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村長”張淑琴：為服刑人員的孩子守住希望

格格

19年來，她用自己獨創(chuàng)的方式對服刑人員無人撫養(yǎng)的未成年子女開展特殊教育、心理輔導(dǎo)、權(quán)益保護和職業(yè)培訓(xùn)，使那些不幸的孩子在一個相對安定、溫馨的大家庭里，健康快樂地成長。她和伙伴們建立了全國第一個無償代教代養(yǎng)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民間慈善機構(gòu)。從1996年陜西兒童村成立至今，她在全國成立了9家這樣的兒童村，救助特殊兒童6000多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營造一個大的“太陽系”，為那些不幸的孩子守住希望……

變身“兒童村長”

今年67歲的張淑琴當過知青，做過赤腳醫(yī)生，辦兒童村之前是陜西省監(jiān)獄管理局的一級警督。1984年，張淑琴在陜西省監(jiān)獄管理局主辦的一張內(nèi)部報紙《新岸報》任副總編，因工作性質(zhì)特殊，她得以接觸到許多犯人和他們的孩子。

一次，張淑琴采訪一名男犯人，這名犯人因為揭發(fā)監(jiān)獄中的未遂暴動立了大功，被減了7年刑。張淑琴告訴他立功減刑的消息時，那名犯人卻像沒聽見似的，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張淑琴要離開時，那名犯人突然跪下來求她：“大姐，您能不能代我看看我的孩子？我已經(jīng)幾年不知道他們的消息了?！睆埵缜仝s緊讓那名犯人起來，問道：“你妻子呢？”他說他妻子在女子監(jiān)獄服刑。隨后，張淑琴到女子監(jiān)獄找到了那名犯人的妻子。張淑琴說：“你丈夫立功減了刑，我準備去看看你們的孩子?！狈痰呐右贿吙?，一邊高興地翻自己的包，拿出來一袋白糖、小褲頭、鞋，捧給張淑琴，說：“麻煩您帶給我的孩子?！睅е菍Ψ谭蚱薜膰谕?，張淑琴踏上了探訪之路。正是這次看似普通的探訪，改變了張淑琴后半生的人生走向。

那對犯人夫妻的家在陜西省扶風(fēng)縣一個偏僻的村子，張淑琴一路奔波趕到他們家，被他們家里的貧困現(xiàn)狀驚呆了：兩座破舊的窯洞，因為連日陰雨，里面昏暗潮濕，炕上沒有席子，僅鋪了幾張硬紙片。犯人的老母親臥病在床，5個孩子中的老大因生病無錢醫(yī)治死了，其余4個孩子均不滿14歲；一個女孩腳上穿著兩只不同顏色的涼鞋，一個小女孩的胳膊摔斷了，胡亂用幾塊破布包扎著；一個小男孩被村里的孩子欺負，牙被打掉了，五口人晚上睡覺，只有一條破被子……犯人家里的狀況讓張淑琴感到很心酸，臨離開時，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錢，讓老人買兩條被子，以應(yīng)付快要到來的寒冬。

從扶風(fēng)縣回來，張淑琴分別找到那對犯人夫妻，把探訪的情況講給他們，并把拍的照片給他們看?？粗依锸煜ざ制婆f的窯洞，男犯人號啕大哭，女犯人掩面長泣，他們都痛恨自己，如果不是犯了罪，家里不至于如此破落，孩子也不至于受人欺負。張淑琴承諾將力所能及地幫助他們的家人，犯人夫妻都跪在地上向她表示感謝，并發(fā)誓好好服刑，爭取早日出獄。

這類事情張淑琴經(jīng)歷過不少，她覺得如果罪犯的孩子得不到妥善安置，他們在監(jiān)獄就無法安心服刑。張淑琴曾目睹過一個男犯人，因為牽掛家里無人照料的孩子，一個月之內(nèi)竟然頭發(fā)全白了。還有一個男犯人，在農(nóng)場改造時，想方設(shè)法逃了出去。后來，警方在這名男犯人的老家抓到他時，他表情平靜，對警察說，他知道逃跑會使自己的刑期延長，如果不是牽掛孩子，他是不會逃出來的。

