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風中的旗幟

◎蚊 子

青春是風中的旗幟

◎蚊 子

1

若要評選H中最無聊的一件事，每周一的升旗儀式的票數(shù)絕對位居榜首。

和全國絕大多數(shù)的中學一樣，每周一早上六點五十分，H中全體師生都要在操場上集合，七點整準時舉行升旗儀式。在激情的國歌聲中，耷拉成一簇的五星紅旗在H中全體師生的目光中徐徐升起。H中學子們則帶著或深或淺的黑眼圈，念經(jīng)一樣唱著國歌，盯著國旗看它在國歌結(jié)束時是否剛好升到旗桿頂部。

那天又是星期一，我看著國旗一點點上升，眼皮差點就要合起來了。這時，站在我身后的同桌阿歡突然推了推我的胳膊，嚇得我打了一個激靈。

我回過頭。阿歡湊上來，說：“阿丸你看，那個女旗手長得蠻好看的哎?！?/p>

“哪個？”其實我并沒有興趣知道。

阿歡用手指了指：“就是那個。斜劉海兒的。”

噢，我看見了。“還行吧?！蔽医o了這樣的評價。

“我覺得她……挺特別的呀?！卑g自言自語道。我沒搭理他。

2

想不到，從那天起，阿歡便每天都期待著星期一的到來。他的桌子上有一張日歷表，每過一天阿歡就畫去一個數(shù)字，有同學見此不禁贊嘆：“阿歡已經(jīng)在做期末考試倒計時了嗎？真是勤奮呢?！卑g撓撓頭笑了笑。正在一旁喝水的我差點被嗆到。

就這樣，每周一的升旗儀式，在阿歡眼里，都變成了一件充滿意義的事。一看到那個斜劉海兒的旗手女生，阿歡就變得精神抖擻，把國歌唱出“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勢來，搞得周圍的人都投來異樣的目光，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這個愛國青年。

升旗時，阿歡還會跟我分享他的發(fā)現(xiàn)，比如：阿丸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馬尾高了一點？這樣看起來似乎更有氣質(zhì)；她昨晚是不是沒睡好啊，不然今天怎么好像沒什么精神的樣子?。堪⑼?，你說她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都不笑呢？——這時我在心里說：升國旗這么嚴肅的事笑個屁啊……

阿歡總是孜孜不倦地觀察、分析著斜劉海兒女生的一切，我看著阿歡樂此不彼的樣子，對他說：“跟她要名字和QQ號碼，或者直接表白，這樣不是更快捷有效么？”

阿歡看了我一眼，一副嫌棄的表情：“你怎么那么俗??？”我只得以白眼回應(yīng)。

3

后來有一天，一個男旗手突然退出了旗隊——估計是不想被訓(xùn)練耽誤學習時間吧。旗隊不得不再招募一個男旗手。阿歡知道后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他向班長要了報名表，像填賣身契一樣認真地寫完了報名表上每個空白的位置。在等待面試的3天里，阿歡每天晚上都翻來覆去睡不著——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就睡在我上鋪，所以我也連續(xù)掛了3天的黑眼圈。

這3天里，阿歡一有空就練習抬頭挺胸和踏步，甚至在去食堂或者回宿舍的路上，阿歡也會不知不覺踏起步來。阿歡還把他手機的鬧鐘鈴聲換成了國歌，每天我們410室的成員都會在一聲雄壯渾厚的“起來！”中爬起床，毫無怨言地洗漱上課，這樣的氣氛讓我有種準備英勇就義的錯覺。

3天后，阿歡面試旗手。他怎么也想不到面試他的正好就是斜劉海兒女生。女生看了阿歡的報名表，說：“看來你對旗手這個職位很感興趣呢?！卑g突然變得不會說話了，只會一邊傻笑一邊對著女生點頭?？墒桥酉聛淼囊痪湓?，幾乎要把阿歡的心撕裂。

