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成功父親的苦澀

朱勵

在我們這個小城，很多人認識我。我之所以有點名氣，不是因為我是個人物，而是我的一雙兒女考取了名牌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很多人覺得我的孩子這么有出息，是我教子有方的緣故，便向我討要教子經驗，這讓我哭笑不得。因為在教育問題上，我有的只是說不完的后悔與苦澀。

我不同意女兒讀文科

感謝上蒼賜給我一雙聰明好學的兒女，他們姐弟倆從小學到初中成績在班里都是名列前茅。

女兒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重點高中尖子班后，給全家?guī)砹烁嗟臉s譽。她的作文接連在學報上刊登，其中兩篇還登上了我們小城的晚報，為學校爭得了榮譽。她還成功主持了“全省中學生運動會文藝晚會”，第一次在省電視臺露了臉。另外，她寫的英語作文發(fā)表在全國頗有影響的《英語輔導》雜志上，還被該刊評為優(yōu)秀英語作文。

“她應該去讀北京廣播學院或北京外國語大學！”一開始我就把對女兒的期望值定得很高。在家長會上，我大言不慚地說：“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理想，比如我女兒就想當記者、當翻譯、當節(jié)目主持人。我們做家長的應該從各個方面為孩子創(chuàng)造條件，不要壓制孩子的興趣愛好，要給孩子留有充足的發(fā)展空間，讓他自己去選擇人生的道路……”

說歸說，我的做法卻大相徑庭。高二文理分科，女兒要讀文，我不同意，我要她讀理。理由是大學理科招生人數多、專業(yè)多，且多是熱門專業(yè)，將來好就業(yè)。另外，還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們縣高中理科設有尖子班，而文科沒有尖子班；二是她弟弟緊隨其后，明年鐵定讀理，兩人都讀理，可以互相幫助。

最后女兒妥協(xié)了，進了理科班。接下來，我就不敢在家長們面前趾高氣揚了。因為自從分科后，女兒的學習開始下滑。到高二下學期，在年級排行榜30名以內，再也見不到她的名字了。每次發(fā)榜，看到女兒下滑的排名，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她可是以全縣第5名的成績進入高中的！班主任建議她留級改讀文科，我固執(zhí)地認為，她是因為學?；顒犹嘤绊懥藢W習，只要她辭去干部職務，成績就會好起來的。高三開學后，學校采納了我的意見。一年過去，盡管老師們對我女兒關愛有加，但她的數理化成績就是上不去，結果高考成績不理想，最后被一所農業(yè)大學錄取，離我的愿望相差甚遠，所以沒作考慮就放棄了。

復讀一年，女兒很拼命。我也想方設法地幫助她，請最好的老師給她補課，買各種“高考沖刺”“高考兵法”“高考寶典”給她指點迷津，天天陪她復習到深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結果高考時她的數理化勉強過了及格關，好在語文、英語拿了高分，被省師范大學錄取。遺憾的是專業(yè)不理想，因為省師范大學理科專業(yè)沒有女兒想讀的新聞學、英語以及法學專業(yè)。無奈，我讓她填報了“公共事業(yè)管理”。說實話，當時我并不知道該專業(yè)是干什么的，只是沖著“管理”二字填的，因為我想女兒當不了記者和翻譯，從政當官也不錯。

我一心想讓兒子上北大

回過頭來說兒子。兒子靠自己的實力也進入了重點高中的尖子班。因為老師說他是尖子中的尖子，所以從高一起，我就開始為他策劃未來。我是醫(yī)生，希望兒子也學醫(yī)。

但是除了打籃球、踢足球外，我發(fā)現(xiàn)他喜歡收藏飛機模型，圖片也好，玩具也好，只要是飛機，他都愛不釋手，像寶貝一樣，而對家里書架上的醫(yī)學書籍從來沒有翻閱過。

