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而不弱，卑而不賤

【摘 要】《桃花扇》通過李香君和侯方域兩人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反映了明末動蕩的社會現(xiàn)實及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派系斗爭。作者不僅成功塑造了主人公侯方域與李香君，更是以極大的熱情塑造了一批小而不弱、卑而不賤的小人物，他們并非主人公卻貫穿全劇始終，缺一不可，是劇中的“功能性人物”，他們身份低下卻明辨是非、深明大義，有著獨立人格。

【關(guān)鍵詞】桃花扇；小人物；李貞麗；柳敬亭；蘇昆生

中圖分類號：J805 文獻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5）12-0022-02

《桃花扇》是中國戲曲史上“實人實事，有憑有據(jù)”的歷史劇，也是明清傳奇中借愛情寫政治的巔峰之作。劇作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帝王將相、文人學(xué)士、清客妓女、販夫走卒各色人等，全都面目精神躍然紙上，作者不僅成功地塑造了主人公侯方域與李香君，更是以極大地?zé)崆樗茉炝艘慌《蝗醣岸毁v的小人物，他們并非主人公卻貫穿全劇始終，是劇中不可或缺的功能性人物。

一、小人物之妓女：李貞麗——馴善的女人，偉大的母親

《桃花扇》中的李貞麗不如李香君那樣剛烈，孤高，甚至有些平庸愛財，《卻奩》一出中，李香君面對那些金銀珠寶棄之如糞土，而李貞麗卻為那些好東西都丟一地而感到惋惜，《守樓》一出中，她替李香君嫁往田仰家，臨走前還不忘：“（又囑介）三百兩銀子，替我收好，不要花費了?！盵1]僅這兩個細(xì)節(jié)，兩句言語就將一個平庸愛財?shù)摹袄哮d”形象塑造得活靈活現(xiàn)。但李貞麗的性格絕不僅限于此，她是一個妓女，但同時也是一位母親。她并沒有把色藝雙全的李香君當(dāng)作自己的搖錢樹，而是真誠地疼愛香君、愛護香君。侯方域本清貧，是靠楊龍友從中牽線，得到了阮大鋮的資助才有能力梳攏李香君的。卻奩之后，侯方域囊中羞澀，但李貞麗并沒有嫌貧愛富阻撓二人相愛，仍然允許侯方域留在媚香樓中，并且以禮相待，可見她雖愛財卻并不貪財，待人和善，對李香君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護。

《守樓》一出中，馬士英等派人帶著三百兩銀子來強娶香君，她沒了主意，只好委曲求全，把香君拖下樓去。香君立志守節(jié)，拼命抗?fàn)?，撞得血噴滿地昏迷不醒。此時李貞麗完全可以趁香君昏迷之際將她送到田府，省事又避禍，但她作為一位母親，不忍看自己的女兒這般痛苦無奈，更不忍看她為了守節(jié)而尋死覓活，情急無奈之下還是選擇了犧牲自己代香君出嫁，走之前還再次交代楊龍友照管香君。

結(jié)尾處李貞麗送別故友之后，獨自感嘆：“妾身厭倦煙花，伴著老兵度日，卻也快活。不意故人重逢，又惹一天舊恨。你聽濤聲震耳，今夜哪能成寐也。逢舊人，觸舊景，殊難為懷。”此情此景，此人此嘆，都不禁讓人悲戚含淚。李貞麗的一生以漂泊天涯收尾，與李香君最終的出家歸隱相比，更有著一種現(xiàn)實主義的悲劇精神。

二、小人物之民間藝人：柳敬亭——幽默風(fēng)趣的藝人，鋒芒畢露的俠士

柳敬亭在桃花扇中起著“往來牽密線”的作用，他是一位民間說書藝人，沒有顯赫高貴的地位，在當(dāng)時甚至是屬于“下九流”，沒有政治發(fā)言權(quán)，但卻關(guān)注國事，愛憎鮮明，在那樣朝代更迭，黑暗復(fù)雜的政治形勢下，用自己的道義觀念，用自己強大的信念，微弱的力量，擔(dān)當(dāng)起了國家興亡的社會責(zé)任，奔走于朝廷與外將之間，《桃花扇》評中有這樣言語：“敬亭傳書而來，傳檄而去，皆是冒險仗義，光景動人?！绷攘葦?shù)語，寫出了柳敬亭在劇中所擔(dān)當(dāng)?shù)闹厝?。柳敬亭曾為阮府的門客，但在了解了阮大鋮奸佞無恥的真實面目后高吟一首“老子江湖滿自夸，收今販古是生涯；年來怕做朱門客，閑作街坊吃冷茶”，選擇了不與小人同流合污，離開了阮府，足見他是一個有著正義感和節(jié)操的義士。

柳敬亭離開阮府后，曾為復(fù)社公子們說書，他借《論語》中“申魯三家欺君之罪，表孔圣人正樂之功”表達了自己鮮明的政治立場，絕不與阮大鋮之徒同流合污的決心。《訪翠》一折中，大家一起吃酒行令，柳敬亭借蘇東坡與佛印說禪的笑話嘲諷阮大鋮，“這樣硬壺子都打壞，何況軟壺子?！狈N種細(xì)節(jié)與行為都表明了他的愛憎分明。

