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與罰

■趙 愷

罪與罰

■趙 愷

從潔白中拷打出罪惡，從罪惡中拷打出潔白。

—陀思妥耶夫斯基

馬薩達

馬薩達是以色列的一座山，它的意思是“堡壘”。

懸崖絕壁，拔地而起，如同蒼天創(chuàng)造在死海一側的神秘石雕。

平視為矩型，俯視為菱型。頂部刀削斧砍一般地平。山頂陣地長600米，最寬處168米。

公元70年，包括老人婦女孩子在內(nèi)的996名軍民堅守馬薩達抗拒羅馬大軍和沙塵風暴、嚴寒酷暑的聯(lián)手入侵。

引來清泉，馬薩達有水。

播種五谷，馬薩達有糧。

侵略和反侵略對峙三年。

時間是功課。三年，防守者學會了防守，進攻者學會了進攻。

敵人在馬薩達之一側堆壘斜坡，死亡陰險逼向山頂。

陣地陷落前，防守者集體自盡。他們抽簽選出一批戰(zhàn)士，讓戰(zhàn)士殺死親人和同伴，最后一人以劍自戧。

敵人得到的是池中的水，倉中的糧，和陣地上996具戰(zhàn)士遺體。

最小的戰(zhàn)士3歲，3歲的戰(zhàn)士當是軍事史上最小的戰(zhàn)士了。

最具殺傷力的武器是不用武器。3歲戰(zhàn)士用眼淚激勵并投入保衛(wèi)尊嚴的戰(zhàn)斗。

馬薩達仰面蒼天，把996尊靈魂托舉到太陽近邊。

時至今日，一年一度，以色列國防軍新兵循例在馬薩達極頂宣誓入伍。

他們的誓辭是：

馬薩達永不陷落!

禁閉

搶灘成功。

作為尖刀部隊的G艇官兵九名捐軀大海，兩名負傷沙灘。

艇長輕傷，戰(zhàn)士重傷。重傷在額：血肉模糊，深度昏迷。艇長抱起戰(zhàn)士，仿佛在地獄門邊抱起一座山。

一步，一步，一步，在風狂雨驟的沙石間尋找戰(zhàn)地醫(yī)院。艇長警覺：

如果不立即治療，戰(zhàn)士隨時可能死在他的懷抱里。

戰(zhàn)地醫(yī)院是一座帳篷。帳篷被分隔為診斷室、手術室、藥房和病房。

天旋地轉，步履蹣跚，艇長奮力掀開帳門，把戰(zhàn)士放在室中唯一的木案上。抬頭一看：空無一人!

戰(zhàn)士奄奄一息。

艇長兀然大吼：軍醫(yī)呢?軍—醫(yī)—!

吼聲在小島上磔磔回蕩，仿佛突發(fā)海嘯。

門簾開處，走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軍醫(yī)：他正在隔壁做手術。

老軍醫(yī)低沉冷峻：是誰在醫(yī)院高聲喧嘩?

艇長立正軍禮：報告軍醫(yī)，海軍陸戰(zhàn)隊送來一名傷員。

老軍醫(yī)說：我在工作。

艇長懇求：報告軍醫(yī)，傷員傷勢嚴重，性命垂危。

老軍醫(yī)說：送到這里的傷員哪一個不是傷勢嚴重，性命垂危?稍等一會兒，下一個就是他。

說著預備轉身。

艇長一個箭步上前攔住頑強懇求：是頭部中彈，他就要死去了。

老軍醫(yī)低沉冷峻：請讓開，我在工作!

艇長倔然不動：請您看一眼行嗎?只看一眼。

老軍醫(yī)沉默不語。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十秒。

艇長突然拔出手槍對著老軍醫(yī)額頭，用磔磔顫抖而又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請您只看一眼!

面無表情，不動聲色，老軍醫(yī)平靜認真地把艇長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之后，推開手槍，走向那位頭部中彈的傷員。

十秒鐘。

老軍醫(yī)低沉冷峻發(fā)出命令：立即手術!

艇長收槍退出，他和時間一道等待在風狂雨驟中。

帳門開啟。老軍醫(yī)走到倔立風雨巍然不動的艇長面前，低沉冷峻地說：

傷員脫險。只是，他會頭疼一些日子。說著，交給艇長一粒血跡未干的子彈頭。

接過彈頭，艇長莊嚴軍禮。他說：海軍戰(zhàn)士以大海的名義向您致敬！

說完，他預備離去。

老軍醫(yī)低沉冷峻：站住。在戰(zhàn)場以武器脅迫軍醫(yī)，知道你行為的性質(zhì)嗎?

