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哈瓦那：五個雞蛋的古巴生活

北石

古巴位于加勒比海北部，因其地圖形狀，被稱為“墨西哥灣的鑰匙”和“加勒比海的綠色鱷魚”。關(guān)于這個國度，有過太多幻想。社會主義國家、切·格瓦拉、豬灣事件、導(dǎo)彈危機、海明威、雪茄、朗姆酒、拉丁舞，這一道道標(biāo)簽張貼在這片群島上，散發(fā)出一種神秘氣息。而那里普通的人們，又會是一種怎樣的生活呢？

“我能用我的鞋子和你的鞋子進行交換嗎？”一名古巴年輕人指著我腳上這雙美國品牌的鞋子問我。他說在古巴現(xiàn)在還買不到這樣的鞋子，可能幾個月后就能買到了，但或許還需要幾年。

說實話，在來到古巴之前，我未曾想過這里的物資會如此匱乏，更未想過美國的經(jīng)濟封鎖會對這里普通百姓的生活造成如此嚴重的影響。所以，有些地方，只有你親自去了，才會知道它是不是你心中的模樣。在古巴和美國恢復(fù)外交關(guān)系之后，我有幸來到了這個可能即將發(fā)生變化的國度，看一看這個加勒比海北部的神秘島國。

飛機從墨西哥海濱城市坎昆起飛，飛在大西洋的上空，兩個小時后，一片綠色的群島出現(xiàn)在眼簾，我知道古巴就在下面。飛機降落在古巴首都哈瓦那，出了機艙就感受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這個島國大部分地區(qū)屬熱帶雨林氣候，平均氣溫為25℃。

緊接著出海關(guān)，在古巴，除了美國人，任何國家的人只要在機場花上25美元購買一張旅游卡就能入境，因為在古巴，旅游業(yè)已經(jīng)成為了國民經(jīng)濟的主要支柱產(chǎn)業(yè)。島嶼上充足的陽光、細膩的沙灘、碧藍的海水讓這個享有“加勒比明珠”的國家成為了世界一流的度假勝地。

然而，在出海關(guān)時卻遇到了一件并不愉快的事情，同行的一位中國女孩被強行要求在入境前購買了一份20美元的保險，因為我們一行每個人準(zhǔn)備的材料基本都差不多，所以能夠判定是海關(guān)人員想從中獲取利益。后來得知，古巴人均月收入只有15～20美元，一些當(dāng)?shù)厝藭穆糜螛I(yè)里去獲取一些收益以便更好地生活，我這才對海關(guān)人員的刁難有些理解。

旅行中每到一個國家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兌換錢幣。出了機場就能看到有很多人排著長長的隊伍換錢。在古巴，自1994年開始實施“雙貨幣機制”，也就是說，古巴流通的有兩種貨幣，一種是CUC（可兌換比索，俗稱紅比索），這種貨幣同美元掛鉤，一紅比索兌換一美元，對于外國游客，基本只能使用CUC，用餐、住宿、購物、交通等全都用CUC支付，而另一種貨幣為CUP（古巴比索，俗稱土比索），古巴當(dāng)?shù)厝耸褂幂^多，大多用于露天菜市場購買蔬菜和水果、乘坐公共汽車、在部分國營餐館吃飯等。另外，在古巴如果使用美元進行兌換，需要交10%的手續(xù)費，這源于古巴禁止美元在國內(nèi)作為貿(mào)易貨幣流通，以此作為對美國經(jīng)濟制裁的回應(yīng)。

