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才
摘 要:《文選》李善注里究竟引用了多少種書籍文獻,是文選學研究中的一個繞不開的問題。清代學者汪師韓、近代學者沈家本對此均有統(tǒng)計,當代學者孫欽善、王寧、劉奉文等對此也略有論述,然差異頗巨。本文依據(jù)北平哈佛燕京學社所編《文選注引書引得》,核以《隋書·經(jīng)籍志》,得出了李善注引書數(shù)量當為980種左右的結論。
關鍵詞:《文選》 ?李善注 ?引書 ?數(shù)量
★基金項目:本文為鄭州大學研究生核心學位課程建設項目YJSXWKC201556階段性成果
學識淵博的唐代學者李善對《文選》“弋釣書部,愿言注緝”[1]卷首,成就了文選學史上以“征引為注”、“是征載籍”為其特色的一部訓詁學名著。唐前文獻由于戰(zhàn)亂等原因,唐末五代時嚴重散佚,而《文選》李善注所引之書雖多系零章散句,對于古文獻研究來說,可謂“吉光片羽”,彌足珍視。然而李善注文到底征引了多少種書籍,卻是一個迄今尚未完全解決的問題。較早對李善注引書數(shù)量進行統(tǒng)計的,是清代學者汪師韓(1707—1774),其《文選理學權輿·注引群書目錄》鉤稽過李注所引書目和篇目,計有經(jīng)部書204種,史部書35種,子部書217種,集部書47種專書,詩賦等各種文章758種單篇,舊注29種,總計1607種[2]卷二。汪師韓編著了現(xiàn)存第一部系統(tǒng)的李善注引書目錄,影響頗為深遠,此后述及李注引書數(shù)量者,多以其說為根據(jù)。清末沈家本(1840—1913)以汪師韓之書為藍本,并補其遺漏,編成《文選李善注書目》六卷和《補遺》一卷。沈家本統(tǒng)計的數(shù)量,與汪師韓之說有所出入。沈家本認為,《文選》李注引書,經(jīng)部236種,史部377種,子部243種,集部961種(其中含舊注31種),總共1821種[3]45。
當代學者孫欽善、王寧在此基礎上,也各自統(tǒng)計出了不同的引書數(shù)目。孫欽善的《論文選李善注和五臣注》認為李善注引專書820種,單篇758種,共計1607種[4]176。王寧的《李善的昭明文選注與選學的新課題》認為李注引書1689種[5]93。劉奉文的《<文選>李善注引書數(shù)量考辨》斷定上述三說“是不準確的”,并認為“這確實是個復雜的工作,很難搞得精確”,因為“李注有初注、復注、三注、四注、絕筆本”,版本過于復雜;“李注引書情況復雜。有的直接引自他所見到的各種單行的古籍,有的引自某書的單篇,有的則轉引自類書等,有的是繼承了舊傳傳注”;其結論是“需選取善本、校以各本,汲取汪氏、沈氏以來李注研究的成果,對李注重加梳理、研究、考證,才能得到與李注引書的實際情況比較接近的數(shù)字”[3]47。
孫欽善、王寧等論著的統(tǒng)計是不夠準確,汪師韓、沈家本也同樣與李注實際引書數(shù)量差異甚大。但劉奉文論文的說法則是把這一問題過于復雜化了。李善注《文選》版本雖多,但引書方面的差異并不像他估量的那么大,要是只能等到把李善注《文選》版本全部校勘整理出一個善本才能得到一個“與李注引書的實際情況比較接近的數(shù)字”,這一問題解決時日可真是比“俟河之清”還要漫長、還要渺茫。
其實上,假如另辟蹊徑,利用古來的目錄文獻學成果,突破這一難題不是不可能的。這就是首先要確定李善注引“書”的“書”之概念。既然是“書”,就不應該將真正意義上的“書籍”和李善注所引的單篇篇目混為一談,特別是具體篇目都應歸并到其所源出的相應的別集、總集或者史籍之中。再就是要利用北平哈佛燕京學社引得編纂處1935年所編的《文選注引書引得》(以下簡稱“引得”),此引得所依版本乃是《四部叢刊》本《六臣注文選》,編者將《文選》舊注、李善注和五臣注所引的書目、篇目一一抄錄加以編輯,資料很是完備,缺漏極少①。只是在運用時,需要剔除其中的五臣注引書。再者,需要將《隋書·經(jīng)籍志》(以下簡稱“隋志”)作為判斷和區(qū)別篇目和書目的標準。以下謹依經(jīng)、史、子、集四部的先后順序一一考論其數(shù)量。
