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境在口譯中的預設功能

霍紅

[摘要]語境是口譯員預設的基點。譯員可以從文化語境、物質(zhì)語境、知識語境以及心理語境四種維度對待譯的內(nèi)容進行預設，使得口譯過程更加精準、流暢。語境預設能夠配合口譯的速度，并能準確地助之定位口譯的立場、語式等，從而形成認知構架以預測待譯內(nèi)容。

[關鍵詞]語境；口譯；預設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15）03-0097-04

預設（presupposition），也叫前提。哲學界對前提的興趣來自哲學家對所指（reference）和所指詞語（referring expressions）性質(zhì)的爭論。前提也好，預設也罷，均不可能脫離語境。預設要受到語境因素的制約。徐盛桓認為，廣義的預設是由言語片斷以外的信息提供的，狹義的預設是嵌于句義之中的。言語片斷以外的信息便是語境。

蘊涵是影隨預設的一個問題，可以說言及預設就無法避免地要言及蘊涵。蘊涵（entail-ment），是指命題問的一種邏輯真值關系。在口譯過程中，預設是先機，推理得出蘊涵則是得到先機的過程，可以使口譯工作事半功倍。在口譯中，預設是主動出擊的、有的放矢的預設，蘊涵是在預設過程中推理的結(jié)論?？谧g者根據(jù)某種已知的事態(tài)、情勢或者知識，預測已知內(nèi)容的蘊涵，以期預先抓住信息，構建信息框架，從而達到“先知”的目的，最終完成口譯內(nèi)容?？谧g與筆譯的相通之處在于譯者對譯文背景的解讀可以令譯程事半功倍；他們的不同之處在于口譯的待譯內(nèi)容來得更加突然，譯者沒有時間發(fā)揮各種工具的輔助作用。因此，在口譯過程中，譯者基于現(xiàn)場的預設不僅是必不可缺，而且也表現(xiàn)為一種素養(yǎng)，或者可以稱之為一種預設能力。

在口譯中，預設是進行迅捷翻譯的重要前提和過程?？谧g者須及時定位預設的基點，流暢地口譯才有可能。這在于對口譯語境的準確把握，以及對語類、語域、話語超結(jié)構的正確預估。White提出“結(jié)構下行為”（constructed action），她認為“結(jié)構下行為是指口譯員進行場面描繪時把自身想象為場面中的一份子”。這種所謂的結(jié)構下的行為，無非是把口譯員本身置于某種語境中行事。

Malinowski與Firth均為語境的概念做出了杰出的貢獻，語境可以理解為“話語參與者及其個性、地位和角色；參與者的語言及非語言的行動；其他相關因素，如周圍環(huán)境、事件、言語行為的影響和交際中人們下意識的預測等”?？梢姡Z境包含許多“相關因素”，既然是“相關”，可以縱向聯(lián)至“舊事”，亦可橫向聯(lián)至“周遭”，這便為預設提供了可能。Halliday的語境觀是從前兩者發(fā)展而來的，認為語境是“文本在其中展開的環(huán)境的整合”，包括三大要素：“語場（field）（正在發(fā)生的事情）、語旨（tenor）（指話語者及話語者之間的關系）和語式（mode）（指社會活動或話語者之問的關聯(lián)方式）”。換言之，話語發(fā)生的一系列相關因素，包括時間、場地、話語發(fā)出者、話語者的行事（非語言及語言的行為）以及其后果、話語者的心中愿望、知識配比、價值觀以及其價值觀架構下的話語方式等建構了語境。它可以分為認知語境、動態(tài)語境。

