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馬線

徐向林

我攤上事了，我攤上大事了！對不起，我說這句話絕沒有任何一點調(diào)侃的意思，盡管我平時喜歡把為什么呢，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沒事走兩步諸如此類的央視小品語言放在在嘴邊，用以自嘲或者他嘲，但我今天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絕沒有一點幽默的意味，因為我說這句話時，我正哭喪著臉，估計聲音也有點兒顫抖跟平常判若兩人。

我撞車了，是在倒檔的時候跟后面的車被追尾了。什么叫被追尾呢？就是后面的車靜止不動，我他媽的發(fā)哪門子神經(jīng)，掛了倒檔，把我的車屁股硬生生的送給后面車的前臉，一吻定情。事故就這么發(fā)生了。

事故倒是不大，我的那輛破車沒啥影響，后面的車是一輛保時捷，保險杠蹭壞了。駕駛員是個微腆著肚子的小胖子，他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靈活跳下車來，看了看保險杠，臉色變了，大著嗓門吼開了，這一吼不打緊，立馬引來了一些惟恐天下不亂的看客，把事故現(xiàn)場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我開始時倒能保持淡定的風度，語氣淡淡地說，不就蹭壞了一塊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值得這般大驚小怪？給你修就是了。

修？你說得輕巧，你知道這車值多少錢嗎？三百萬！你那輛破車都不夠賠這個保險杠。那個小胖子氣勢洶洶，排山倒海，把我的氣場全給摧毀了。我無言以對，頭腦里還原著此前的倒檔，那是一條斑馬線，行人三三兩兩，我往前行駛時，一個交通協(xié)管員示意我停車，停車時已壓到斑馬線的中間，協(xié)管員示意我往后面倒車，我順從地倒了。結(jié)果就撞車了，被追尾了?，F(xiàn)在想來，那個協(xié)管員簡直像個懷有不軌目的陰謀家，他明知我車屁股后面有輛豪車，為啥還讓我倒車呢！

趙霞忍不住推開車門下來了。撞車前，她正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我們都聽到了轟的一聲，身子都震動了一下。震動的那一瞬間，趙霞正把我撫在她雪白豐盈大腿上的手推開，一邊推一邊嗔笑，別摸了，把我的心都摸癢了。

摸癢了就搞個車震唄。我的這句話剛一出口，就出事了。心存邪念，必有惡果！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給了我一個警示，一個懲罰。

剛開始，我沒有把撞車當成一回事，我示意趙霞在車上等著，我大大咧咧地下車處理。下車前，我看到趙霞穿著的橫條紋連衣裙，像只春情萌動的小兔子，往上蹦了又蹦，我順手拿過一本雜志，往她的大腿上一蓋，鎮(zhèn)住卷起的裙子，春光乍泄，我可不想暴珍天物。

事情沒有我想像的那么簡單。趙霞估計是看到周邊圍的人多了，覺得事情不小了，她才抻抻裙子，下車前還不忘抹了點口紅，補了補妝，這才裊裊婷婷地下得車來。趙霞是車盲，不認識保時捷，她走過去，拍拍車子，不就蹭破點皮嘛，至于這么大驚小怪？美女出場的氣勢果然不同，那個小胖子眼睛也直勾勾地盯著趙霞，眼珠子都快彈出來了。嘴巴半張著，好久沒有回過神來。

趙霞。小胖子回過神來，他竟然認得趙霞！這太有點兒無巧不成書了吧。不過你別以為我故意往無巧不成書上編，事實上在寧城這個巴掌大的地方，走到大街上就是低頭走路，撞上個熟人，即使撞上個七大姑八大姨啥的親戚也不足為怪。何況是趙霞，何況是這個曾經(jīng)的交際花呢。

這里得交待一下，為什么要把我的女友趙霞小姐說成是曾經(jīng)的交際花。我并沒有自我詆毀之意。原因有三：從長相上來分析，趙霞小姐花紅正艷，風華正茂，具備成為交際花的客觀條件;從性格上來分析，趙霞小姐性格開朗，跟人自來熟，具備成為交際花的主觀優(yōu)勢。第三個嘛，那就是她的工作性質(zhì)，壽險經(jīng)理，說白了也就是跑保險的，四處交游。當然這個交際花的名號是我給她起的，趙霞小姐絕對反感。我之所以動輒把她說成交際花，那是因為我不想她再做交際花，跑保險，搞不好就跑到人家床頭上，這在業(yè)內(nèi)也不屬于啥新鮮事，因此，我堅決制止她再跑保險，趙霞總覺得我的心眼太小，我們?yōu)榱怂母锩聵I(yè)是否要進行下去而爭吵激烈時，她往往說上一句，如果不是跑保險，我還不認識你呢！