孩子的問題處理不好，犯人就無法安心改造。而失去父母庇護的孩子們情況又會如何呢？此后，張淑琴利用工作之便去了解犯人的未成年子女的情況，她發(fā)現(xiàn)，犯人的孩子作為一個社會特殊群體，大都因為無人照顧被迫失學(xué)、流浪，遭受虐待，甚至下落不明。他們既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樣享受父母的關(guān)愛照顧，也不能像貧困地區(qū)的孤兒那樣獲得政府救濟。良知促使張淑琴為這些背負心靈十字架的孩子探尋更好的生存之路。經(jīng)過慎重考慮，她決定創(chuàng)辦兒童村，專門收留罪犯無人照管的孩子。

張淑琴準備創(chuàng)建兒童村、收留犯人未成年子女的消息傳開后，惹來了眾多非議。有人說：“全國那么多好人的孩子、孤兒、貧困兒童你不管，為什么要管罪犯的孩子？”還有人說，張淑琴是想借此撈政治資本。對于這些非議，張淑琴淡然處之。她想得最多的是，父母犯罪，孩子是無辜的。為了罪犯能安心改造，為了他們的孩子能健康成長，她不能袖手旁觀！

最終，張淑琴創(chuàng)建兒童村的義舉得到了上級領(lǐng)導(dǎo)的支持。根據(jù)我國有關(guān)法律規(guī)定，創(chuàng)辦兒童村這樣的社會救助機構(gòu)必須有個正當?shù)拿帧Ｓ谑?，張淑琴?chuàng)辦了一個叫“回歸研究會”的社會團體，意思是幫助犯人和他們的子女回歸善良，回歸愛心。有了正當?shù)拿郑瑥埵缜匍_始為兒童村選址。經(jīng)歷多次碰壁之后，她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找到了陜西省“小康示范村”——三原縣東周村。村主任表態(tài)支持兒童村的創(chuàng)建，并捐出村辦大樓作為兒童村的村舍。

1996年3月，中國第一家無償代教代養(yǎng)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兒童村，在陜西省三原縣東周村成立。張淑琴從一級警督成了一名特殊的“監(jiān)護人”，開始了她做慈善的艱辛歷程。

為罪犯子女營造溫馨港灣

按照兒童村代教代養(yǎng)條件，進兒童村的孩子一般是父母至少有一方在服刑。為了找回服刑人員下落不明、顛沛流離的孩子，張淑琴和她的伙伴們跋山涉水，足跡遍及陜西省16個縣市，行程數(shù)千公里。

黑豆的母親因殺害父親而入獄，親友把怒火發(fā)泄到了他身上：伯父辱罵他，姨媽嫌棄他，他被領(lǐng)養(yǎng)后又被退回。當張淑琴找到他時，他正在幫代養(yǎng)人放羊，頭上身上全是傷疤，嘴巴被火鉗燙傷，門牙被打掉，神情畏縮而呆滯，眼里滿是恐懼?？吹竭@個可憐的孩子時，張淑琴的眼淚刷地就出來了，她緊緊地擁住黑豆，一字一頓地對他說：“孩子，跟阿姨走吧，保證沒人敢欺負你！”

6歲的小芹和8歲的小艷兩姐妹，在父母入獄后被領(lǐng)養(yǎng)人放到海拔2000多米的大山深處放牛養(yǎng)豬，每天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背著比自己重得多的豬草在崎嶇的山道上穿行……當張淑琴找到姐妹倆，拿出新衣服給她們換上時，兩姐妹撲到張淑琴的懷里哭著喊“媽媽”。

隨著兒童村聲名遠播，加上張淑琴多方努力，兒童村里的孩子漸漸多了起來。剛到兒童村，許多孩子睡在地上，或者蹲在墻角打盹兒，還有的孩子一吃完飯就跑到垃圾堆上扒拉，工作人員問他們：“軟軟的床為什么不睡呢？”那些孩子的回答是：“不習(xí)慣！”還有個男孩剛進兒童村時，工作人員問他將來想干什么，他抿著嘴說：“報仇，給爸爸報仇！”報仇就是他的理想，因為他的爸爸被警察抓走了。

