暑氣吃到了消解，只覺得習(xí)習(xí)生風(fēng)。肉骨茶本店里有十來種中國茶，從安溪高山香茶，到武夷“三印水仙”再到云南普洱，一包“唐茶”才幾塊錢，自備茶去的客人收水費5毛。

鹵味案頭，豬蹄、大腸、排骨、豆腐、雞爪都在中口鍋里堆的尖尖的，7點半我們開早班車前往，10點迎來兩三批食客后就會緊張，過午一定收攤，夜市大家都是吃干肉骨茶，也就是瓦煲里干燒肉骨的了。豬大腸去油以后卷得特別緊，數(shù)了一下居然有10層。這里的排骨不再肥瘦精致，而是以大骨頭和肉為主，小碗9塊5，粗獷許多。煤氣罐上一個火眼，上面坐著個熱水壺，看著怎么都有點嚇人。桌子正對火車鐵軌，然而向上看是美麗的藍頂清真寺，在朝陽下閃光。

左盛發(fā)肉骨茶

然而并沒人在意。煤氣罐擺在幾桌中間，側(cè)眼旁觀，殷勤給大家蓄水的都是祖父級的老人。

肉骨茶到底是怎么叫起來的？李漢盛說：“日軍占領(lǐng)馬來西亞時，雪蘭莪最多賣肉骨的攤檔，我們說吃肉骨啰！或者肉骨飯，雖然也喝唐茶，卻沒人叫‘肉骨茶?！痹跀倷n上全不用刀現(xiàn)砍肉骨，而是切好就在鍋里煲，湯的滋味也特別香濃，和一般可以加湯的攤檔不同，巴生是不給加的，因為肉湯寶貴。我曾以為肉骨茶發(fā)源地這種名號有些附會成分的。雪蘭莪日據(jù)時期有一位福建永春來的陳姓師傅，專賣蠔豉飯和粉肉湯，肉骨只是他小攤里的一項?；镉嬂钗牡貐s偏愛肉骨，在陳師傅教的“煲煮”功夫以外，自己研究了一套藥材和調(diào)味的秘方。自立門戶的李文地放棄了蠔豉飯，只用豬油炒白飯，并且自封“肉骨地”。而原來的老板兒子也放棄老菜譜，用“肉骨瑞”發(fā)起了挑戰(zhàn)。這樣兩家相鄰競爭，反而使巴生成了老食客們的據(jù)點。從巴生港口到八打零到吉隆坡紛紛開了起來。“最早每碗4角錢。老人們都是去了各喝各茶，喝到差不多了再吃肉骨?！币愿＝ㄈ颂貏e是永春人為主要居民的巴生，福建話“地”和“茶”同音不同韻，結(jié)果“肉骨茶”就成了“肉骨地”花名。李文地的兒子李漢盛至今仍在巴生橋下的“盛發(fā)”老店里，手起刀落弄著每一樣鹵味。過去的正宗中藥滋補肉骨茶只有豬肉骨、三層肉和豬腳，現(xiàn)在的排骨豬腸豆腐之類都是新品，卻合了新時代的胃口。吃完不敢久留，附近已經(jīng)多了不少打前站的爺爺奶奶，一看就是來給兒孫找位子了。

太平小鎮(zhèn)娘惹菜

六位清寶涼

娘惹秋葵燒肉

一到太平人家，我頓時覺得這棟漂亮的街邊轉(zhuǎn)角的屋子，在干燥而雜亂的雪蘭莪蒲種街邊生出一股綠意。陳毓珊長得非常有娘惹女人的美，一顰一笑皆有悠然的風(fēng)韻。她的外婆是來自檳城的娘惹，廚藝精湛。母親鄭秀美已經(jīng)70多歲，人稱“美姨”。陳毓珊本來是和丈夫、妹妹、妹夫一起，從太平小鎮(zhèn)來雪蘭莪陪伴兒女們讀書，結(jié)果因為母親的手藝太好，來家里吃飯的朋友越來越多。美姨有娘惹人家獨有的好客，一看女孩就說“你太瘦了！”以外婆媽媽為賣點的菜式，陳毓珊姐妹合開了一間餐廳，招牌就是“美姨燉肉”，一番菜譜全是肉類，米飯全是免費的。青椒姜小魚、魚卷、豆醬魚、Sambal Hae Bi、冬菇烘肉、醬油肉、酸什菜、辣醬蝦米沙律……陳毓珊不用我們點菜，直接按人份小盤小盤上來。我們一路走來，娘惹菜見識不少，除了新加坡李先生家里做的，就數(shù)“太平”最為美味。

