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瑋
摘要:游俠詩是李白詩作中重要的一部分,這些游俠詩不僅填補了漢之后史書對“游俠”記錄的空白,也對傳統(tǒng)的俠的人生價值取向進行了指引和規(guī)范,后世許多文人志士,也常借用游俠形象表達自己的某些志向。李白塑造的“游俠”形象,體現(xiàn)了盛唐時期文人積極向上、積極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樂觀心態(tài)。
關(guān)鍵詞:游俠詩;李白;文人心態(tài)
中圖分類號:I222.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5)06-0081-02
“俠”這一概念,最早見于韓非子的《五蠹》:“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xué)??;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yǎng)。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yǎng)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故行仁義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工文學(xué)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绷硗庠凇段弩肌分校n非子還提到了“游俠”、“私劍”,而“私劍”者即是“游俠”的最初面目。
西漢司馬遷在《史記》中為游俠作傳,選取了韓非子《五蠹》作為開篇。在《史記》的《游俠列傳》中,司馬遷較為精細地將“俠”的基本特征用文字勾勒出來?!敖裼蝹b,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p>
到了東漢,班固在《漢書》中也為游俠作傳,敘述朱家、劇孟、郭解、萬章、樓護、陳遵、原涉等漢代七個游俠人物的事跡。自班固之后,歷代史家不再單獨為游俠作傳,“游俠”消失于史書之中,再沒有歷史事實作為參考的依據(jù)。
雖然在《漢書》之后,再沒有史家單獨記述游俠的故事和事跡,但這并不代表“游俠”從此消失,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游俠詩歌、唐代記錄游俠故事的傳奇、宋元講述“游俠”人生的話本,都帶有詩人、作家創(chuàng)作時代的生活印記。
隨著“游俠”詩歌和傳奇的增多,“游俠”的形象逐漸脫離了固定的程式,不同于史書中明確記載的人物形象,而是變成了一種精神,一種符號。從漢武帝太初元年司馬遷開始寫作《史記》,到唐懿宗咸通年間裴鉶創(chuàng)作《傳奇》,將近百年的時間,“游俠”的形象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從復(fù)雜變得單一:快意恩仇,仗劍行俠,武藝高強。
李白一生創(chuàng)作了許多充滿了浪漫主義情懷的詩篇,其中提到“俠”或與之相關(guān)的詩就有近百首。李白筆下的“游俠”,有著許多共同之處,集中表達了李白的人格魅力與處世之道。
一、“俠”自閭巷來
司馬遷在《游俠列傳》中對“俠”也進行了分類,提出先秦有兩類“俠”:一類是卿相之俠,“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fēng)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一類是布衣(閭巷)之俠,“至如閭巷之俠,余甚恨之”,“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
龔自珍的詩句“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漫感》),可謂從一定程度上表達了歷代文人墨客對于“俠義”的終極理想。盡管李白常常自稱要實現(xiàn)“仗劍行俠”的愿望,但對于李白來說,他身上的文人氣息還是頗為濃厚的,“蕭”選比“劍”來得容易。不過,無論用“蕭”還是用“劍”去實現(xiàn)人生理想,有一點都是共通的,即是依靠個人的努力,而不是祖先的庇蔭。