知道這些情況后，張淑琴很吃驚：這些孩子沒有是非觀念，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對社會造成了怎樣的危害，必須對他們進行教育！于是，張淑琴就請心理專家來給孩子們做心理輔導(dǎo)，希望他們能走出家庭陰影。

文龍是第一批走進兒童村的孩子，他的爸爸有了第三者，然后殺害了媽媽，爸爸也被槍斃了。帶著這樣的家庭創(chuàng)傷，文龍非常自閉，一天不說一句話，也不和別人交流。經(jīng)過交談，張淑琴認為文龍心里還是放不下爸爸媽媽。于是，他帶著文龍來到他的老家陜西省隴縣，讓他到爸爸媽媽的墓前祭奠，和爸爸媽媽說說話。文龍祭奠完父母，張淑琴又帶他來到他曾生活過的地方，讓他跟外婆和親戚們話別。通過這樣的方式，張淑琴讓文龍與過去的生活告?zhèn)€別?；氐絻和?，張淑琴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呵護著文龍，文龍的性格漸漸開朗起來，并醉心于自己的雕塑創(chuàng)作。

在父母因盜竊入獄后，王龍和妹妹曾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流浪生活，他們還染上了偷竊的惡習(xí)。剛進兒童村那段時間，王龍連兒童村的窨井蓋、鋁合金梯子都偷出去賣掉，還用這些錢買東西分給大家。王龍性格很犟，張淑琴批評他狠了，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鬧著要自殺。為了防備他從樓上跳下，張淑琴讓員工在樓下鋪了好多床棉被。王龍油鹽不進，誰的話都聽不進去，著實讓張淑琴犯難。后來，張淑琴觀察到王龍對母親很孝順，就通過監(jiān)獄管理局的領(lǐng)導(dǎo)，允許王龍的母親在獄警的陪同下走出監(jiān)獄，來到兒童村與兒子相見。見到母親，王龍和妹妹非常激動。和孩子團聚的時候，母親告誡兩個孩子要聽張淑琴的話，不能走媽媽的老路。王龍聽著媽媽的話，一個勁兒地點頭。

從那以后，王龍變得懂事聽話了，小偷小摸的毛病也收斂了許多。走出兒童村后，王龍參軍入了伍，在一次森林大火的撲救行動中，他表現(xiàn)勇敢，還獲得了“救火英雄”稱號。抗洪救災(zāi)時，因為表現(xiàn)突出，王龍受到嘉獎，還光榮入了黨。消息傳來，張淑琴比自己的女兒考上大學(xué)都高興。

作為兒童村的法人代表，也是法律意義上的委托監(jiān)護人，張淑琴時時承受著突發(fā)變故帶來的壓力。平時，她最怕的就是孩子從兒童村逃走。如果孩子找不到，她將面臨被追究法律責(zé)任的后果。

一年冬天，一個叫李進的孩子不見了。張淑琴發(fā)動全體工作人員尋找，從早上一直找到晚上，才在一個草堆下面找到李進。張淑琴趕過來時，李進的身體都快凍僵了，她趕緊和工作人員一起給他搓手搓腳，李進才慢慢蘇醒過來。原來，那天李進的作業(yè)沒完成，怕老師責(zé)罰，就躲了起來。弄清緣由后，張淑琴動情地說：“孩子，以后可不敢這樣了，張奶奶禁不起這樣的驚嚇！”

傾力營造一個“太陽系”

2000年12月，在中華慈善總會的支持下，張淑琴在北京市注冊成立了“北京太陽村兒童教育咨詢中心”，希望這里是一個充滿陽光的地方，孩子們能夠在這個美麗的“太陽村”里走出陰影，快樂生活。此后10多年間，張淑琴帶著助手在河南、北京、青海、遼寧等地建立了9家這樣的太陽村，至今已無償代教代養(yǎng)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6000多名。