李注征引經(jīng)部之書,整飭清晰,絕大多數(shù)只引全書總名,而且一書一名,甚為規(guī)范,經(jīng)書、經(jīng)注、緯書、緯書之注、小學之書均是如此。例外者,一是引《論語》,往往稱“孔子曰”,《引得》徑直將其納入《論語》名下;二是引《尚書》時,往往稱“虞書”、“夏書”,或篇名“堯典”、“舜典”、“禹貢”等。歸結一下,經(jīng)書、經(jīng)注共83種,緯書105種,小學類37種。經(jīng)部之書,一共225種。
李善所引史部之書,較之經(jīng)部,無論數(shù)量和種類都更加繁雜?!端逯尽肥凡克终?、古史、雜史、霸史、起居注、舊事、職官等十三類書籍,李注皆有引及。而且通過引書條目的眾寡,還可以觀察出各書在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影響力的不同。比如,與引《漢書》相比,李注引《史記》的條目實有不及,《引得》也就直接把《封禪書》等類之《史記》細目歸于《史記》名下,不再單列。而李善引《漢書》,細目達104個,細目除36篇紀、傳、志外,尚有“漢元帝詔”、“汲黯上書”、“項羽贊”等類名目,而且均省略“漢書”二字,顯示出李善和當時學人對《漢書》內容非常熟悉的狀況。所以在統(tǒng)計李注引書數(shù)目時,凡系出自《漢書》的引文資料,皆歸于“漢書”名下。李善引《三國志》,皆分稱“魏志”、“蜀志”、“吳志”,然而統(tǒng)計時,自然應依據(jù)《隋志》,歸為《三國志》一書,而不是三種書籍。李善引書時不稱全書書名,只稱書中細目的,尚有《水經(jīng)注》(李善分稱為“中山經(jīng)”、“海內經(jīng)”、“西山經(jīng)”等)。李注引史書和史書注,一共332種。
李注所引子部書籍數(shù)量,是最容易統(tǒng)計的,一是李善引錄時,一書一目,基本上沒有異名,二是李善皆稱全書名稱,不稱書中細目。李善引子書及其注書,共209種(內含有道佛二教之書)。
當然,統(tǒng)計時最為復雜的要算是集部之書了。因為李善在引錄過程中,體例很不一致。少量引文稱“某某集”,多數(shù)引文只稱篇名,甚至將班固《西都賦》稱作“西都賓”,《東都賦》稱作“東都主人”。汪師韓、沈家本的統(tǒng)計,都是將單篇篇名的數(shù)目與別集書名數(shù)量并列而計,即使孫欽善、王寧、劉奉文也未曾指出這樣操作的不妥當。篇名與書名平級而稱并混為一談,在邏輯上也是站不住腳的。前人統(tǒng)計李注引書數(shù)量之所以不能夠準確,主要問題的根源就在這里。最實用的解決的方法就是,先將這些單篇作品歸到具體作者的名下,然后在核查在《隋志》里有無這位作者的別集。如果有的話,就應將這一別集作為一種書目統(tǒng)計在里面。如司馬相如、揚雄、曹植、潘岳等人均依此而處理。
如果沒有這一作者的別集,這位作者的作品,就應當別有出處。出自《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的,那就歸在前四史書里;如“蒯通說武信君”、“徐樂上書”、“白馬令李云上書”,就歸入《漢書》。
史書所無的,如系賦篇,極可能出自后人所編的某一部賦集;如系詩篇(樂府、歌詩等),則極可能出自后人所編的某一部詩集,一般不可能是單篇流傳的。南北朝所編,卷帙較大而又流傳到唐初的賦集,按照《隋志》的記載,有三種,即謝靈運所編九十二卷的《賦集》、北魏崔浩所編八十六卷的《賦集》和梁武帝所編十卷的《歷代賦》。李善所引的那些沒有別集的作者的賦篇,如侯瑾《箏賦》、邊讓《章華臺賦》等,當出于這類總集。李善當時未必全用這三種賦集,而今統(tǒng)計時計為2種,是較為穩(wěn)妥的。
南北朝所編,卷帙較大而又流傳到唐初的詩集,按照《隋志》的記載,有八種,即謝靈運五十卷《詩集》、蕭統(tǒng)十九卷《古今詩苑英華》、佚名十三卷《詩纘》、徐陵十卷《玉臺新詠》、佚名四十三卷《百國詩》、佚名八卷《古樂府》、佚名十卷《歌錄》、崔子發(fā)十卷。李善所引許許多多的古詩,如《古步出夏門行》《古羅敷行》《古猛虎行》《建安中無名詩》等,沒有別集的作者的單篇詩歌,如荀組《七哀詩》等,當出于這些詩集。其實李善當時未必全部翻閱引錄這八種詩集,因為還有更簡潔的詩選,如《隋志》所錄佚名九卷本的《古詩集》、謝靈運九卷本的《詩英》。而今難以復原李善究竟運用的是哪幾種詩集,在此取中間之數(shù),計為5種。
