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容
豐子愷說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是個活得最像人的人,我深有同感。
許多人把夏目漱石的《草枕》歸于小說類,其實,它更像是一篇長隨筆。他用小說家的筆法時時勾著你往下讀,但你不舍得一氣讀完,你得慢慢消化俯拾即是的長短美文。
一個句子、一段話,或一個意境,常把你引入無限遐想:“我的心情有些奇妙,不知是雨在動,還是樹在動,還是夢在動?!蹦慊匚吨两渲?。“山路岑寂,貫穿古今?!边@“貫穿古今”幾個字,與唐朝詩人張若虛的“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何其相似!寂寞古今同啊?!啊氉捏蚶?,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僅僅二十個字,就建立起一個優(yōu)雅的乾坤。”你想像一下這“優(yōu)雅的乾坤”幾個字,像水一樣流出的意境,決非刻意堆砌辭藻。
“我把無常的身子寄托在秋霧凄冷、晚炊飄渺、人煙青青的廣大空間,諸多景象情趣各異,而春夜溫泉迷蒙的水汽如此溫柔地包裹著肌膚,使我懷疑自己是否成了古人。”連洗澡都如此浪漫!難怪豐子愷說他活得最像人。
心思超然細膩,文字也有趣:“木瓜是花中既愚且悟者。世間有所謂守拙之人,這種人轉(zhuǎn)生來世一定變成木瓜。我也想變成木瓜?!?/p>
我慨嘆一百多年前的夏目漱石,竟能如此契合現(xiàn)代人的心:
“愈是難居,愈想遷移到安然的地方。當覺悟到無論走到何處都是同樣難居時,便產(chǎn)生詩,產(chǎn)生畫?!?/p>
“人世難居而又不可遷離,那就只好于此難居之處盡量求得寬舒,以便使短暫的生命在短暫的時光里過得順暢些?!?/p>
“錢是寶貴的,寶貴的金錢積攢多了,睡也睡不安穩(wěn)。”
讀到這里,孤獨彷徨的現(xiàn)代人就像找到了知己。
整部書就寫作家的一次旅行。他在一個山里,慢慢地看,慢慢地想,想愛情,想藝術(shù),想孤獨……十分唯美?!霸谶@種非人情的旅行里,非如此不足以顯出風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