這倒是實情，我無言以對。不過，趙霞小姐還是尊重了我的意見，她辭職了。跟我一起做起了賣電腦的小生意。趙霞過去有過一些男友，可謂閱人無數(shù)。那些被甩掉的男友們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態(tài)說，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不過我不以為意，牛糞好啊，正好給鮮花輸送優(yōu)質(zhì)的營養(yǎng)呢。

既然小胖子跟趙霞是熟人，本來刀光劍影，唇槍舌劍的場面陡然溫情蕩漾起來，我說的溫情倒不是我說聲對不起，小胖子說聲沒關(guān)系，然后我們握握手，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不現(xiàn)實，現(xiàn)實的情況是這樣的，我們兩個男人因為趙霞這個“媒介”不再爭吵了。一切按照法律的既定程序來辦。報警，認定交通事故。結(jié)果我負的是全責，這就意味著我要承擔修理對方車輛的責任。小胖子對我笑笑，然后帶著曖昧討好意味看了看趙霞說，看在霞兒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馬，你討便宜了，把車拖到4S店去修吧，你辦理的保險公司承擔一切費用了，我也不用你賠償了。

可是，一提到保險，我的神經(jīng)就又立馬繃緊了。我拍拍腦袋，真該死，商業(yè)車損險我竟然沒有交。我說這話的時候，小胖子的保時捷已經(jīng)拖到了4S店，4S店的修理師傅振振有詞，本著維護車主利益的原則，這保險杠不能修，只能換，換的價格在兩萬八。好家伙，這不是拿著刀子直接捅人嗎？我早就聽聞過4S店宰人時眼睛都不眨，這不，攤上了。我特意買了幾包好煙，想跟4S店的修理師傅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不換，而只是進行修理。我陪著笑臉裝著孫子給4S店的師傅們依次進煙時，他們卻人人喊不會抽。我注意到，我在溜須拍馬時，小胖子正坐在4S店車主休息廳的大沙發(fā)上沖我冷笑。

跟那些不近人情的修車師傅們協(xié)商不成，我只好轉(zhuǎn)而對小胖子進行公關(guān)，看他財大氣粗的樣子，我希望他能出面跟那些宰人的劊子手們說一聲，只修不換了。但小胖子任我說完八輩子都沒說過的好話，置之不理，他只淡淡地說，別跟我商量，你跟那幾位師傅們商量，他們說修就修，說換就換，只要他們確定下來，我沒有意見。說著，他又將煙圈吐了兩圈，盯著我說，你小子行啊，把霞兒都能搞到手，艷福不淺啊。

這是小胖子第二次把趙霞稱為霞兒。他第一次說的時候，我就記在心里了，這次再如此順口地說出來，我已經(jīng)深切地聞到了那弘外之音中的曖昧氣息了。小胖子稱呼趙霞為霞兒，這讓我很不舒服。讓我心里既疼又癢癢，就像摳腳氣一樣，癢癢中透出疼，疼中透出癢癢。

與小胖子協(xié)商不成，我良好的口才沒發(fā)揮作用，有點精疲力盡的我只得暫且鳴金收兵。回到家，我心情沮喪，兩萬八就要我掏了。店里剛進了一批貨，還欠著一筆貸款，到哪兒籌這兩萬八，我犯起難來。

趙霞倒很是冷靜，你呀，平時就是太自以為是，我讓你把保險保全了，你偏說保險就是騙人的，這不攤上事了吧。趙霞的話觸到我的心底里的觸須，那個時候，我正全力以赴地反對趙霞跑保險，為了表示我的決心，我索性連汽車的商業(yè)保險都不保了。結(jié)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找苦吃。

小胖子的電話打過不停，催命鬼似的催著我到4S店交錢。4S店也給我打了幾個電話，同樣是在催款。斑馬線上的那次看似很小的車禍，一下子讓我多出了幾個債主，我急得手足無措，再想著如何去借錢來應付時，但是奇怪的事發(fā)生了，催款的電話一個都沒有了。此前，我剛找哥們張強借了一萬塊，想先湊合著應付一下，但是接不到催款的電話我反而不踏實了。