《文選》注所引的一些書信的作者,《隋志》中也無別集,這些書信當也是依托總集傳世?!端逯尽分袑d洉诺目偧腥?,即晉散騎常侍王履八十八卷《書集》、佚名十卷《書林》、佚名六卷《雜逸書》,司馬德操《與劉恭嗣書》等當自這些文獻中引錄。在此計為2種。
《文選》注所引“論”類之作,如張升《反論》、徐松《執(zhí)友論》等,此數(shù)人均無別集,李善當自某一總集或“論集”中引出。《隋志》所錄有劉楷《設論集》二卷、佚名《論集》七十三卷、佚名《雜論》十卷,共三種書籍。在此計為1種。
《文選》注引錄“七”類作品極夥,顯然李善引自謝靈運所編十卷《七集》或佚名所編十卷《七林》。在此計為1種。
李善注文里,尚引有《隋志》中無別集者所著的碑、銘、吊、誄、牒五種文體作品。碑類總集,《隋志》錄入佚名《碑集》二十九卷、佚名《雜碑集》二十九卷和佚名《雜碑集》二十二卷。在此假設李善引其2種。銘、吊、誄、牒,《隋志》無專集,當引自摯虞《文章流別集》、孔道《文苑》、佚名《集苑》、佚名《集林》、《文苑鈔》、《文?!返瓤偧?。此處假設李善引其4種。
李善注引書與《隋志》略有矛盾之處,表現(xiàn)在《隋志》講某人別集已亡,但李善注明言其注取自這一別集,這類別集當系魏征等撰《隋志》時未見此書,至數(shù)十年后此書又得以現(xiàn)世而為李善所見。如《孔臧集》、《李重集》,此類別集自當統(tǒng)計入內。
總結李善所引集部之書,計有163種別集,15種總集,31種舊注,《七林》等各類文體集子13種,總數(shù)為222種。集部書目數(shù)量,別集類較為精確,其馀因為資料所限,不得不稍加臆測,但相信與李善當時所引諸書的情況相去尚不算太遠。
這樣看來,李善所引經(jīng)部書225種,史部書332種,子部書209種,集部書222種,總量為988種。這一數(shù)字,較之沈家本所計的1821種,縮減了833種;較之汪師韓所計的1607種,也縮減了619種。較之王寧和孫欽善所計,也是縮減了600多種。之所以數(shù)量有如此大的變化,主要原因,是上述諸位先生在統(tǒng)計集部文獻時,皆是將書目與篇目混同計算,沒有利用與李善時代相近的《隋志》對李善注里的別集、總集進行核查,更沒有將應分別歸入史部之書、別集、總集的單篇作品加以分析、歸納,所以才會對李注引書數(shù)量問題一直徘徊不決。
相比起《隋志》所錄唐前書目總數(shù)3127部(未計入道佛二教典籍)來說,李善憑一人之力,為《文選》作注,引書達到近千種,其讀書之博贍、記憶之超凡、毅力之頑強,實在令人贊嘆不已。李善注研究,一直是文選學中的重要課題。筆者不揣愚黯,撰此陋文,還望大方之家予以批評指正焉。
注釋
① 不足之處倒是將個別不是書目、篇目的文辭當成了書目、篇目,如卷二十二顏延年《車駕幸京口侍游蒜山作》注:“劉損《京口記》曰:蒜山無峰嶺北臨江。集曰:元嘉二十六年也?!薄兑谩穼ⅰ芭R江。集”誤合為書名“《臨江集》”。卷四十六任昉《王文憲集序》注引“《左氏傳》,臧武仲曰:……銘其功以示子孫。孔欣《猛虎行》曰”,《引得》誤將“孫??仔馈焙蠟槿嗣皩O孔欣”.卷三十四枚乘《七發(fā)》五臣呂向注:“木叢曰榛?!薄兑谩氛`將“木叢”視作書名.
參考文獻
[1] 《文選》卷首李善《上文選注表》[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 (清)汪師韓.《文選理學權輿》,嘉慶四年《讀畫齋叢書》刻本。
[3] 劉奉文.<文選>李善注引書數(shù)量考辨[J].長春: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96(4).
[4] 孫欽善.論文選李善注和五臣注[J].昭明文選研究論文集,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
[5] 王寧.李善的昭明文選注與選學的新課題[J].昭明文選研究論文集,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