Verschueren則把語境分為物質(zhì)語境（physical woad）、社會語境（social world）以及心理語境（mental woad）三個層面，亦或三種語境。在此三分語境中，心理語境為第一層語境，社會語境為第二層語境，而物質(zhì)語境為第三層語境。他認為“探究適應的關聯(lián)的世界，始于心理世界、然后到達社會、之后終結(jié)于物質(zhì)國度”。此分類源于人類的認知，是從認知的層面對語境的分層和劃分，但卻不符合認知過程及認知規(guī)律。本文認為，基于認知規(guī)律，認知可能達到的第一層語境應為物質(zhì)語境，第二層為社會語境，而最難以預測并探知的卻恰恰是心理語境。語境若依照此種劃分，便可以有效地解釋問題，故而本文也依此對語境在口譯中的預設功能進行探討。但與之有異之處在于，本文把文化語境獨立于物質(zhì)、社會以及心理的架構之外，因為文化在語言使用的探討中，一直是與語言形影相隨的抽象而又物質(zhì)的概念，它既寄生于語言之中，又獨立于語言之外，而構建語言存在和使用的語境——是非常特殊的角色。在Verschueren的語境架構下，它既延伸至各層語境，又同時為各種語境的綜合。基于文化的神秘且縱觀的角色，筆者把它從物質(zhì)、社會以及心理的語境架構中獨立出來，凸顯其高屋建瓴的地位。

一、文化語境在口譯中的預設功能

口譯是口譯員所參與的語際交流的過程，在口譯的過程中，口譯員所服務的交際方勢必屬于某（幾）種文化。因此，口譯的交際方應根據(jù)其文化屬性，對其潛在的文化假設、信仰和意識形態(tài)進行預設，從而判斷其觀點、態(tài)度以及其世界觀、行為方式等?？谧g員對所服務的交際方的適當?shù)摹⒄_的文化解碼，可以幫助口譯員在口譯過程中形成相關的文化假設，理解所服務的交際方的信仰和觀點，以便進行得益于異質(zhì)文化交際的口譯，使異質(zhì)文化的雙方達成共知——這便是文化語境對口譯中預設的重要意義所在。例如，“Hey，you.”，在英語中這是一句較為常見的老朋友之間的問候語，如果摒除其文化背景而直譯此句為“嘿，你”，從中文字面意義來看，這并非一句問候，而更像是提醒某人意識到其名字剛被點到。再如，漢語中常有對于來自對方的稱贊的回應，“哪里”、“過獎”、“慚愧”，更有甚者用“瞎說”作為對稱贊或贊美的回應。如若將以上四種說法分別直譯為“where”、“you overstated”、“Iregret”或是“nonsense”，顯然無法完成應有的交際目的。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推崇“自貶”（self-denigration），具體來說是“貶己”（denigrate self）而“贊他”（elevate other）。但當語言碼進行了轉(zhuǎn)換后，語言所歸屬的文化亦應進行調(diào)整而使之發(fā)生作用——這便是口譯預設的第一立足點。

同理，從英文轉(zhuǎn)化成中文的過程中，亦須充分地度量目標語言即漢語所在文化的忌諱、文化適從因素，以之為預設的立足點，從而得出得體的譯文。例如，“After her mother died，she lefther hometown to work as a maid at a farm for a liv-ing.”在此句子的語言碼轉(zhuǎn)換前，就應存在如下預設：中國文化中對于“死”、“病”等問題均有忌諱，因此在口譯的過程中就應避免令類似的字眼直白地譯出，而應該適當?shù)剡M行避諱，使用人們更容易接受的描述。此文譯為“在她母親去世（過世）以后”則比“在她母親死后”更加適從目標語的文化。

以文化語境構建預設是口譯中的一種基本的技能和普遍存在的口譯過程。作為跨文化、跨語際交際活動的口譯，其預設在極大程度上受到文化語境的影響，其中包括目標語文化中的禁忌、人文知識、歷史背景等均為預設的立足點。無論是對所服務的交際方立場的推斷，還是對其意識形態(tài)、信仰以及個人語用態(tài)度的判斷，均不能脫離基于其存在的文化語境而進行的預設。

