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同體

鄒昆凌

釣鉤卡住了魚，也逮住了漁人

我的故事從金沙江邊一塊石頭上開始

那是我的叔公，他在一百年前

站在那里釣魚，腳下的江水如同臺風(fēng)

把處女的晨光的天空席卷而去

我會把這激流看做噩夢，但他沒有

而安然處之；他把一坨臭肉拴上魚鉤

一甩，就到了江心；在水下的黑暗中

魚類和許多鬼魂游動著，那些影子

像帳幔上的夢魘那么陰沉，那么

真實和虛幻。不多一會，我的叔公

感到深淵里的力扽了一下、又一下

他纏在腰上的魚線，像拉直的彩虹

現(xiàn)出奇跡；他感到咬鉤的魚十分壯實

那是一條大得能馱起整條大江的大魚

它一動，江水、天空、山就顫抖，正像

拔河競賽開始了或地震已經(jīng)發(fā)生

他雙手挽著魚線，用力拉……這時

他臂上的肌肉像屋頂?shù)耐咴谡?/p>

感到他拉著的不是一條魚，而是一種

魔的重量，（魔是什么？就是人靈魂里

除肉體外，避不開的非物，它一來

就蠱惑和扭曲了正常的東西。）于是

大江、人和釣鉤，都成了它的戲劇

多重啊！我的叔公感到，不是他在釣魚

而是魚在釣他；那根纏繞在腰上的魚線

被山搖地動的力量扯動，就像

金沙江伸出了五個手指，用力一摳

就把我的叔公拖進(jìn)了江水急流

那大魚是要找它的兄弟，還是要找

它的伴侶？才把叔公召去；他離開石頭的

姿勢，就像只逮魚的魚鷹突然潛水

我復(fù)述他從釣石上升起，往下沖刺的

樣子，就像一次赴約的飛翔

他沉入波浪就成了永久的神秘

而大魚，我們永遠(yuǎn)也不可能見面

也永遠(yuǎn)不可知它成魔的歷史。只是人間

少了個釣者，以后的時間，我們的時間

成了大魚的骨刺，卡在家族的喉頭里

但時空的幻術(shù)在一世紀(jì)后呈現(xiàn)這個事件時

金沙江已不是鬼臉，而是神秘的軼聞

刪除了肉體消失的恐懼和悲哀

那塊石頭，不是石頭，而是大魚的化身

這個不能謀面的大魚，和我叔公，仿佛同體

他們前世分離，又回到破鏡中，握手言歡

這故事是真的，發(fā)生在金沙江邊的永善

那時我沒有出生，江中的險惡也沒有泛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