那天晚上，趙霞說一個閨蜜過生日，她去慶生，喝了不少酒，有點兒醉意薰薰。正處于濃醉之中的她聽我說小胖子不打電話了，她不以為然地說，人家有的是錢，不在意你這點錢的，不要你陪不更好嘛，別多想了。

趙霞的撫慰反而勾起我新的不安，我給小胖子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小胖子才接了。小胖子口氣含混，一聽就知道喝了不少酒，酒氣都快從話筒里噴薄而出。我耐著性子問，我先籌到了一萬，明兒個就送到4S店，下余的錢我再想辦法來籌。小胖子卻不耐煩地說：我跟趙霞說好了，這錢不要你賠了。說罷，也不待我反應過來，就掛斷了電話。

本來，我聽到不要我賠錢我應該是欣喜若狂的，畢竟是兩萬八啊，也不是一筆小數(shù)字了，尤其對于我這樣的草根創(chuàng)業(yè)者來說，就是一筆大數(shù)字了，但一想想不對，趙霞跟他說好了，啥時說好的？我怎么不知情？小胖子究竟是她的什么人，她有多大的情面將兩萬八說免就免了？我頭腦里的問號越來越多。我開始有點把持不住了，我是個藏不住事情的人，何況這么多問號呢。我問趙霞，你跟小胖子到底是啥關(guān)系？還沒容她回答，我把所有的問號全部傾倒了出來，趙霞因為酒多了，躺在床上快要睡著了，我搖醒她，催著她回答。趙霞定定地望著我，突然撲哧一下笑了，說了你也不會信，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我們經(jīng)濟緊張，請他放我們一馬，結(jié)果他就答應了。我沒告訴你，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我怔怔地出神，趙霞的回答非但沒使我頭腦中的問號消失，反而讓我頭腦里的問號越積越多，我更加擔心起來，趙霞絲毫不理會我的憂心忡忡，她還以為我是在為兩萬八犯愁，她撒著嬌，親愛的，我口渴了，快去給我倒杯水。我茫然地到廚房里倒了水，端到床前時，趙霞卻睡著了。我把水放在床頭柜上，鬼使神差地從趙霞的包里掏出了手機，掏手機的時候，我心很虛，但為了驗證我的一個設想，我只得挺住心虛了。我把手機翻了翻，里面有兩個小時前的一個通話記錄，與她通話的人被她保存為“熊胖子”。我估摸著這就是那個開保時捷的小胖子的號碼了，那小子也真長得一副熊樣，沒想到還真姓熊。

我用趙霞的手機給熊胖子發(fā)了一條短信：我酒喝多了。這是我的試探，我就想驗證我在此之前剛剛誕生的假設成不成立，我的假設就是：今天晚上的酒，不是趙霞與她所謂的閨蜜喝的，而是與那個熊胖子喝的。

短信發(fā)出后不久，熊胖子回短信了：我也喝多了。這條短信怎么解讀呢。當然科學的解讀方式應該分為兩種語境：其一是碰巧熊胖子今天也喝醉了，但兩人不是同一場酒局;其二，就是兩人同一場酒局，都喝醉了。我當然選擇了后者，忽略了前者，可是怎么進一步驗證呢？我犯了難，書到用時方恨少啊，我搜腸刮肚想著怎么如何勾引著熊胖子說話，他到底是不是與趙霞喝酒而醉的？我的短信寫了刪，刪了寫，折騰了大半天還是沒編好。

這時，趙霞醒了，估計是渴醒了。她先是閉著眼睛，伸手到床頭柜上亂摸，我知道她是在摸我給她倒的那杯茶，我趕緊停下手中的活兒，給她把茶杯遞過去，趙霞咕咚咕咚一杯茶如牛飲般見了底，一杯水下肚，把她原本瞇縫著的眼睛也打開了，一睜眼，她就看到我正捧著她的手機，她一把搶過來，干啥呢？我最討厭別人翻我的東西了。

她的表情不對，我也不甘示弱，又一把奪過手機，趙霞，你老實交待，你晚上是不是和那個熊胖子喝酒了？

不是！是我的小姐妹一起喝的！趙霞斬釘堆鐵。

哼，你別自作聰明，我都掌握了，那個狗日的熊胖子承認了。我揚了揚手機，趙霞盯著我看了足足兩分鐘，直到把我看得低下頭，她才悠悠地收回目光，她的眼淚倏地溢出了眼眶，你，你還是懷疑我。我跟你在一起，本以為找到一個值得我信賴我的男人，結(jié)果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