“母親是娘惹的女兒，從小在廚房打轉(zhuǎn)，現(xiàn)在大廚不僅僅是我，還有她?！碧阶钣忻氖浅^百年的參天大樹，圍繞著一片湖泊，“一頭牛慢慢走，用不了半天也能逛完”。然而就是這里的醋特別好吃，辣椒也鮮美，只是產(chǎn)量太少，很多只是家庭式的手工作坊。母女們常年從太平進原材料，因此價格也是周圍店的1.5倍，即使如此也擋不住客人的愛，一家老小星期日在這里吃午餐的家庭都是?？?，門口甚至有一個給小孩子寫作業(yè)讀書的小客廳?！翱从藢ξ覀儾诲e，種了這么多樹讓我們砍?！瘪R來至今尚有許多不發(fā)達的小鎮(zhèn)綠意深深，“所以太平的水土也好。”太平本來有規(guī)定套餐，為了給我們展現(xiàn)手藝，陳毓珊將所有當(dāng)?shù)氐慕?jīng)典菜都奉獻出來。我吃到了沙葛炒魷魚絲，是一道慢火慢燉菜，魷魚味道濃郁又不肥膩。而亞叁膏蝦，吃起來從辣到甜再酸，味道次第而來，還咬得到炸得香噴噴的蝦殼。另一道招牌的魚包，在新馬早餐里也常見，漂亮得像一個綠色手提包，用山佬葉包著魚肉和醬料一起蒸，鮮而香辣，用牙簽別得緊緊的，直接用手拿著就可以帶走。

店里漂亮的八角桌上，卻貼著一張英文的貼紙：“謝謝您長久以來的支持，本店將于2016年1月4號結(jié)束營業(yè)?！标愗股旱拐鏇]什么租金的怨言?！艾F(xiàn)在請人不好請了，我母親年事已高，孩子們也都大學(xué)畢業(yè)成家工作，我們這個店的使命也已經(jīng)面臨結(jié)束?！瘪R來西亞的人工高漲，“得先教他們認(rèn)太平的醋，每一種食材的做法、用法，很多外來者剛剛有耐心學(xué)會，就離開了”。陳家的兒女們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獨立工作。全家希望美姨退休，也無心在雪蘭莪繼續(xù)開業(yè)。幾代幫廚換下來，姐妹們都認(rèn)為該讓母親休息?！暗呛芏嗬峡腿撕头繓|都不愿意我結(jié)業(yè)?！笨吹贸觯绞窃S多當(dāng)?shù)厝A人、娘惹后代的食堂，這個開了不過十幾年的餐廳，已經(jīng)成了街坊鄰里之間最喜歡的“食堂”，這樣精美的味道，濃濃的人情，后來在幾個馬來最有名的娘惹菜餐廳都再沒見識到。

車仔檔里的天王級小吃

檳榔嶼除了喬治城老城是世界遺產(chǎn)，還有美麗的海岸

晚上回到吉隆坡，在我們的酒店之下，是吉隆坡最有名的一條Jalan Alor食街。在尚未對吉隆坡建立起飲食概念時，很容易把這里混同于東南亞甚至整個亞洲任何一個美食街。比起新加坡，馬來西亞的小攤販更喜歡掛明星名人的合影和簽名來招徠顧客，幾乎有名的店里都有香港各路天王巨星來的合影和報道，直接也討喜。連食街上賣榴蓮的小攤都有蔡瀾的題字和合影。吉隆坡一路走簡直多得不得了。擁堵的人群，小小的冷飲攤，各路帶著試探表情來，但并不滿意的全世界食客們，我們一路過各種招徠食客的店面不入，直走到最后一排黃亞華小吃店。小吃店里坐著幾位不認(rèn)識的香港明星，還不到天王級別。我們坐在甄子丹前一天剛剛坐過的座位上，其實不過也就是張油膩的桌子。

