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校園里的中式教育：違背天性的紀律不是好紀律

5個來自中國的中學教師最近很火，因為他們在遙遠的英國遭遇了50名正處在青春期的中學生。中國—英國，教師—學生，大人—孩子，不管哪一組身份都注定了火花四射的勁爆故事。

當然，英國BBC也這么認為。

當?shù)貢r間8月4日晚，BBC播出了紀錄片《我們的孩子足夠堅強嗎》，講述了5名中國教師按照純中國式的教學方式，教英國學生學習數(shù)學、科學、體育等課程。一個月后，這些學生將和由英國教師授課的學生一起考試，一決高下。三集紀錄片目前只播出了第一集，就引發(fā)輿論的普遍關注，片中的中國教師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英國學生也頗有怨言。

而留給中國觀眾的問題，并不僅僅是英國的孩子是否足夠堅強。我們更多思考的是，中國的教育是不是足夠“堅強”？中國孩子的成長需要怎樣的教育？為此，記者專訪了北京大學精神衛(wèi)生博士汪冰。

紀律往往是為了滿足單向傳遞

中國的父母在批評孩子的時候，最喜歡說的話就是，“你怎么這么不乖”“你怎么這么不聽話”。這意味著，聽話、服從是中國式好孩子的標準，尊敬師長也就成了一切校園生活的前提。所以，當5名中國的中學教師來到英國學校，發(fā)現(xiàn)“學生對教師的敬畏”并不是天然法則時，他們的內心最初是有些崩潰的。

汪冰覺得，這其實有關文化差異，并不關乎對錯?！霸谝粋€強調集體主義的文化里，重要的是和大家保持一致；而在強調個性的文化里，重要的是保存自我。”他認為，除了這個前提，紀律本身也有值得探討之處。

上課隨意講話、不聽教師講課，甚至是在課堂上化妝，有媒體報道說，“這是英國學生給中國式教育上了一課?！痹谕舯磥恚袄蠋熣f話的時候學生不要說話”與“學生能不能說話”，是兩種不同的情況?！叭绻o律是為了幫助孩子更好地學習，那就是好的紀律；而如果紀律是為了讓老師省事，從而違背了孩子的天性，就不是好的紀律”。

在中國，大部分學校是大班教育，紀律能保證課堂的安靜、安全，使50多個學生都能在教室里有效率地學習。汪冰說：“如果50個人亂成一團，教師和學生都是受害者。而BBC片中實驗的不合理之處，是讓習慣了小班教育的英國孩子突然進入大班，這對中國教師是不公平的。”

“但紀律是有限度的，過度強調紀律，會限制孩子的自由發(fā)展。而且紀律往往是為了滿足單向傳遞，時間久了，學生的思維會有惰性——聽老師說就夠了，不需要參與。這就是中國學生不太愛發(fā)言的原因。”汪冰解釋，單向的教學方式，在人多、時間緊、任務重的時候，會在短時間內提高學生的成績，但不容易“走心”。紀錄片中也提到，學生們好像都明白了，但一下課就都全忘了。

“在教育領域，參與性的記憶是最牢固的?！蓖舯J為，雙向的教育方式至少有3個優(yōu)勢：一是學生不容易疲勞，不懂可以隨時停下來討論；二是師生之間更加平等，有討論的意愿；三是學生的提問本身就是學習的過程——這是單向的教育方式永遠無法做到的。“就像談戀愛，沒有人愿意和只會自說自話的人交往。需要交流，才能互相理解。”

汪冰說，如果換做5個英國教師來中國上課，他們大概會痛苦于“在人群中叫喊卻無人應和”，鼓勵了半天也不見得有人愿意說話；而學生的苦惱很可能是，學了一天，什么硬貨都沒學到，就顧著跟大家聊天了?！暗灰敢饨o中國孩子時間和機會，都會慢慢變化，00后就比80后開放多了?！蓖舯f。

幫助每個孩子找到自己獨特的優(yōu)勢

紀錄片中，一個男孩體育不佳，跑1 000米對他來說簡直是個噩夢。但他在解中國的益智玩具九連環(huán)上天賦異稟，全班同學都樂于向他請教。

汪冰說，在一些西方發(fā)達國家，教師注重“因材施教”。比如，對閱讀障礙的孩子會更多使用聽覺的教材，課外也會給予特別輔導?！叭绻嗌现挥惺畮讉€孩子，我們就有機會幫助每個孩子找到自己獨特的優(yōu)勢。但是在目前中國的大多數(shù)情況下，孩子們都是在同一個班級、用同一套教材、施行同樣的教學節(jié)奏。當那么多孩子在一起，我們只能取最大公約數(shù)”。