巴拉德羅的加勒比海沙灘上停放很多帆船

換好了比索，我打車直奔哈瓦那老城。在古巴，當(dāng)?shù)厝斯渤鲂兄饕揽績煞N交通工具，一種是公共巴士，但幾乎沒有站臺和站牌，當(dāng)?shù)厝艘揽坑洃浽诠潭ǖ牡攸c等車，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擔(dān)心路標(biāo)泄漏了軍事機密。這樣的交通對當(dāng)?shù)厝瞬皇请y事，對于游客來說基本很難采用。第二種是按照固定線路行駛的分享出租車，在線路上招手即停，時常會非常擁擠，但費用也相對便宜，不過同樣沒有線路標(biāo)示，外國游客很難使用。所以游客只能花更多的錢乘坐獨立出租車，這也為當(dāng)?shù)厝藙?chuàng)收增加了一條路徑。

出租車行駛在哈瓦那的大街上，兩旁高高的棕櫚樹好像在告訴我來到了一個海濱城市。而由于過度炎熱，滿大街能夠看到光著膀子的男人和穿著很少的女人。和出租車擦肩而過的，是街頭飛奔的老爺車。在古巴，因為美國的經(jīng)濟封鎖以及計劃經(jīng)濟的開展，這里仍舊保留了上世紀50年代出產(chǎn)的美國老爺車。走在古巴的大街小巷，一輛輛色彩繽紛的懷舊車輛不時地從你身邊飛馳而過。他們有的早已破舊不堪，甚至連啟動都需要有人在后面推行助力，而有的卻一派嶄新，陽光下閃著光芒的車頭和敞篷的結(jié)構(gòu)在看慣了現(xiàn)代汽車的人們眼中顯得霸氣十足。

美國老爺車如今成了古巴的一道風(fēng)景線

哈瓦那老街上的墻壁上繪有古巴國旗

很快，我抵達了這個有聯(lián)合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之稱的哈瓦那老城，首先要解決的便是住宿問題。在古巴，酒店基本都是國營的，大多條件比較好且費用較高，而且通常需要提前預(yù)定。然而，當(dāng)?shù)卣踩菰S有條件的古巴家庭自己開設(shè)“Casa”，也就是民居住宿，不過一個月需要給政府上交100～200紅比索，而每個開設(shè)“Casa”的家庭也會出于競爭而精心整理自己的房屋。從這一點，能夠看到一點市場經(jīng)濟的苗頭。

在挑選比對了幾家民居后，我們?nèi)胱×艘粋€獨立的雙人間，費用大概為25美元，相比他們的人均月收入，在古巴能夠開得起“Casa”的家庭都應(yīng)該算富裕的家庭。

接下來就把自己甩進了這個神秘的城市，看這座城，更看這里的人們。哈瓦那分為兩個部分，老哈瓦那是西班牙殖民時期修建留存下來的老城，而新哈瓦那是美國管控時代修建的，整個城市在1959年革命以后基本沒有修建什么建筑。

很多古巴人在家中懸掛古巴國旗

穿梭于哈瓦那老城，會為那迷宮般的大街小巷所陶醉。這里保存了很多歐式住宅，色彩斑斕的墻體，浮雕裝飾的陽臺，古典韻味的木門，雖然能夠看到歲月留下的殘破痕跡，但仍不失那份精致與美麗。哈瓦那歷史老城區(qū)于1982年被列為聯(lián)合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這里遍布的殖民時代修建的老建筑、教堂、庭院，由南到北由教堂廣場、武器廣場、圣弗朗西斯科廣場、老廣場4個西班牙風(fēng)情廣場串聯(lián)了起來。這些久遠的歐式建筑，在當(dāng)下昭示著這里已經(jīng)走遠的歷史。

古巴人民的夜生活

人們正在排隊購買日用品

1492年10月，哥倫布首次航行美洲時發(fā)現(xiàn)了古巴島，1510年西班牙遠征軍征服古巴并開始了漫長的殖民統(tǒng)治。由于地理位置的關(guān)系，古巴像一把加勒比海上的鑰匙一樣，連接著北美和南美兩塊大陸。同時作為西班牙殖民世界通往南美最重要的港口之一，得到了極好的發(fā)展。殖民時期的古巴是富裕的，它是拉丁美洲第一個有鐵路的國家，也是第一個安裝閉路電視的國家，同時也是當(dāng)時世界上最大的蔗糖輸出國，這一切無不記錄著這里曾經(jīng)的富庶。經(jīng)濟帶動城市建設(shè)，西班牙人在古巴修建出了一座座美麗別致的城市，古老的巴洛克風(fēng)格和新古典主義建筑在這片土地上交相輝映，它們是歷史的締造，也是歷史的見證，更是歷史的記錄。

