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貓城記》和《動物莊園》同為動物寓言題材,他們都是作家讓動物替自己發(fā)言,表達他們被隱藏起的政治思想的小說。所以本文把二者進行并論,通過對兩部小說的表層形象和深層思想進行分析,挖掘了“貓的意象”“惡托邦主題”兩大相似內(nèi)涵,并探尋出動物表層故事之下作家深藏的政治思想。
關鍵詞:《貓城記》 《動物莊園》 惡托邦 貓
動物寓言小說在中外文學史上精彩紛呈,不可勝數(shù)。從最早的讓·德·拉方婷的《伊索寓言》(《埃索波斯故事集成》),到喬納森·斯威夫特的《格列夫游記》,再到卡夫卡1915年發(fā)表的《變形記》,相沿成習,蔚然成風。在中國,老舍于1932年5月發(fā)表在《現(xiàn)在》雜志上的《貓城記》無疑也是動物寓言小說的佳作。而在十三年后的英國,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莊園》(《Animal Farm》)也首次出版。兩部小說雖然相隔十三年,但卻都是以動物為主角的諷喻小說。通觀兩部小說,我們發(fā)現(xiàn)《貓城記》和《動物莊園》在諸多方面有相似相通之處。他們都是讓動物替作者發(fā)聲,表達自己的政治思想。奧威爾曾說過,要把政治性寫作變成一種藝術。老舍也曾在《我怎樣寫〈貓城記〉》中說,“我為什么寫這本高明的東西也有些外來的原因。頭一個就是對國事的失望,軍事和外交種種失敗,使一個有感情而沒有多大見解的人,像我,容易由憤恨而失望?!眥1}很明顯,兩部小說都有作者的政治訴求,而且他們都是通過生動的故事呈現(xiàn)給讀者的,悄無聲息地把政治觀點隱藏了起來。兩部小說同為諷喻小說,其間有諸多相似之處。本文將從二者的表層相似和深層相通入手,探尋小說中被隱藏起來的政治思想。
一、“貓”的意象
(一)老舍筆下的“貓”
《貓城記》中,貓顯然是絕對主角。小說講述了“我”的飛機墜毀,成為了“火星的漂流者”以及在火星遇到了貓臉人與之后在貓國的所見所聞。小說為什么會使用“貓”這一動物作為主角?老舍先生是這樣解釋的,“我的貓人之所以為貓人卻出于偶然。設若那天我是抱來一只兔,大概貓人就變成兔人了:雖然貓人與兔人必是同樣糟糕的?!眥2}但在我看來,這只不過是老舍先生自謙的說辭而已。我相信,老舍先生在創(chuàng)作小說之前必定在日常生活中認真地觀察過貓的體態(tài)。眾所周知,在民間有“貓是奸臣,狗是忠臣”的說法。《貓城記》中的貓同樣是異于人類想象的形象:“貓人不穿衣服。腰很長,很細,手腳都很短。手指腳趾也都很短(怪不得跑得快而做事那么慢呢,我想起他們給我上鎖鐐時的場景)。脖子不短,頭能彎到背上去。臉很大,兩個極圓極圓的眼睛,長得很低,留出很寬的一個腦門。腦門上全長著細毛,一直和頭發(fā)——也是很細冗的——連上。鼻子和嘴連到一塊,可不像貓那樣俊秀,似乎很像豬的,耳朵在腦瓢上,很小。身上都是細毛,很光潤,近看是灰色的,遠看有點綠,像灰羽毛紗的閃光。身腔是圓的,大概很便于橫滾。胸前有四對小乳,八個小黑點?!眥3}作者又寫道:“他的舉動最奇怪,據(jù)我看他慢中有快,快中有慢,使我猜不透他的立意何在;我只覺得他是非常的善疑。他的手腳并不安靜著,腳與手一樣的靈便;用手腳似乎較用其他感官的時候多,東摸摸,西摸摸,老動著;還不是摸,是觸,好像螞蟻的觸角?!眥4}
(二)喬治·奧威爾的“貓”
在《動物莊園》中,貓總共被提及五次。“最后到場的是小貓,她像平常一樣東張西望,想找個最暖和的地方,最后側身擠到了拳手和苜蓿中間,在那里她得意地喵喵直叫,少校講話,她一句也沒聽進去?!眥5}“貓的表現(xiàn)也有些與眾不同。不久大家就注意到,一到有活要干,就壓根找不到貓。”{6}“貓加入了‘再教育委員會,這些天很積極、活躍。有一天,有動物看見貓蹲在屋頂上與遙不可及的麻雀聊天。她告訴麻雀現(xiàn)在所有的動物都是同志啦,誰愿意誰都可以來棲歇在她的爪子上,但是麻雀對她還是敬而遠之?!眥7}“甚至貓也突然從屋頂跳到牛倌的肩膀上,用爪子亂抓他的脖子,痛得他嗷嗷直叫?!眥8}“除了貓之外,個個都在那兒,貓在拿破侖命令動物們集合前突然失蹤了。”{9}從奧威爾的描寫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動物莊園中的貓是一只“正?!钡呢?,是我們以往生活經(jīng)驗中所認可的貓。因為奧威爾是以人類飼養(yǎng)的動物作為小說的開頭,這些動物還是動物,只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識。相比《動物莊園》中正常的貓,老舍《貓城記》中的貓是“非正常”的。在這里,老舍運用了陌生化的手法,即對常識常規(guī)進行偏離,造成語言理解與感受上的陌生感。老舍在小說中動用了科幻元素,諸如飛機、火星等,把貓人描繪成了“火星”上的貓。與《貓城記》大篇幅寫貓不同,奧威爾在《動物莊園》中對貓的描寫較少,但是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第一次描寫,寫出貓對老少校談話的漠不關心,若無其事;第二次寫貓?zhí)颖軇趧?,特立獨行;第三次寫接受教育,也會合作;第四次當人類進攻時,貓投身到了戰(zhàn)斗中,與大家并肩作戰(zhàn);第五次貓玩消失,不去參加拿破侖的會議。如上,貓在《動物莊園》中是一只游離于群體之外,時隱時現(xiàn),不管大局,但關鍵時刻也會挺身而出的形象。奧威爾盡管對貓的形象著墨不多,但卻用貓象征出了俄國歷來就有的無政府主義者。
二、惡托邦主題