作為江湖藝人，柳敬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獨立人格和高尚品質(zhì)是難能可貴的，不僅如此，他還有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的高度責(zé)任感?！缎拊分?，左良玉領(lǐng)兵東下，要搶南京，楊龍友請求侯方域以他父親的名義寫信給左良玉加以勸說誘導(dǎo)，阻止他的行為，然而寫信容易送信難，誰能擔(dān)當(dāng)這等重任？誰又有勇氣接受這樣的重任？這種知不可為而為的勇氣絕非一般民間藝人所有。

柳敬亭在《桃花扇》里是丑角，這就決定了他幽默、詼諧的性格特征。如“訪翠”一出酒行令中，唱到柳字時，香君含羞不唱，要請個代筆相公，擲到了柳敬亭，柳敬亭說：“我老漢姓柳，飄零半世，最怕的是柳字，今日清明佳節(jié)，偏把個狗圈兒套住我的老狗頭?！盵2]他巧絕，趣絕，令人忍俊不禁的小笑話一次次把宴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柳敬亭最終選擇了歸隱山林，這也是他不附權(quán)貴，忠君愛國的最終表現(xiàn)，當(dāng)自己的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一切政治幻想都破滅的時候，自己心中的責(zé)任感和愛國情懷都變成虛無的時候，也只能選擇歸隱山林，做一江上漁翁，倒也逍遙。

三、小人物之書客：蔡益所——精明的賣書客，無奈的入道者

桃花扇底蕓蕓眾生，其中有一個不為人所注意的小角色，那就是在第一出就得聞其名而未得登場的蔡益所，一個與侯方域等清流結(jié)交甚密的南京書客。直到第二十出《閑話》，他才真正得以出場，與蔡瑤星等人于逃難途中相遇同宿在一家村店內(nèi)，豆棚閑話中得知流賊攻破北京，崇禎帝縊死煤山的消息后不住地掩淚，聽張瑤星說道還有進朝稱賀，做闖賊偽官的人時，他破口大罵：“有這樣狗彘，該殺！該殺！”可見他也是甚為關(guān)心國家大事，嫉惡如仇，愛憎分明，極富同情心的一位書客。

蔡益所是非常有商業(yè)頭腦的，精明的他連逃難途中也不忘自己小鋪的生意，但他編唱本不僅是為了牟利，他要殉節(jié)文武者萬人敬仰、不忠不義者遭人唾罵的希冀也說明了他的忠君愛國和明辨是非?！洞纭芬怀鲋?，他因為出版《復(fù)社文開》被阮大鋮捉拿問話，他并未露出絲毫膽怯與慌亂之態(tài)，而是臨危不懼，阮大鋮將復(fù)社文人逮捕之后，蔡益所趕緊與蘇昆生相商解救事宜。

他一步步地被張瑤星引誘出家，無奈之下只得放棄自己的書坊，放棄自己安穩(wěn)的小日子，雖不情愿，但還是隨張瑤星而去，期間他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入了道，當(dāng)張瑤星完全沉浸在云白山青之時，他還迷迷糊糊地嘟囔：“老爺要去看山，須差人早安排公館。那山寺荒涼，如何住宿？”[3]顯然此時他對自己的處境還不大了解，張瑤星以他看破紅塵的高度相勸：“舍勒那頂破紗帽，何處巖穴著不得這個窮道人”時，他仍舊有所期許：“這是那里說起？”如果不是官司纏身，又與復(fù)社文人關(guān)系撇不清，他怕是不會這么乖乖聽話的。

直到《入道》一出，他與畫師藍田瑛都已經(jīng)完全心甘情愿地跟隨張瑤星，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小道。在那樣的政治背景下，他若繼續(xù)開他的書坊怕是也過不安穩(wěn)，這樣無奈入道的結(jié)局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歸宿。

妓女、民間藝人、書客等這些身份卑微、地位低下的小人物，在《桃花扇》中無一不牽動著劇情的發(fā)展，他們是劇作者著墨渲染的極有價值的存在，正是因為他們身處于弱勢群體，才更能映襯出他們內(nèi)心的強大。當(dāng)我們面對這樣一群在正史中湮沒無聞的小人物時，卻發(fā)現(xiàn)不得不帶著一種敬畏感去仰視他們。而這也恰恰顯示了劇作者在人物塑造和敘事技巧上的高明。所以《桃花扇》才會一經(jīng)脫稿，便立刻轟動京城，被題為明清傳奇壓卷之作。

參考文獻：

[1][清]孔尚任，云亭山人.桃花扇評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32.

[2]張紅霞.論桃花扇中的功能性人物[J].信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1，（04）：25.

[3]陳大遠.論《桃花扇》中的柳敬亭與蘇昆生[J].綏化學(xué)院學(xué)報，2006，（06）：42.

作者簡介：

惠瀾鑫（1990-），女，漢族，河南鄭州，碩士研究生，廣西藝術(shù)學(xué)院，研究方向：南方戲曲藝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