黃亞華烤雞翅膀，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雞翅膀。吃到簡直要唱起周星馳那首“烤雞翅膀，我最愛吃”的歌謠。在門口巨大的一大排人工旋轉(zhuǎn)的大烤架上，大概有上千只雞翅膀同時翻滾?？吹贸鲆患覕U成了三家，還是滿登登的乖乖的食客。我們點到一份雞翅膀乖乖坐下，10分鐘上杯水，20分鐘來個沙爹羊肉串，店里人來人往，我疑心是不是我點得少遭到了冷遇，正要抗議，“喏！里面一桌20個人，等了一個小時了還沒吃到！”穿著圍裙賣啤酒的老奶奶對于我根本不為所動。彼時天色已晚，我們坐了一白天的大巴人困馬乏，決定再等10分鐘真的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就端來了一人一只雞翅膀。在所有燒烤雞翅膀的燒烤攤里，黃亞華是唯一一家可以把雞皮烤成脆的，而里面依然鮮香嫩活的雞翅膀，我疑心這根本就是長時間用炭火熏熟，一口咬下去，只覺得沒吃到過這樣的雞翅，外皮好像包裹上一層脆紙，而皮肉之間的脂肪油花半點也無，烤架溫度不高，人手旋轉(zhuǎn)烤架的速度飛快，這樣在火上烤一個小時才能上桌。吃完之后感到心滿意足，早已把不滿拋到了九霄云外。

據(jù)說吉隆坡的集中式小吃在東南亞變種的大成，在市中心半山岜的為食街得以證明。在為食街下午4點，仿佛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中國，甚至比吉隆坡最知名的中國城“茨廠街”還要好。有意思的是，大部分中文資料里，茨廠街才是吉隆坡中式小吃的代表。為食街本來只有幾個臨街?jǐn)傋?，以“大埔面”固定鋪面打頭，一路開始，基本都是搭建的攤販。為食街的重點在于太有人情味，我排隊一個最長的“炒糕明”，兩位老人抿嘴狂炒，后面的小伙子就給我推薦，要吃這家，旁邊的椰絲馬來糕也要吃，最厲害的是炸雞，炸雞里面最讓人深刻的是炸雞腳，外皮脆嫩而內(nèi)里軟糯，雞肉號稱甘榜雞，也不似養(yǎng)殖雞那樣過于化渣。

地圖里可以標(biāo)識的是第一家大埔面，面類似日本拉面里最細的那種，但肉燥清淡，一碗清湯肉燥餛飩面，一碗干拌餛飩面，周圍一派火炒快攻之下，這家的面倒做到20年以上了。大埔面的老板光頭穿紅色T恤，但我發(fā)現(xiàn)他有一根綁帶，將一只右手的袖子整個綁到底，露出強健的臂膀，用力甩自己的面。動作節(jié)奏很快，而神情專注，我以為似日本拉面師的講究，但后來發(fā)現(xiàn)不過是習(xí)慣，外加汗水滲透了全部衣衫。他簡直是本條街的定心丸。

這條街其實很難說是街，而是老房子之間夾了一條便道，攤檔們也就駐扎于此。沙登燒魷魚燒豆腐，里面是典型的馬來口味，甜辣醬、蝦醬和花生，是清爽可口的下午茶點心。馬來西亞冷飲的名字非常好聽，有文頭雪、酸柑雪、涼粉雪、荔枝雪、烏哩渣渣，冷飲攤子在側(cè)，可以放心大膽地在炎熱的天氣里點熱食。結(jié)尾最后一碗六味清寶涼，老板娘一邊聽著潮州話廣播里軟糯的歌曲，一邊跳舞似的調(diào)理著瓷碗里的桂圓、葡萄干、花生、杏仁、叁八（也就是酸角），抱孩子的母親來坐下，好好地吃一個涼甜的東西，帶著好心情等先生下班來一起吃晚餐。