但是，汪冰提醒，如果一個孩子被教師評判為“高考要考的科目都不行，你學其他的有什么用”，那孩子可能會采用自毀的方式徹底放棄自己——我就不學了?！耙虼耍幢銖墓慕嵌葋砜?，我們也要鼓勵孩子，如果他能從一些與考試科目無關的事情上找到自信，就不太容易放棄學校的學習”。

汪冰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個男生特別喜歡打網(wǎng)球，但因為學習不好，父親就不再讓他打球了。然而，不再打球的孩子不僅學習依然不好，自信心也特別受挫，和家長的關系開始對立。父親為了修復關系，請了教練繼續(xù)教兒子打網(wǎng)球。漸漸地，父親發(fā)現(xiàn)，孩子在打球的時候特別能吃苦，就贊美兒子：“你練那么長時間也不累，面對困難那么勇敢，在學習上也應該能做得更好啊?！惫适虏⒉皇切撵`雞湯，孩子最終也沒有成為“網(wǎng)球高手+學霸”，如果他學會了把打網(wǎng)球的經(jīng)驗遷移到了學習上，父子關系也得到重建。

“如果幫助孩子找到自信，在他未來面對人生困難的時候也會更加勇敢?！蓖舯f，“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中不全是困難，除了困難還有其他愉悅，他才會更愿意去解決這些困難。”

節(jié)制和規(guī)則是中國教育更要突破的方面

汪冰覺得，BBC之所以拍攝這部紀錄片，是因為他們意識到英國的教育有一部分出了問題。而這個問題并不僅僅是紀錄片開頭所說的“《國際學生評估項目》報告指出，截至2012年，中國上海中學生的數(shù)學、閱讀、科學能力均為世界第一，而英國學生的排名則在20名開外”。

為了表現(xiàn)“純中國式教學”，英國學生被要求穿上了連中國學生自己都吐槽過無數(shù)次的“像降落傘一樣”的校服。平日里做算術都仰仗計算器的學生，要在一堂課內學會三角函數(shù)。一個小姑娘嘟囔：“為什么要學，讓我們學會怎么繳稅不就可以了?！睂W生每天早起做早操——據(jù)說為了訓練集體意識，“大家一起做一件正確的事”……

一個屢次“破壞課堂紀律”的女生被老師請出了教室，一個上課愛說話的男生被老師懲罰面壁，再進行下去，似乎就差“請家長”這一招了。但英國孩子似乎并不在乎。女孩說：“如果不是考慮到我的朋友，我才不會來學校?！?

“強調紀律、強調集體，其實還是在默默傳遞一個理念：老師是對的。這會讓孩子從小覺得，誰做權威就可以任性、可以隨意制定規(guī)則?！蓖舯J為，東西方教學方式?jīng)]有絕對高下，節(jié)制和規(guī)則才是現(xiàn)在中國教育更要突破的方面。

汪冰提到，比如中國孩子在外留學，家長特別擔心他們吸大麻、濫交?！霸谝恍﹪业奈幕?，如果高中畢業(yè)還沒有性經(jīng)驗，就會被嘲笑；男孩在大學有很多親密關系是一種自豪。但問題在于，這些國家的年輕人一旦選定了交往對象，就會比較忠誠；而中國孩子可能只學了一半，沒有搞明白全部?！?/p>

“節(jié)制和規(guī)則不應該被全部拋棄，因為孩子是一種不考慮未來的動物。他們只想及時行樂，很少有孩子能想到為什么讀書。如果完全不加限制，一味強調快樂，那是教育者沒有盡到一個成年人的責任?！蓖舯f，“痛苦是學習的一部分。進入社會后，每個人都要靠自己，不會再允許你為所欲為?！?/p>

有很多HR曾經(jīng)跟汪冰抱怨，他們發(fā)現(xiàn)90后的孩子很注重自我感受，簡而言之，就是想要“活兒少、錢多、離家近”，“你如果讓我不爽，我是不會妥協(xié)的”。汪冰說：“這其實是一種缺乏職業(yè)精神的表現(xiàn)。我們的教育體系中，對于職業(yè)精神的教育十分匱乏，而孩子的自我解放又很徹底，抱著要被全世界點贊的心態(tài)進入職場，就十分危險?！?/p>