二、物質(zhì)語境的口譯預設功能

物質(zhì)語境，顧名思義，是指與物質(zhì)密切相關的客觀世界。在Verschuruen的物質(zhì)世界中，并不曾對物質(zhì)的概念詳加敘述。事實上，物質(zhì)世界是所有因物質(zhì)的因素而存在的客觀實在，包括交際者之間的關系、交際的背景、權勢等相對抽象的概念。筆者曾對物質(zhì)語境進行了較為詳盡地闡述，認為物質(zhì)語境包含文化、“背景信息”、“即時語境”、“相對地位”、“社交距離”共五項內(nèi)容。這與Halliday所提出的“語場”、“語旨”有相通之處，但對交際者的關系更有具體針對性，并增加了文化以及背景信息。Halli-day所提更強調(diào)語境的動態(tài)性，而筆者所詳述的物質(zhì)語境則相對較為靜態(tài)，強調(diào)在某一時間節(jié)點上的語境。誠然，任何“動態(tài)”與“靜態(tài)”都是相對概念，不抓住某段時域的靜態(tài)便無法認識全局的動態(tài)。

因此，雖然口譯過程所面對的整體大語境處于動態(tài)，但就口譯進行的節(jié)點當刻，語境可以被靜態(tài)化認知。就是說，口譯員完全可以抓住某節(jié)點相對靜態(tài)化的語境信息而對語境進行掌握、梳理、分析。對這幾種子項物質(zhì)語境的掌握，有助于對交際雙方的目的、言外之意以及“語式”進行預設。假如譯員須為《紅樓夢》中賈政見元春的場合進行口譯：

賈政道：“臣，草芥寒門，鳩群鴉屬之中，豈意得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遠德鐘于一人，幸及政夫婦?！肝揖f歲千秋，乃天下蒼生之同聿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懣憤金懷，更祈自加珍愛。惟兢兢業(yè)業(yè)，勤慎肅恭以侍上，庶不負上體眷愛如此之隆恩也。”

賈政與元春雖為父女，但所有的物質(zhì)語境與元春待字未嫁時全然不同，有元春的皇室婚姻的大背景，有浩浩蕩蕩的、前呼后擁的、莊嚴的省親的“即時語境”，有女為“君”父為“臣”的相對低位，以及由其決定的君臣之問的社交距離——這為口譯員預設賈政的歌功頌德、討好、奉承的交際目的，以及其莊嚴的、謹慎的頌詞語言方式。由此，口譯員在處理目標語時，應順物質(zhì)語境而進行預設，達到引導口譯過程的目的。

三、知識語境的口譯預設功能

知識語境幫助正確表達、構筑間接言語或增強表達氣勢。同時，正確的知識語境鎖定則有助于正確理解話語內(nèi)容及話語目的。知識語境，實際上是背景知識的架構，也可以理解為“共享知識參數(shù)”。畢竟，不能與人分享的知識無法達到利于預設的效果。只有當話語者雙方或多方共享某些知識之時，說話人的言外之意才能得以正確領悟并得以實施。說者與聽者須具有重合的知識語境，才能傳達相應的交際內(nèi)容和目的。而口譯員恰恰需要同時鑄套兩個角色：聽者和說者。譯員需要做的是如何試圖使聽來的知識語境與譯出的知識語境進行解碼：時而為簡單的語言解碼，時而為文化解碼，時而為知識語境解碼。基于此，百科知識便成為口譯預設的另一重要預設基準。最為典型的例子便是每年三月的總理記者招待會上為總理進行口譯的口譯員們，總會不時地接受總理在詩詞典籍方面的考驗?？谧g員須對詩詞典籍耳熟能詳，才能對其有深刻地理解，從而形成預設，以期把最佳的領受意義傳遞出去。從這個角度來說，沒有預設，便沒有預備，便沒有成功的口譯。

例如，當譯員聽到“啃老族這個詞的意思是說一些沒有工作的成年人”這一句話的時候，首先應根據(jù)時代背景以及相應的中國文化背景預設出啃老族的概念、成因、產(chǎn)生的影響以及解決的方法等。因此，有經(jīng)驗的譯員可以根據(jù)與“啃老族”相關的知識語境進行預設，以減輕聽力與記憶的負荷。

顯然，知識語境，作為超物質(zhì)的語境，為口譯員在口譯過程中進行預設是非常重要的前提準備。書本知識也好，經(jīng)驗知識也罷，皆作為背景的信息而儲存在口譯員的記憶中，并在需要時成為口譯預設的基點。