三點三，在舊街場喝下午茶

咖啡在南洋不僅僅是咖啡而已。我們在吉隆坡先探訪新加坡回來的蔡沄力的咖啡館，沒想到出了市區(qū)，一片車行五金暴曬的高速路側(cè)邊，連街區(qū)和商品房都沒有，冷不丁出了一個二樓上，也沒招牌，需要找樓梯側(cè)面的標(biāo)志才能摸上去的咖啡館。蔡沄力是咖啡達人，曾經(jīng)在新加坡的報社工作，最終還是回到了他的故鄉(xiāng)馬來西亞。大多數(shù)馬來精英都選擇新加坡入籍立業(yè)的時候，蔡反而逆向而動。他不僅開始自己研制羅布斯塔豆和白咖啡的烘焙制作，對于手沖也很有心得。

小小的咖啡廳里正在展出一位收藏家的“星球大戰(zhàn)”手辦，有許多都是珍品。“馬來西亞人也一樣熱愛生活，只是我們?nèi)狈@樣好玩的地方可以玩?！辈虥V力還是一位詠春拳師，有趣的是，我們喝咖啡的時候正巧他的師傅丁超塵來咖啡館聊天，這位墨爾本從上世紀(jì)70年代就學(xué)習(xí)詠春的師傅，說一口流利的粵語，更有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我們聊起天來有趣極了。丁超塵從1979年開始到香港師從葉問大弟子黃淳梁，后來在澳大利亞和馬來西亞都開設(shè)了自己的武館。“我以為他們不收鬼佬，沒想到很簡單就收了我，師傅說只要是真心學(xué)武和向善的，沒什么不能收的?！倍〕瑝m說葉問的生活和電影頗遙遠，不過也能理解“你們的宣傳需要”。

咖啡給南洋帶來了中西交流的文化場所。南洋咖啡絕不同于普通咖啡，香濃妖嬈，極香極濃，裊裊香氣有如南洋娘惹豐滿的曲線，也有馬來舊曲里的靡靡?！昂姹嚎Х榷?，首先將鍋爐下的木柴點燃，然后往炒鍋內(nèi)倒入咖啡豆進行翻攪，用風(fēng)扇進行冷卻。低溫烘焙是非常重要的，咖啡豆需要在鍋里翻炒1小時，當(dāng)豆子干透以后，加入少許的鹽和黃油，再加入糖?！彪y怪南洋咖啡有一種特殊的焦香味道?！皳禁溩邮遣粚Φ模F(xiàn)在很多人按照西式做法，已經(jīng)放棄了鹽、黃油和糖了。那樣烘焙出來的咖啡豆非常的黏，會結(jié)成一塊一塊，把這些團塊散開再磨細粉，交到全東南亞的咖啡店茶室里，都會兩把壺對沖出一杯香濃的kopi?！蹦涎蟮奈锸驴偸秋L(fēng)流的，這種咖啡的復(fù)雜身世，對一切文化都有一種母性的包容。手工沖調(diào)對于舊街場連著就有七八家，都堪稱兩代以上的老店。蔡沄力建議我們既然想知道南洋咖啡的奧妙，一定要前往怡保?！跋群葻峥Х?，再來魚蛋蝦粉，和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p>