李白的《行行且游獵篇》:“生年不讀一字書,但知游獵夸輕巧。胡馬秋肥宜白草,騎來躡影何矜驕。金鞭拂雪揮鳴鞘,半酣呼鷹出遠郊。弓彎滿月不虛發(fā),雙蒼迸落連飛削。海邊觀者皆辟易,猛氣英風(fēng)振沙磧。儒生不及游俠人,白首下幄復(fù)何益。”大約作于天寶十一年,正是李白第二次去邊疆游歷,比時也正是安祿山準備反叛積極準備之時。通過這首詩,李白慨嘆飽讀詩書的自己,比之一字不識的邊城游俠兒尚且不如。烽火狼煙、大漠孤煙、馬革裹尸這種人生經(jīng)歷,在性格奇倔、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李白的詩中,得到了強烈的反映和共鳴。
二、從軍:“俠”的人生價值
唐人游俠詩,敘事方式以李白《白馬篇》為代表:“龍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斗雞事萬乘,軒蓋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競風(fēng)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劇孟同游遨。發(fā)憤去函谷,從軍向臨洮。叱咤經(jīng)百戰(zhàn),匈奴盡奔逃。歸來使酒氣,未肯拜肖曹。羞入原憲室,荒淫隱蓬蒿?!痹娭械闹魅斯?jīng)歷了“狂放-征戰(zhàn)-功成不受賞賜-隱退”的人生歷程。李白在《送外甥鄭灌從軍》中表達了類似從軍邊關(guān)的愿望。不過,“衣錦回”也罷,“賜侯印”也罷,都是為了讓文明社會重新接納“不軌無法”的游俠。游俠的“意氣”固然使人羨慕,但醉宿倡樓弄寶刀畢竟不值得效法。幸得有邊關(guān)戰(zhàn)事,“發(fā)憤去函谷”(《白馬篇》)成了游俠重回文明社會的最佳途徑。征戰(zhàn)回來的游俠,儼然成了民族英雄,完全值得詩人稱頌。至于結(jié)局是“隱蓬蒿”還是“掛侯印”,其實無關(guān)緊要,詩人已經(jīng)借邊關(guān)戰(zhàn)火為游俠洗禮。
美國著名的實用主義哲學(xué)家悉尼·胡克認為公眾之所以對英雄偉人感興趣,來源于三個主要原因:“心理安全的需要”、“要求彌補個人和物質(zhì)局限的傾向”和“逃避責(zé)任”。如果公眾所處的時代不太混亂,而且教育又有利于啟發(fā)成熟的批判能力,公眾就會相對少地把注意力放在“英雄”身上,在這種情況下,尋找父親替身的需要就相應(yīng)地減弱了。反之,如果公眾處在戰(zhàn)爭時代,人們將努力尋找精神上的“父母”,從精神上獲得安慰和補償。而這正是游俠所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無論是戰(zhàn)亂年代還是和平年代,只要世上還存在著“不公”,民眾期待出現(xiàn)“替天行道”的英雄(俠客)的愿望就不會停止,人們借建立英雄(俠客)形象來推卸每一個個體為命運而抗爭的責(zé)任,自覺將自己置于弱者、被奴役者與被拯救者的地位。[1]
李白是個渴望積極入世,對儒家“濟蒼生”、“安社稷”的士人理想看得很重的人。恰逢李白所處的時代正是盛唐時期,文人士子都普遍表現(xiàn)出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衫畎准瓤床黄鸷翱嘧x、白首窮經(jīng)的科舉之路,又不愿意參軍,選擇征戰(zhàn)于沙場,而是寄希望于風(fēng)云際會,始終幻想著“平交王侯”,“一匡天下”而“立抵卿相”,建立蓋世功業(yè)之后功成身退,退隱江湖。[2]endprint
三、仗劍與報恩
俠客行俠仗義為了報恩,基本上從唐朝才開始有,這一行為與兩漢及之前的俠客有著很大的不同。像荊軻刺秦為報燕太子“知己之恩”,司馬遷認為荊軻的行為屬于“刺客”類中,不是“游俠”的行徑。
李白在《結(jié)客少年場行》中也刻畫了一位快意恩仇、知恩圖報的俠者形象:“紫燕黃金瞳,啾啾搖綠騣。平明相馳逐,結(jié)客洛門東。少年學(xué)劍術(shù),凌轢白猿公。珠袍曳錦帶,匕首插吳鴻。由來萬夫勇,挾此生雄風(fēng)。托交從劇孟,買醉入新豐。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從令日貫虹。燕丹事不立,虛沒秦帝宮。舞陽死灰人,安可與成功?!睔⑷诉@種“大事”,在游俠的眼中,也許不過是“笑盡一杯酒”,未報知己之恩而為之。在詩中還穿插了荊軻為報燕太子丹的“恩”,而去刺殺秦王的故事。可見,在李白的觀念中,荊軻的行為已經(jīng)符合“俠”的標準,這一點與漢代司馬遷的看法是不同的。