汪冰說：“英國的教育方式會讓自律的孩子更加自律，因為他們嘗試過自由；也會讓不自律的孩子很難變得自律，分層十分明顯。只是在英國，你可以靠福利過得還不錯?！?/p>

紀錄片第一集的結尾，中國教師開始嘗試新的管理班級的方法——選班委。這一方式的結果如何尚未可知。汪冰認為，既然班委是由孩子們自己選出的，就要遵守自己制定的規(guī)則，以實現(xiàn)同伴的示范作用、同伴之間的自我管理，從這個角度來看，是一件好事。但是，汪冰提醒：“班委只是一種形式，究竟它是幫助教師來實現(xiàn)某種權威的意志，還是讓學生彼此示范和影響，實現(xiàn)自覺、自我管理，將決定這件事的最終結果?！?（來源：《中國青年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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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教育，交流比判優(yōu)更重要

英國廣播公司日前出品了名為《我們的孩子足夠堅強嗎？》的紀錄片，在中英兩國教育界以及媒體上引起了教育模式優(yōu)劣的爭論。

紀錄片共有三集。講述的是五位來自中國的中學教師，在英國學校把中國的“教學模式”運用到西方課堂的故事。該校50名九年級學生接受了為期一個月的“中式教學”，然后要與同年級的其他學生進行考試，以檢測中西兩套教學方式的效果差別。

第一集剛播，就引起了硝煙彌漫的輿論大戰(zhàn)。在英國媒體的諸多報道和評論中，“中式教育方法”主要表現(xiàn)是：早七點上學，晚七點放學，在課堂上遵守紀律，不得隨意講話。這些對中國孩子可謂司空見慣，但在以鼓勵“多元教育”為核心的英國學校，卻被認為不可思議。片中，老師和學生之間的摩擦也大多源于此。英國《獨立報》刊發(fā)評論《也許猛虎教師可以從精力充沛的孩子身上學到什么》，認為“英國學校的教學文化是‘學生中心式，而中式教育的特征則講求‘權威、紀律和殘酷競爭，這實際上令九年級的學生們陷入了文化沖擊中”。

有人認為中式教育實難在英國學生身上產生效果，甚至有可能挫傷學生的學習主動性，但也有人認為，這其實是給英國教育傳統(tǒng)帶來了新鮮的空氣。有著160年歷史的《每日電訊報》發(fā)表了教育家安娜·布蘭斯基爾的評論《一場課堂小騷動可能是件好事》。安娜原是英國布里斯托的一位資深中學歷史教師，后前往耶路撒冷擔任一家國際學校的中學部主管，對國際教育有比較深刻的認知。她認為中國教師走進英國課堂對當?shù)亟逃兄e極作用：“對教師而言，參照他山之石反躬自省是一件極有吸引力的事情。從這次試驗看出，當學生們更安定地坐在教室里時，我們的教育體系可以更好地鼓勵他們跳脫窠臼，大膽思考，去提問和挑戰(zhàn)一些預設的想法?！?/p>

其實，西方教育領域對于中式教育方法的探討，近幾年一直保持著一定熱度。2011年，耶魯大學法學院華裔教授蔡美兒出版了《虎媽戰(zhàn)歌》，在西方教育界引起了相當大的反響。這位“虎媽”把兩個女兒送進美國名校，并且學業(yè)、音樂和體育都很出色，她的教育方法雖受詬病，卻也收獲了一批西方粉絲。時隔4年，一部由趙薇、佟大為主演的中國電視劇《虎媽貓爸》再度在西方媒體和社交網(wǎng)站上點燃了對中式教育的熱議。BBC和《每日電訊報》等媒體極盡能事地向受眾介紹了中國的“虎媽”與“象媽”“貓爸”與“狼爸”的差別。

紀錄片引發(fā)的爭論足夠激烈，但中西教育都會在彼此正視和碰撞中調整自我。比起孰優(yōu)孰劣的判定，相互借鑒與融合發(fā)展更為重要。中國教育從來沒有停止借鑒西方的腳步，而這檔節(jié)目見證的，則是中國教育“走出去”，西方教育“請進來”的探索嘗試。正如費孝通所說：“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苯逃怯说男袠I(yè)，對待千變萬化差異的個體，以及迥異的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碰撞與爭論不僅不應該拒絕，反而應該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