身為太陽村的法人代表，張淑琴最頭疼的還是經(jīng)費問題。陜西兒童村建立之初，因為缺少資金，張淑琴不得不7次遷移大本營。1998年底，兒童村的賬上只剩600多塊錢，20多個孩子借住在老年公寓里，吃飯、取暖都成了問題，艱難的狀況讓很多“回歸研究會”的元老們黯然退出，只有張淑琴咬牙堅持著。

為了籌錢，張淑琴一家一家地跑企業(yè)，練就了一身籌錢演說的功夫。企業(yè)效益好，她就要錢；企業(yè)不景氣，她就鼓動人家捐些實物，只要能用的東西，不管什么她都接受。有一個月，張淑琴挨家挨戶地拉贊助，連續(xù)跑了58家企業(yè)卻沒要到一分錢，有人戲謔地稱她為“丐幫幫主”。

一次，張淑琴到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民營企業(yè)去“化緣”。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她特地穿上了警服。當時企業(yè)的大老板外出了，張淑琴在他的辦公室門口等了4個多小時，才等到他回來。張淑琴跟著他進了辦公室，剛說明來意，那個老板便揮著手不耐煩地說：“趕緊回吧，我的錢就是燒了也不給那些罪犯的孩子！”這句話激怒了張淑琴，她回擊道：“父母犯罪，孩子是無辜的，我為你的思想境界感到擔憂！”

“化緣”接連碰壁，張淑琴意識到，太陽村不設(shè)門檻，收留的孩子會越來越多，要想維持正常運轉(zhuǎn)，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社會捐助上，還要加強自身“造血”能力。為了增加收入，她在北京太陽村附近租了500畝地，種植草莓和蔬菜。

2014年8月的一天，北京一家基金會的領(lǐng)導(dǎo)帶人前來獻愛心，他們給太陽村捐了10萬元錢。張淑琴帶大家參觀了太陽村承包的農(nóng)場，中午招待客人的只有兩個包子和一小碗紫菜蛋花湯。二三十個人坐在簡陋的食堂里，頭頂掛著葫蘆和干絲瓜，每個葫蘆能為太陽村帶來二三十元的收入，一只干絲瓜能賣5元錢。田里的蔬菜可提供采摘，用來出售給愛心人士。張淑琴和員工忙碌了一年，靠農(nóng)場能有五六百萬元的收入，這些錢連同收到的捐贈物資，被分流到全國各地的太陽村，供養(yǎng)著數(shù)百名服刑人員的孩子。

為了籌資，張淑琴念叨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撿到籃里都是菜，抓到手里就是錢！”來太陽村參觀的人很多，而太陽村遠離市區(qū)，人們一般都要在這里吃一頓飯。張淑琴除開辦食堂外，還做一些涼皮、菜餅、燒烤之類的小吃出售。

張淑琴清楚，太陽村的孩子一旦成人，或父母刑滿釋放，還是要走出去的。因此，她特別注重孩子們生活能力的培養(yǎng)，教他們種地、洗衣，她還搞了一個小集鎮(zhèn)，有小商品一條街，小吃城、茶社、修車、補鞋、擦鞋等，都是孩子們在運作。對于年滿12歲的孩子，張淑琴開始給他們教授技能，比如木工、電腦、美容美發(fā)等。她希望太陽村的孩子走出去，都能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并力所能及地回報社會。每次參加活動，張淑琴的發(fā)型都是由太陽村的孩子精心為她打理的。

讓張淑琴感到自豪的是，創(chuàng)辦太陽村19年來，孩子們陸續(xù)從兒童村走出去，有的找到了工作，過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有的考上了大學(xué)，有的當兵立功入了黨。當年飽受欺凌的黑豆長成了帥小伙，在一家飯店當廚師；小芹和小艷姐妹有了自己的服裝店；第一批入住兒童村的文龍，已有4件雕塑作品被國家博物館收藏，成了一名雕塑家。張淑琴從孩子們口中的“張阿姨”變成了“張奶奶”。談到將來，張淑琴希望有生之年能幫助100萬個孩子，在最需要的地區(qū)相繼辦起太陽村，營造一個“太陽系”，去溫暖更多的孩子，為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撐起一片明麗的天空。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