他還畫得一手好畫，曾獲“全區(qū)中學生繪畫比賽三等獎”。我想利用他這一優(yōu)勢，叫他將來學建筑，因為我發(fā)現(xiàn)不管哪所大學的建筑專業(yè)都有一個附帶要求：需加試美術?？墒钱斘艺f出這個想法后，立即遭到兒子的反對。無論我怎么說建筑學前景廣闊，他就是沒有興趣。“那你想學什么專業(yè)？”我問?！昂娇蘸教?！”他脫口而出。原來他有這樣的想法，難怪他收集了那么多的飛機模型！可是我不喜歡，我覺得這專業(yè)不如建筑、醫(yī)學好就業(yè)、掙錢多。

進入高三，兒子的學習成績一直穩(wěn)定在全校前三名，這時我的眼里就只有清華、北大了。兒子第一次參加高考時，不敢沖擊清華、北大，于是填了南京大學。過了一天，受各方蠱惑，我找學校要回志愿表，重新選擇了北京大學醫(yī)學部。讓兒子學醫(yī)，我是基于三方面的考慮：一、醫(yī)學是應用性極強的熱門專業(yè)，二、讓兒子繼承我的事業(yè)，三、北大醫(yī)學部與北大校本部相比，門檻稍低。誰知，我的做法再次遭到兒子的反對，他說要讀就讀北大校本部！兒子不如女兒聽話，我不再與他爭執(zhí)，只要填北大，“校本部”就“校本部”。

錄取結果出來，兒子的高考分比南京大學的錄取分高了3分，而我已經給兒子改了志愿，南京大學是去不了了。而更讓人暈倒的是，北大“校本部”與北大“醫(yī)學部”分開招生，兒子的分數卡在兩“部”的門檻之間：想進“校本部”，分數不夠；能進“醫(yī)學部”，志愿沒填！又因為“非清華、北大不讀”的思想致使我只給兒子填了一個志愿，且不同意調劑，所以盡管兒子考了榜眼，且僅比第一名少1分，也只得接受落榜的現(xiàn)實，選擇復讀了。

第二次高考，兒子發(fā)揮欠佳，考得不太理想，估計進清華大學有風險，進北京大學醫(yī)學部似有可能。這次為了保險，第一志愿我主張?zhí)顖髲偷┐髮W醫(yī)學院。再次要兒子學醫(yī)，除上述理由外，就是我打聽到復旦大學的一個招生政策，即“第一志愿填報復旦醫(yī)學院可加10分投檔”?！扒迦A、北大進不去，讀個復旦總可以吧？否則，咱的臉往哪兒擱？”我認定兒子被復旦大學錄取不成問題。

我做了整整一天的工作，兒子終于違心接受了不愿意學的醫(yī)學專業(yè)。接下來的志愿，我同意兒子的要求，填報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但在專業(yè)選擇上再次與兒子發(fā)生分歧。兒子要把“飛行器設計與工程”填為第一專業(yè)志愿，我不同意。我理直氣壯地把《學什么專業(yè)好》一書拿給兒子看，里面有段話是這樣說的：“由于我國航空工業(yè)不是很景氣，所以到這類單位去工作收入不是很高，分配到航空研究所的不少畢業(yè)生最后都跳槽……”結果，兒子拗不過我，按我的要求填報了專業(yè)志愿。

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公布的投檔分數又給了我沉重一擊。兒子的分數可以上北大醫(yī)學部，卻進不了復旦醫(yī)學院！兒子兩次與北大失之交臂，讓我深受打擊。雖然最后兒子被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機械工程與自動化專業(yè)錄取，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我親手扼殺了兒女的夢想

回想伴隨兒女走過的高考路，我心里有說不出的苦。倘若女兒不聽我的話，堅持讀文科，或許早已考取了重點大學；倘若兒子聽我的話，愿意當醫(yī)生，第一年就能圓我的北大夢……