怡保小城是早期英國殖民地發(fā)展起來的，當(dāng)?shù)禺a(chǎn)錫，留下了許多廢礦湖，后來礦湖漸漸沒了，發(fā)展地產(chǎn)，蓋房子，只有一些落寞的小湖還有釣魚的人。錫礦和英殖民政府走了，留下一些英式的怡保習(xí)氣。喝下午茶就是一樣，而且喝的是咖啡。原來最早由英國軍官開始喝，錫礦老板和凡夫俗子也開始暢飲。舊街場是怡?？Х鹊睦铣病Ｒ慌艃膳湃庞⒅趁駮r代留下的雙層樓房，樓上的百葉窗都殘破了，樓下的咖啡室叫“茶室”，比起新加坡賣再多雞飯，也明目張膽叫咖啡廳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幾十年的老桌椅一抹油光，雞絲河粉、薄餅、淋面、沙嗲、豬腸粉，這是茶室不變的美味。“南香”茶室是舊街場的地標(biāo)。大部分的茶室規(guī)矩，由房東出面賣咖啡飲料，引進其他七八家小吃攤來賣點心。果然還是水的利潤最大。南香是下午三點三時段，怡保人最愛鉆的茶室之一。南香的蛋撻隨時出爐隨時賣完，我買好咖啡，就去要兩個蛋撻兩個蝦棗。伙計問我在這里吃嗎，見我點頭后馬上伸出大剪刀，咔嚓咔嚓給剪成一口一口的小塊。那濃郁醇滑和咖啡配搭得正好。

蔡沄力與丁超塵，一對詠春師徒

“太平人家”供養(yǎng)孩子讀書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陳毓珊夫婦決定停業(yè)

廖永立讀到碩士，在馬來華人里已經(jīng)極為罕見，但他厭煩大城市，決心回小城怡保開書店自給自足

店里老吊扇上氣不接下氣，“扇不涼，窮嚷嚷”?，F(xiàn)在馬來西亞也有類似星巴克一類的連鎖店了，但大家還是喜歡沒有冷氣的老茶室。有意思的是茶室不是讓人久待的地方，當(dāng)?shù)厝说男谐淌沁@樣。“早上一杯熱咖啡烏（不加糖奶），走時打包一個咖啡冰，中午吃完飯又來一個咖啡冰帶走，下午4點下班是咖啡高峰，打包和來店的人多極了，七角是咖啡加奶便宜，純咖啡一杯九角反而貴?！蹦舷愕睦习逭f，“我們怡保人的悠閑太少了。女孩子們午飯時間短短，只夠咖啡和吃面，再說說八卦，補個口紅就該回去上班了?！?/p>

南洋下午茶以外，中式的早茶也是怡保華人家庭們的食堂。這里的點心甚至種類比廣州的還多，每一樣主打餡料，都發(fā)展出不同的版本，點得人眼花繚亂。早茶點心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給怡保生活的珍貴禮物。在吉隆坡和檳城，我們都沒有再發(fā)現(xiàn)如此漂亮大方的茶樓。怡保盛行的粵港早茶文化，早上6點開到中午2點打烊，華麗的富山茶樓里點心驚人的便宜，給我盛龍眼凍的姑娘少見中國人，問我：“你是新加坡來的嗎？”據(jù)說很多新加坡人都在怡保購置了別墅。“diam seng！”一個印度大叔和我們反復(fù)強調(diào)了一路，裝在“籃子”里的、小小的、他最喜歡的中國食物就是這個，等后來我才明白他說的是“點心”。

芽菜雞

怡保的水好，似乎全世界都知道。據(jù)說因此豆芽菜和雞都肥美。我們從吉隆坡車站提前買好票，卻在理應(yīng)開車的時間過了兩個小時后，才終于得到車已取消的通知。輾轉(zhuǎn)8個小時到達怡保時，已經(jīng)是深夜12點半，很懷疑還能不能吃到芽菜雞了。

過了1點以后這個漆黑得連路燈都沒有的小城里，姚德勝街是唯一的飲食地。我們餓了一天，看到的卻是芽菜雞的伙計用清水洗大桶的場面?！笆諜n啦！”我看還有一桌食客，不甘心就這么被遣返：“你們不是開到夜里2點嗎？”伙計反而露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現(xiàn)在放假了，學(xué)生少了，我們準(zhǔn)備的雞也少。你去隔壁吃河粉吧，也是老店！”這么炎熱的天氣，他們抬著大鐵桶內(nèi)外沖洗，夜里1點多的時間，還能露出這樣開心的笑容，我頓時對怡保人生出好感。在隔壁去掉吃了一盤月光河，明明是黑色的炒河粉，小小一口都鮮甜無比，上面蓋一個生雞蛋，果然是最適合消夜的“月光河”。