四、心理語境的口譯預設功能

Verschuruen定義的“心理世界（mentalworld）”與筆者所提出的“心理語境（psychological context）”的重點不同。前者強調(diào)智力因素、腦部思維過程，為說明此點，Verschuruen用暗喻（metaphor）進行說明：“暗喻發(fā)生作用是因為其以比擬圖的關系表達出說話人與受話人棲構于不同世界的這個基本事實”?？梢哉f，Verschuruen的語境強調(diào)認知過程，其過程實則緊伴各層語境?？谧g員的全部口譯過程無不有認知過程、腦部思維過程以及智力作為重要的驅(qū)動，沒有這個過程作為源動力，口譯的任何一個行為將不可能存在。此處，可以作為口譯預設基點的是對“人心”的品測，即“不是帶有文化或者民族感情的心理，而是純粹傾向于個人感情的心理狀態(tài)，包括個人信念（對自己的判斷）以及對面子的需求”。再以前段中《紅樓夢》中父與女說的話為例，倘若口譯員須對此段話進行現(xiàn)場口譯，除對相應的物質(zhì)語境予以熟慮而外，應對說話人自身的信念進行判斷，即賈政會以一個什么樣的身份來與地位崇高的女兒進行此番對話，父親？抑或是臣子？根據(jù)對賈政的了解，可以判斷：對于其在該場合的身份，應更傾向于做視己身為臣子的選擇。此時，賈政對自己身份的定位，正是對對方身份的同時定位，以及對不可或缺的重要副產(chǎn)品——元春的個人信念以及面子需求的界定。這決定了賈政的話語選擇，也同時有利于口譯員對待譯話語的預測。

可見，口譯員對待譯話語人的心理語境的探測，也是判斷語式的重要參數(shù)。心理語境躍然高處，是在對物質(zhì)語境、知識語境的估量之后的又一階語境。換句話說，心理語境是在對前兩種語境探究之后的又一曲徑通幽的高層語境，它是微妙的。沒有對物質(zhì)語境的綜合判斷，對心理語境的準確探知便無所謂可能。盡管個人信念以及面子需求是泛式因素，但是該重注說話人的個人信念，還是受話人的個人信念？該顧及說話人自己的面子，還是受話人的面子需求？這些本不存在立場的指標，則變成了說話人需要斟酌的，亦成為口譯員需要揣測的預設指標。

五、結(jié)語

“口譯中的理解不僅需要語言知識，也需要主題和認知知識。信息意義的產(chǎn)生有賴于譯員對信息的分析、綜合和邏輯推理?！逼渲械摹斑壿嬐评怼?，即對預發(fā)生的話語信息進行的推測和預設?？谧g員在高強度的口譯過程中，大腦須要急速運轉(zhuǎn)，在不知道即將翻譯的內(nèi)容情況下，想使口譯順利進行，預設是重要的口譯手段以及口譯的思維方式。預設，從而推斷內(nèi)涵。這不僅僅是哲學內(nèi)容，也是口譯內(nèi)容，或者是口譯的方式。在快速的口譯過程中，沒有預先的譯文閱讀，只能依賴大腦所儲存的各種語境知識進行預測，即預設。口譯員的預設是通過對話語的語境把握而進行的，話語的語境是預設的依據(jù)和內(nèi)容，預設是語境嵌入口譯過程并作為口譯進行的重要參照的行為。沒有語境便無法預設，預設的行為不能脫離語境而孤立進行。語境預設最有效，能夠配合口譯的速度，并能準確地助之定位口譯的立場、語式等。具體來說，口譯員可以通過對文化語境、物質(zhì)語境、知識語境以及心理語境進行預設，從而形成認知構架以預測待譯內(nèi)容。對待譯內(nèi)容的預設可適當?shù)厥棺g員從口譯過程中對臨聽的糾結(jié)中解放出來，或是彌補未能聽到的待譯內(nèi)容。預設是口譯的起點，也是口譯的過程。因此，語境是口譯中預設的基點和推理的根本，是關鍵中的關鍵。

[責任編輯 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