明人張潮有云:“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之?!保ā队膲粲啊罚皠Α边@一意象,在李白的游俠詩中也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而李白本人,也是精通劍術(shù),有著“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贈從兄襄陽少府皓》)的人生抱負。
四、曹植對李白游俠詩的影響
雖然生活在三國戰(zhàn)亂時期的曹植和生活在大唐盛世的李白所處的環(huán)境大相徑庭,但兩人在“俠”這一共同主題下,又有著一些共性。曹植從小深得曹操的寵愛,從曹植早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心懷建功立業(yè)的壯志豪情。與其兄曹丕太子之爭失敗后,終生失寵不得勢,其作品風(fēng)格也隨之改變。
公元702年,女皇武則天首創(chuàng)武舉制,開創(chuàng)了“以武入仕”的傳統(tǒng),并設(shè)立“武狀元”,從一定程度上為“俠”文化的推廣起到了積極作用。恰巧生活在這個繁榮富庶、空前強盛的文人們,包括李白在內(nèi),都渴望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一番作為。李白也曾立下“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海縣清一”(李白《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的宏大志向。
不過,李白的身份畢竟更多的是一介文人,比起像個真正的游俠征戰(zhàn)沙場,他更喜歡去游歷名山大川。
受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李白也有著積極入世、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自稱“十五學(xué)劍術(shù)”(李白《與韓荊州書》)的李白,在公元726年,“仗劍去國,辭親遠游”,去往當時的國都長安,希望能在政治上有所成就。天寶元年,機會終于來臨,李白終于被皇帝征赴長安,供奉翰林。此時的李白,有著“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輸?shù)ぱ┬匾堋保ā恶{去溫泉宮后贈楊山人》)般說不盡的得意與希冀??上Ш镁安婚L,受朝中權(quán)貴的饞毀,加之遲遲得不到唐玄宗的重用,他終于在天寶三年,離開長安,開始了新一輪的游歷。
就人生經(jīng)歷而言,曹植與李白有著相似的地方,正像他們筆下的“游俠”,年少時都是滿腔熱血,渴望實現(xiàn)人生價值??衫淇岬默F(xiàn)實卻把他們的“游俠”夢硬生生地毀滅了,不禁讓人感慨可悲可嘆。
曹植對李白的游俠詩有很深的影響。《白馬篇》是曹植早期的詩作,詩中塑造的武藝高超、充滿愛國情懷的游俠形象,也寄托了曹植本人渴望在亂世之中建功立業(yè)的渴望,洋溢著樂觀、浪漫的情調(diào)?!睹计房梢哉f是一篇敘事詩,講述了京城中一名擅長騎射、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游俠的生活故事??梢钥醋魇乾F(xiàn)實中“游俠”生活的寫照??蔁o論是《白馬篇》中的浪漫主義情懷,還是《名都篇》中的現(xiàn)實生活寫照,字里行間都浸透著建功立業(yè)、慷慨悲愴的“建安風(fēng)骨”。李白《白馬篇》中的五陵俠客也是一開始過著像《名都篇》中的主人公般任意恣肆的生活,然后經(jīng)過戰(zhàn)火的洗禮,實現(xiàn)了報效國家的人生價值,這一點又與曹植的《白馬篇》在內(nèi)容上很相似。
五、對后世的影響
李白游俠詩中所提到游俠形象,既填補了漢之后史書對“游俠”記錄的空白,也對傳統(tǒng)的俠的人生價值取向進行了指引和規(guī)范,后世許多文人志士,也常借用游俠形象表達自己的某些志向,使“俠”成為中國文學(xué)中一個永恒的符號。
參考文獻:
[1]悉尼·胡克.歷史中的英雄(中譯本)[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14-18.
[2]周隕初.詩仙李白之謎[M].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