書店老板廖永立在吉隆坡工作了8年，還是放棄了城市生活，到怡保開了一家小書店，作為華人，成績極為優(yōu)越才能取得高等教育資格，他在檳城的大學(xué)拿到了建筑設(shè)計學(xué)碩士。但還是帶著大學(xué)同學(xué)太太離開了吉隆坡?！斑@里的水好，養(yǎng)人，生活費用低，我們開一間書店就可以生活。”我們一路上聽到太多關(guān)于華人遭受馬來政府打壓的抱怨，幾乎所有的華人，無一例外地都向我們陳述，考試政策多么傾斜馬來人、學(xué)校教育多么傾向馬來語，“我們學(xué)華語學(xué)英語還有用，學(xué)馬來語有什么用？”廖永立的太太曾經(jīng)在90年代赴中國成都學(xué)習(xí)華德福教育體系，現(xiàn)在他的兩個孩子都由太太在家里教課?！罢园l(fā)展的借口把很多好東西扔掉了，我們自己撿回來?！?/p>

怡保是個文化融合的小城，既有紀(jì)念英王喬治五世的加冕公園，又有霹靂洞、三保洞這樣傳統(tǒng)中國文化里的香火鼎盛的佛教廟宇，雖然市區(qū)很大，集中美食的區(qū)域倒是在幾條縱橫的老街上。廖永立的書店位于舊街場彩虹屋里的一間“紫屋”，紅屋也是有名的咖啡廳。聽他娓娓道來導(dǎo)演李安怎么在東南亞選景，好幾年才選到怡保的舊街場，那個拍完電影的街區(qū)，卻被連鎖酒店宜必思給拆掉了?！把坎穗u開賣了，你這會兒去正好。”廖永立也不留人，只是讓我一定記得單點一碗雞湯粉。

我惦記著伙計的笑容。和南香一樣，芽菜雞帶活了一大片美食區(qū)域，現(xiàn)在圍繞芽菜雞周圍的老餐飲店、土產(chǎn)店、水果店越開越多。老黃芽菜雞開業(yè)于1957年，老黃早已經(jīng)不在店里，現(xiàn)在主事者是他的外甥梁先生。梁號稱“千雞斬”，斬雞手藝一絕。但他現(xiàn)在教出了兩個徒弟，他說“我已經(jīng)放下屠刀”。芽菜雞只用胡須雞，我看到的半人高的桶算一“窩”，一次小火煮八九只，溫度只有45℃，煮到95%熟，沒有了死色就拿出來放進冰桶，兩分鐘之后再回鍋蒸?！皽囟纫桓撸u的腳筋就爆開，不完美。我們用的藥材你能吃出來當(dāng)歸的味道，這就夠了，其他的不放什么多余的料?！币恢浑u按照標(biāo)準(zhǔn)，應(yīng)該是大約30多刀砍完，每塊的大小重量基本要求一致?！爱?dāng)你用刀進入一個狀態(tài)，每一塊的重量不會差一兩分?！?/p>

“雞翅5塊，腿7塊，不過對于吃雞，人是各有所好。印度人喜歡雞胸，馬來人喜歡雞屁股，華人喜歡腿?！比绻徽f，師傅按常例一定從肥到瘦在一個盤子里安排妥當(dāng)，雞肉至鮮。老黃的雞湯河粉里一絲油都不見，那個菜里還要漂些碧綠的韭菜葉子。而芽菜之所以這么好吃，還是種芽菜的水好?！拔覀冇玫氖俏亩麓宕迕穹N的芽菜，那里水好得很，芽菜不長胡須，而且特別鮮甜?！本秃唵蔚赜盟疇C一下，放醬油、麻油和胡椒粉就行了。在怡保吃雞似乎沒有厭煩的時候，燕瓊琳鹽焗雞從下午就開始用藥材填雞裹著厚厚的鹽慢慢烤，到了晚上依然是一道略帶一點點咸味和藥味的好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