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建波
趕貓
◎甄建波
深夜,妻子將我推醒。
“你聽,墻頭兒上有動靜。”
“是一只貓吧?”
妻子驚呼起來:“哎呀!墻頭兒上有我新晾的魚干呢,快去將它趕走!”
我攥緊拳頭,像個夢游者般撞開房門。
初冬的濃夜,星月慘淡地賴在頭頂,不肯釋放它們的能量,這就更能突出墻頭兒上那對閃閃發(fā)光的東西。
“喵——”
嗯,是貓的眼睛。
它見有人來,倏忽就半轉(zhuǎn)了身子,腰肢高高聳起,一顆頭顱載著機警的目光向我射來。
我蹲下身,撿了一顆石子攥在右手,然后向掛在墻邊的那團黑乎乎的東西走去:是妻子曬的魚干,并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我扯下一只,向它拋過去,它卻不來吃,索性向我靠近。此時,星月吐出光芒,我才看清這是一只黑色的貓。
“來呀,吃吧。我那狠心的老婆要我挨著凍趕走你呢,以后你找老婆,哦,或許是老公呢,可要小心呢?!蔽覐堥_右手,叭嗒,石子掉在地上,濺起絲毫的土渣兒。
它支棱一下耳朵,沒有躲閃。似乎由這一陣的試探之中,看出我并無惡意,就轉(zhuǎn)正身子,蹲在那里,與我對視,目光也就不再那么焦灼。
我突然有一種想和它親近的感覺。就趁著這柔和寂靜的夜晚,努力把它讀懂吧。我見過許多只貓,雖然很少有屈膝不動的,可它們在見到人時那種倉皇、狼狽的樣子,簡直就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屈從!
不像它,就這么不卑不亢地與我對視。這個小東西難道和我有類似的想法,也要把人類讀懂嗎?
“是嗎,小家伙?”
它沖我眨眨眼睛,可愛得像一朵浮云。
我走上去,撫摸它那光滑、纖細的皮毛。和它一起,在這寂寥的夜晚,吸吮著星月的精華,瞇起雙眼,踮著腳尖,漫步于磚墻瓦礫之上,忘記了白天的喧嘩、浮躁與無聊,忘記被別人指使的無奈……由哪一家飄出午夜的酒香?由哪一家傳來不息的鼾聲?又是哪一家的窗簾上還映著情人做愛時的影子——
它神氣活現(xiàn),大大方方,洋洋灑灑,與我交流,與我下棋,與我喝酒——醉了,就撒撒酒歡兒,耍耍酒賴,用它那微尖的小爪兒,輕撓我的臉和脖子。
“噢,乖,咪咪的小寶貝?!?/p>
我露出醉態(tài),告訴它:不要看人類兇巴巴、氣昂昂的樣子,其實他們很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的印象。是善,是惡,是美,是丑——伙計,千萬不要錯過機會,你盡可把多少個歲月無從抖落的壓抑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兒地說出來,說出來——啊,消逝了人類體內(nèi)的毒瘤,豈不是帶給你比和同族交配時還要美妙的感覺!
“你還不將它轟走!”
煩人的老婆,她怎么能懂此時的美妙?貓的眼睛沖著我的老婆,放射出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來。我看過叫作《貓靈》的片子,雖然平庸,可貓在復仇時,真是撕人心、扯人肺的。何況從它那泰然處之的神態(tài)你就該明白:臭婆娘,誰動了你的魚干!
這便是人從動物那里得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臉紅的機會。從它那不屑的眼神里不難看出,它從來就不想做人們手心里逆來順受的寵物,可它卻不能不忍受人類那類似施舍的一個輕撫,一記親吻,一塊美味的食物。有朝一日,自己也雄赳赳、氣昂昂地對著人類呼來喚去。
今天寂寥的夜空,它躍上墻頭,挨家挨戶地巡視,對人類再也用不著仰視,漸漸讀出人類的渺小來。它再也不是一只偷嘴的貓。它是一位不必再揮舞長劍、要那臃腫的仆人桑丘來伴隨的騎士:唐吉訶德——貓。到那時,它就是天底下最棒的貓,人靈之中的NO1!
這小東西就差一枚虎膽。
“趕緊給我滾開!”
妻子氣呼呼地沿著墻根追趕它。
它瞇起了眼睛,邁著一種得意的步伐逃跑。不!它不像在逃,人也不是在追趕。它穩(wěn)坐在紅墻做成的馬鞍上,人這匹無所不能的馬便載著它去追尋那美麗的愛情去了!
妻子開始點數(shù)魚干兒。“呀,少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