她指著阿歡的報名表里“身高”那一欄，說：“可是，我們對男旗手的要求是一米七五以上哦?！?/p>

真可惜，阿歡只有一米七四。

他想說：其實穿上鞋子就差不多了啊。但在斜劉海兒女生面前，阿歡怎么可能說得出這樣的話。

4

沒想到，旗隊剛剛招募到新的男旗手，雨季就來了。

南方的雨季有時很短暫，有時又很漫長，誰也說不準。下雨天不用升旗，這大概是H中學子們對雨天唯一感到慶幸的事。但對阿歡來說，卻不然。

畫去了兩個空白的星期一后，雨還是沒有停。阿歡終于放棄了每周的倒計時。

看著阿歡悶悶不樂的樣子，我給他看了一首詩，是鄭愁予的《錯誤》。

詩的最后兩句是：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作為一個文藝青年，我覺得這種慰藉勝過一切“天涯何處無芳草”之類的話，想不到阿歡看完后又用一副嫌棄的表情看著我說：“你真俗。”

我差點吐血身亡。

阿歡又說：“我知道她的名字了?！?/p>

我以白眼回應(yīng)：“還說我俗？你也好意思。”

阿歡卻說：“不是你想的那樣?！?/p>

原來，在斜劉海兒女生拒絕了阿歡的面試后，她主動伸出手對阿歡說：“我叫謝文婷，感謝你對升旗手職位的熱情，希望你能繼續(xù)支持旗隊的工作?！?/p>

盡管是客套話，但阿歡還是感動不已，他伸出手握著斜劉海兒女生的手：“Seventeen？哈哈，我叫何歡，你叫我阿歡就好。”——這時我在心里說：“還‘你叫我阿歡就好’，人家根本就不是要跟你交朋友啦?！?/p>

阿歡卻一臉花癡的表情：“阿丸，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也算牽過手了呢？”

我想，翻白眼已經(jīng)無法表達我對這個家伙的鄙視了。

5

后來，天空終于放晴了。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我和阿歡逃掉自習課，偷偷溜到了操場。

我們要做一件看起來很厲害的事——其實這是阿歡的主意，作為他的同桌，我頂多是為了尋求刺激。

到了旗桿下，阿歡把國旗降落下來，我站在一旁四處張望，給阿歡看風……

第二天是星期一，天氣晴朗，升旗儀式照常舉行。

我和阿歡看著四名旗手把國旗護送到旗桿下，然后斜劉海兒女生和另一名旗手把國旗綁在繩子上，心情緊張不已?！跋Ｍ麄儾灰l(fā)現(xiàn)?！蔽以谛睦镎f。

七點整，太陽從天邊的云翳跳出來，激昂的國歌聲準時響起，國旗隨著伴奏徐徐升起，阿歡一反往常地沒有唱歌，而是緊緊地盯著國旗。

風突然吹了起來，國旗隨即迎風飄揚。阿歡的嘴角也慢慢揚起，“三級東風”——看來天氣預(yù)報還是蠻準的。

國歌聲結(jié)束，國旗同時到達了頂部。鮮艷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突然，有個學生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指著國旗和身邊的同學們小聲議論起來。不一會兒，參與議論的人越來越多，臺上講話的領(lǐng)導(dǎo)不斷警告也無濟于事。終于，在明媚的陽光下，他們看清了國旗上的字。人群中爆發(fā)出陣陣驚呼。

陽光足夠燦爛，把棕紅色的字和鮮紅的背景恰到好處地區(qū)分開來。

阿歡得意地笑了笑。這時我看見斜劉海兒女生悄悄地低下了頭，她肯定已經(jīng)意識到，seventeen翻譯過來就是自己的名字吧。

6

這件事讓領(lǐng)導(dǎo)們感到很尷尬，校長還開會說，希望在國旗上寫字的學生敢做敢當，自覺站出來承認錯誤。阿歡當然不會笨到這種地步，他把斜劉海兒女生的名字用“17”代替，便是為了保護她免于被議論。

我對阿歡說：“告白又不留姓名，你以為自己是雷鋒啊！”

阿歡卻一臉淡然：“我的目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不然是怎樣？不就是希望她可以跟你在一起嗎？”我不服。

阿歡卻又是一臉嫌棄的表情：“你真俗?！?/p>

我目瞪口呆，突然覺得阿歡才是真正的文藝青年。

7

后來你猜發(fā)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沒有發(fā)生。H中每周的星期一，只要不下雨便照常升旗。

只不過，后來又有一個男旗手辭職了。

那是第二學期的事。那時候?qū)W校剛剛組織完學生體檢。

那時候，阿歡的身高是一米七六。

編輯/丁俊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