如今人們依然生活在這些美麗但有些陳舊的房子里。在那一條條錯綜復(fù)雜的巷道中，有人推著車子售賣水果蔬菜，有人騎著自行車叫賣雪糕冰棍。無論男女老少，都喜歡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說著笑著，街頭巷尾有一點什么新奇的事大家都去圍觀，對來往的游客投以友好的微笑。這些鮮活的人們讓這些古老的建筑重新活了起來。

而關(guān)于那段殖民歷史，或許在他們的書本上，或許在他們的街頭故事中，或許在他們住著的房屋里，又或許，他們早已忘記。因為更重要的，是人們當(dāng)下的生活。

然而，有些歷史是應(yīng)該被記錄的。在人類的歷史進程中，讓后人記住一個王朝的，必然是那個時代遺留的典型建筑，它們或許就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對于埃及，金字塔在，后人就會仰望古埃及王朝;對于中國，故宮在，明清王朝就會被銘記。而古巴革命自1959年勝利后的56年間，幾乎沒有留下什么宏偉建筑，這讓后人怎么在日常生活中去記住那段歷史？

或許，成立在哈瓦那革命博物館后面的一艘游艇，成為了那場革命最深刻的記憶。

1868年和1895年古巴先后爆發(fā)了兩次獨立戰(zhàn)爭，要求脫離西班牙的殖民統(tǒng)治。1898年爆發(fā)了美西戰(zhàn)爭，古巴被美國占領(lǐng)。而長達近400年的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在1902年美國扶植成立的“古巴共和國”中結(jié)束，古巴也成為了拉丁美洲最后一個脫離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的國家。在美國的支持之下，巴蒂斯塔發(fā)動軍事政變，廢除憲法，解除議會，取締各政黨和團體，建立了親美的軍事獨裁政權(quán)。1953年，27歲的卡斯特羅集聚了一批進步青年攻打圣地亞哥的蒙卡達兵營，失敗后被捕。兩年后他被發(fā)配到墨西哥。在那里，他認識了比他小兩歲的阿根廷青年切·格瓦拉。1955年，一批古巴愛國青年在墨西哥成立了“七二六運動組織”，從此奠定了古巴共產(chǎn)黨的基礎(chǔ)。1956年卡斯特羅和切·格瓦拉等83名青年乘坐“格拉瑪號”游艇返回古巴，再次起義受挫后，卡斯特羅躲進山區(qū)開始游擊戰(zhàn)。1959年起義軍逼近哈瓦那，城里的學(xué)生和工人發(fā)動總罷工和武裝起義，里應(yīng)外合，一舉推翻了巴蒂斯塔政權(quán)。同年建立起革命政府，同時開始了社會主義革命。讓美洲這片土地上第一次飄揚起了社會主義旗幟。

而如今，那艘“格拉瑪號”游艇就被作為國寶陳列在革命博物館后面的玻璃屋里，它是那段古巴重要歷史的記錄，更是古巴革命精神的象征。它，也行駛出了古巴的一條社會主義道路。

在哈瓦那的街道中會找到一種標(biāo)有“Venta libre”的店鋪，走進去會看到落地柜架上稀稀散散放著一些日用品和食品，而柜臺上工作人員正在一個叫作“l(fā)ibreta”的本子上寫下些什么，然后轉(zhuǎn)身取過一些食物遞給柜臺前排隊的人們。這就是古巴仍在實行的計劃經(jīng)濟中的一個簡單場景，和曾經(jīng)中國的“糧票”時代很相似。