侯維瑞教授在《現(xiàn)代英國小說史》中曾對惡托邦小說做過一個簡明的界說:“當一部作品對未來世界的可怕幻想替代了美好理想時,這部作品就成了‘反烏托邦諷刺作品?!狈礊跬邪铑A言家對邪惡事物的即將到來加以預警,希望他們的預言不要變成現(xiàn)實,因為他們從內(nèi)心深處對自己所預告的可怕前景的來臨感到厭懼。烏托邦重在對理想社會的整體規(guī)劃,從而顯示其整體性的和諧景象。正如托馬斯·莫爾《烏托邦》描述的那樣,“請依次說明地域、江河、城鎮(zhèn)、居民、傳統(tǒng)、風俗、法律。事實上凡是你認為我們想知道的一切事物?!眥10}惡托邦則凸顯所謂理想世界中個體的遭遇,關注個體的獨立性如何在極權社會或強權意識的壓迫下逐步消滅的過程。在惡托邦的主題之下,《貓城記》和《動物莊園》都有對共產(chǎn)主義的看法。
《貓城記》中,馬祖大仙隱喻馬克思主義,“我們要打倒大神,專信馬祖大仙!我們要打倒家長,打倒教員,恢復自由!我們要打倒皇上,實行大家夫司基!”紅繩軍隱喻紅軍,“這就是國家夫司基軍。別國有這樣的組織,脖子上都帶紅繩作標幟?!贝蠹曳蛩净[喻共產(chǎn)主義,“那便是人人為人人活著的一種政治主義。”小說具有多義性,一千個人讀哈姆雷特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老舍在1932年對共產(chǎn)主義持有懷疑態(tài)度,是因為他生活在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國民黨當時宣傳共產(chǎn)黨是異數(shù)??v觀現(xiàn)代文學六大家——“魯郭茅巴老曹”,唯一與共產(chǎn)黨沒有多大接觸的就是老舍,所以他就無法全面深刻地了解共產(chǎn)主義。這也說明個人身處的大環(huán)境和生活經(jīng)驗對作家創(chuàng)作的局限。所以在1937年4月發(fā)表的《老牛破車》中,老舍評價《貓城記》時就說:“《貓城記》,據(jù)我自己看,是本失敗的作品。”正是對當時懷疑共產(chǎn)主義態(tài)度的反思。當然文章一經(jīng)發(fā)表,就已成定局?!敦埑怯洝窂囊欢ǔ潭壬弦惨娮C了老舍政治思想的變化。在《動物莊園》中,奧威爾描寫了一系列帶有指向性的動物形象。用雪球影射俄國的托洛茨基;轅馬拳手、苜蓿象征廣大無產(chǎn)階級人民;貓象征俄國歷來就有的無政府主義者;瓊斯先生影射沙皇尼古拉二世;皮爾金頓先生影射西方國家(尤指英國);風車影射蘇聯(lián)的工業(yè)化。聯(lián)系起來,我們會發(fā)現(xiàn)《動物莊園》儼然就是斯大林時期蘇聯(lián)的翻版。老舍在《貓城記》中對共產(chǎn)主義的諷刺只是提及而已,他更側重的是寫人性的缺陷,對人心不古的失望。在《貓城記》中,老舍也一反往日溫和的常態(tài),以冷峻的筆觸將貓人埋葬,使其滅亡,具有惡托邦的內(nèi)蘊。
去過英國的老舍采取動物寓言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政治的不滿,必然受到《格列夫游記》的影響。而同屬英國籍作家的奧威爾也曾表達過他對斯威夫特的欣賞,“斯威夫特沒有超常的智慧,但他確實具有一種超凡的想象力,能夠選取一個隱藏的事實,然后夸大并歪曲它?!陡窳蟹蛴斡洝方?jīng)久不衰表明:一個差強人意的世界觀,如果有信仰力量支撐的話,就足以產(chǎn)生一部偉大的作品。”《貓城記》和《動物莊園》都是在斯威夫特所開創(chuàng)的諷喻道路上前進的,正如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所說,“從草稿到作品,這條路爬著過來?!眥11}作家在集權時代的大環(huán)境下要想表達自己的政治思想,總會遭遇諸多麻煩。例如他們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國家的監(jiān)督體系、自身的生活經(jīng)驗等,使他們從草稿構思到作品成型的路走得舉步維艱。在這種情況下,就迫使他們將政治思想隱藏起來,運用文字技巧,讓動物替自己發(fā)言。而在他們這樣做的同時,其實他們已經(jīng)在無形中完成了一件偉大的事情,那就是他們?yōu)槭澜缥膶W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因為他們創(chuàng)作了兩部故事新穎奇特、思想透徹深刻的諷喻杰作。
{1}{2} 老舍:《我怎樣寫小說》,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28頁,第29頁。
{3}{4} 老舍:《貓城記》,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29頁,第29頁。
{5}{6}{7}{8}{9} [英]喬治·奧威爾:《動物莊園》,張保紅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頁,第31頁,第34頁,第45頁,第90頁。
{10} [英]托馬斯·莫爾:《烏托邦》,戴餾齡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6頁。
{11} [法]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董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192頁。
作 者:張國港,遼寧師范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