我捶著腦袋，不斷反省自己：一是忽視了孩子的現(xiàn)實能力，違背客觀規(guī)律，強迫文科功底扎實的女兒讀理科；二是忽視了孩子的興趣愛好，獨斷專橫，大包大攬，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孩子，為圓自己的北大夢，強迫不愿學醫(yī)的兒子學醫(yī)，幸好沒有讀成，否則不知什么后果；三是對孩子的期望過高，忽視了孩子的實力和水平，光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這三種情況都是因為我沒有尊重事實，沒有尊重孩子的意愿，沒有尊重教育的客觀規(guī)律。我忘記了未來的路要靠孩子自己去走，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當我明白這些道理后已經于事無補，兩個孩子進入大學后，各有各的痛苦——

女兒就讀的“公共事業(yè)管理”，不是真正的公共事業(yè)管理專業(yè)，而是原先的“教育管理”，其主干學科是教育學，主要是為中等師范學校培養(yǎng)教育學和心理學師資力量的，屬于冷門中的冷門。為逃避就業(yè)尷尬，她選擇了考研，又為了保險，她依然沒有報考鐘愛的新聞學，因為跨專業(yè)報考風險大，迫不得已沿著教育學這條路走進了廈門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F(xiàn)在名聲是有了，也圓了我的名牌大學夢，卻委屈了女兒。

兒子現(xiàn)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慶幸他當年沒有被錄取在北大或復旦學醫(yī)，否則，他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績。因為他說過，即使被這兩所大學錄取，他也可能完成不了學業(yè)。他說北航是他心儀的大學，遺憾的是沒有讀到最想讀的專業(yè)。假如當年我依了他，志愿填報“飛行器設計與工程”專業(yè)，那么現(xiàn)在正趕上國家需要，他肯定能進國家科研隊伍，從事夢寐以求的探空攬月事業(yè)。本來他已經搭上了班車，卻被我拉了后腿。

女兒的“記者夢”和兒子的“航空航天夢”就這樣被我扼殺在搖籃里，每每想到他們本應擁有的更好前途，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罪人，自責、后悔，一起涌上心頭。

我的反思

經過這么多年的反思，我對考生的興趣與專業(yè)有了新的認識：

1.興趣對每個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來說，都是不容忽視的。因為，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影響人的一生。所以，專業(yè)的選擇比學校的選擇更為重要。沒有興趣，學校再好，名氣再大，也不應該報考。

2.興趣能開發(fā)人的智力，成就人的事業(yè)，特別有天賦、有遠大抱負的學生，完全沒有必要為遷就今后的飯碗而壓抑自己的興趣，去填報那些所謂的賺錢專業(yè)，而應該按照自己的興趣去挑選專業(yè)，不用考慮此專業(yè)是冷門還是熱門。

3.如果考生能夠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興趣所在，就應該直接報考感興趣的專業(yè)。因為一個人能否在事業(yè)上獲得成功，與他對所學專業(yè)和準備從事的職業(yè)是否有興趣有著極大關系。如果考生對自己的興趣不大清楚，至少應該避免填報那些自己毫無興趣甚至討厭的專業(yè)。

4.如果考生愛好廣泛，適應性強，但暫時沒有固定的興趣愛好，可以選擇基礎型、理論型、適用面寬的學科專業(yè)，比如文史哲、數理化，以利于將來跨學科學習或興趣成熟時調整專業(yè)。

5.挑選專業(yè)時，興趣必須結合各門學科成績來考慮。比如，考生對計算機感興趣，但數學成績一直不理想，就不應該報考計算機專業(yè)；考生對海關、外貿工作感興趣，但平時英語很難考及格，就不應該報考“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yè)。

6.如果看中了感興趣的專業(yè)，卻擔心高考分數不夠，錄取不上，可填報一些與興趣有關但不太熱門的專業(yè)。如，想學新聞，看好了某大學的新聞學專業(yè)，又擔心分數達不到，可以改填與之相關的漢語言文學或者編輯出版學專業(yè)來實現(xiàn)自己的記者夢。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