和一個當(dāng)?shù)厝肆奶?，得知他們每人每個月只能低價購買5個雞蛋，如果想要購買更多，超過的部分就會收取更高的費用。

很多日常用品的定額配給，這似乎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一些中國曾經(jīng)的影子，作為社會主義國家，古巴更是在中國身上學(xué)習(xí)著，模仿著，探索著。

1991年，古巴共產(chǎn)黨召開四大，決定堅持社會主義道路，堅持計劃經(jīng)濟;1997年，古巴五大首次提出把經(jīng)濟工作放在優(yōu)先地位;2010年，古巴以市場為導(dǎo)向的經(jīng)濟改革逐漸開始;2013年，古巴建立起首個經(jīng)濟特區(qū)——馬里埃爾發(fā)展特區(qū);2015年7月，古巴和美國恢復(fù)外交關(guān)系。

和美國恢復(fù)關(guān)系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但一些當(dāng)?shù)厝似谠S的某種生活還未到來。所以當(dāng)我穿著一雙美國品牌的鞋子行走在哈瓦那的巷道里時，無數(shù)次引來年輕人的目光，甚至好幾次有人希望和我交換鞋子。我想，他們渴望的是一雙他國品牌的鞋子，更是一種自由開放的生活。

“你愛古巴嗎？”我在路上攔住了一個英語很好的年輕人問道?！爱?dāng)然?！毙』镒酉攵疾幌刖突卮鹆宋摇！翱墒悄銈円粋€月只能低價購買5個雞蛋？”我繼續(xù)追問?！暗俏覀?nèi)绻枰嚯u蛋可以花更多的錢購買，那5個低價雞蛋只是政府對于民眾的一種福利。是的，古巴現(xiàn)在有很多非常糟糕的一面，比如網(wǎng)絡(luò)嚴格管控，居民出國困難等，但我們也有很多好的方面，比如每月定額的便宜日用品，比如免費的醫(yī)療和教育，比如城市的安全。這幾年我們也的確看到了古巴的一些變化，我們不急，改善生活需要慢慢來?！?/p>

突然想起了莊子和惠子的辯論，莊子說：水中的魚兒如此快樂！惠子說：你不是魚怎么知道魚快不快樂？莊子回答，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魚的快樂？那個從進入古巴后就一直問自己的問題，這樣的生活當(dāng)?shù)厝藭腋幔课蚁胍呀?jīng)有了答案，古巴人的幸福，不應(yīng)由我們憑借外在的價值觀去判斷，直擊要害的其實是古巴人自己的感受。哈瓦那其實還有很多景點，比如美國人1929年修建的非常氣派的國會大廈，比如可以欣賞老城全景的莫羅城堡，比如大文豪海明威美麗的莊園，然而這些景點對于我來說更多是匆匆而過，我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哈瓦那老城里，每天早晨看當(dāng)?shù)厝巳绾伍_始一天的生活，每天晚上看人們怎么打發(fā)閑散的時光。慢慢地，越發(fā)地愛上了這里的人們?；蛟S因為計劃經(jīng)濟讓這里的人們看上去比較懶散，甚至也會有人一直惦記

著游客口袋里的錢，但更多的，是人們那種簡單、快樂、熱情、自由的氣息。是的，自由，這是一種古巴人特有的自由，不為政治，不為經(jīng)濟，只為內(nèi)心的那份念想和散發(fā)出來的氣息。

在離開的車子駛向機場的路上，那個早已成為世界流行文化的切·格瓦拉頭像再一次出現(xiàn)，想起這幾天感受到的當(dāng)?shù)厝说纳?，突然明白這位為自由奮斗的古巴革命領(lǐng)導(dǎo)人，給這個國家和這里的人們留下了什么……

古巴革命博物館前的軍用飛機

革命廣場上切·格瓦拉的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