艇長立正：違犯軍紀，我接受軍法處置。

說著走來兩名衛(wèi)隊官兵。

衛(wèi)隊說：將軍，我們等候您的命令。

艇長一驚。

老軍醫(yī)低沉冷峻：繳械禁閉。

艇長雙手繳出手槍。

衛(wèi)隊對艇長說：請跟我們?nèi)ボ姺ㄌ帯?/p>

正要離去，軍醫(yī)命令衛(wèi)隊：就地執(zhí)行—面對大海，禁閉十秒鐘。

衛(wèi)隊不解。

軍醫(yī)說：不懂嗎?十秒鐘就是滴答十下。

艇長面對大海。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十秒。

老軍醫(yī)低沉冷峻：解除禁閉，發(fā)還武器。

說完，徑直走回帳篷醫(yī)院。

艇長是駕著他的G艇離島的。

同行兩位：

一位是頭部中彈的戰(zhàn)士。

一位是老軍醫(yī)正在實施手術時被艇長中斷了的傷員。傷在腿部，因手術中斷感染截肢。

他，是老軍醫(yī)的兒子。

行進中，艇長拿出一枚獎勵給他“勇士獎章”。

他說：戰(zhàn)爭是人類之罪，罪無榮譽。

說完，把獎章扔進藍色大海。

艇長臉上半是海水，半是淚水。海水和淚水都是生命之鹽。

塞班島

在腳觸沙灘之一剎，卡帕兀然昏倒。旗幟受阻，

日出受阻，

歷史受阻：

太平洋戰(zhàn)爭受阻于懸崖之下。

急調(diào)海軍陸戰(zhàn)隊中士卡帕。

卡帕是塞班島的兒子：

海難遇險，漁婦秀子救起并收養(yǎng)卡帕時候，他不足一歲。

吮著乳汁長大，秀子是哺育。

草木沙石熟悉他，

海鷗游魚熟悉他。

十歲，親人把卡帕接回美國。

獲救于斯，離別于斯，懸崖是紀念碑。

今天，刀槍居然殺回哺育來了。

任務是登上懸崖，炸毀隱蔽在崖頂?shù)娜哲娝玖畈俊?/p>

除去猿猴，絕無攀沿可能。

卡帕知道，在密如蜂窩的石穴中，有一條縫隙可上崖頂。

撲朔迷離、神秘莫測，塞班島上的居民也罕知其詳。

石隙之一段為溪澗所隱，只有潛水才能繼續(xù)攀沿。

他常在水中捉魚。魚在石頭里，石頭在他心里。

率領五名特種兵溶進懸崖。

魚群撲他、蹭他、依偎他，似故人重逢。

潛近司令部下，和敵人只隔一層石板。

司令部灰飛煙滅，第43師團師團長齋藤義次當場斃命，司令南云忠一中將拔劍自戧。

全島跳崖：百姓在前，軍人殿后。

尋覓，

期盼，

等待：

卡帕和他的狙擊槍匍匐成石頭。

風浪走過，

木槳走過，

漁歌走過，

童年走過，

一座地獄走過。

看到了，

卡帕終于看到了秀子。

瞄準鏡中，

纖毫畢現(xiàn)。

還是那眼睛，

還是那肩頭，

還是那懷抱：

令人酸楚地支撐在木杖上。

“媽—媽—!”

卡帕一躍而起撲向拯救。

呼喚如同風浪沖擊島嶼。

兀兀磔磔回旋。

一步，

一步，

一步：

他幾乎奔跑了一生。

敵人的槍響了，

卡帕應聲倒下。

倒下，雙臂擁抱母親一般擁抱著塞班島。在天堂和地獄的門檻上，卡帕死了。

干渴

1943年4月19日。

柏林—奧斯維辛。

一列悶罐列車啟動在地獄門坎上。

肩踵相接、灼熱窒息，車廂里擠壓著688位猶太人。

688，柏林最后的猶太人。

押車的黨衛(wèi)軍軍官說，柏林將成為世界上最清潔的城市。

從年屆耄耋，到嗷嗷待哺，工程師、園藝師、醫(yī)生、教授：他們結構成壓縮版的《悲慘世界》。

悲慘世界之一角，依倚著一位提琴家。

舞臺上如雷貫耳的提琴家。

車廂里緘默如魚的提琴家。

他的被捕是在舞臺上。

正在演出，演出他畢生最為傾心的《藍色多瑙河》。

剛剛拉完兩個樂句，河流就被刺刀切斷。

納粹把提琴家押進這列悶罐車。

穿著演出服，抱著他的提琴。

他說過，提琴就是他的妻子。

他懷抱他的妻子。

是美被世界放逐?

是世界被美放逐?

與其說是移動的監(jiān)獄，不如說是移動的墳墓。

漫長的列車仿佛漫長的沙漠，駛過湖泊，駛過江河，駛過雷鳴電閃風雨如晦：

可是沒有水。

于是收買：

車廂的縫隙中伸出一只只手掌，手掌上托舉著金幣、手表、戒指、項鏈、寶石：一列火車仿佛一座流動的珍寶藝術展覽。

一件珍寶渴望換取一滴水，

一滴，

一小滴，

只要小小一滴：

可是沒有水。

于是逃離：

勇敢者死于殺戮，

孱弱者死于順從，

善良者死于無助。

一條生命渴望換取一滴水，

一滴，

一小滴，

只要小小一滴：

可是沒有水。

提琴家懷抱提琴一動不動，

他干渴。

他干渴，

提琴干渴，

樂曲干渴。

干渴是戰(zhàn)爭。

從血肉，

到骨骼，

到靈魂，

悄無聲息，

步步進擊：

直到把生命逼成石頭。

干渴中，提琴家在心里演奏他被刺刀中斷了的演奏。

多瑙河，那靜靜流淌在女人潔白肌膚下的藍色血脈一般的多瑙河哦。

叮咚，叮咚，叮咚，

藍色，藍色，藍色。

一條琴弦一條溪澗，

一粒音符一粒水珠。

轟隆、轟隆，轟隆—

列車步履轟鳴成生存權利的吶喊。

終點，幸存者干渴成石頭。

有血有肉，

有恨有愛，

有歌有哭，

一尊尊背負著十字架從耶路薩冷跋涉出來的石頭哦。

只有一人沒下車：他就是那位依倚在車廂犄角里的提琴家。

不是不下車，而是他和他的提琴都沒有力量下車了。

一片槍口對準他。

站起身，抱著提琴，一寸一寸，步履維艱地掙扎到車廂門口。

仿佛雕塑，他站立在他的舞臺上。

緩緩舉琴，緩緩拉起他沒有演奏完的《藍色多瑙河》。

轉瞬之間，槍口仿佛地獄長出的耳朵，

槍口在傾聽美。

撲進湖泊，

撲進江河，

撲進雷鳴電閃風雨如晦。

他是海鷗，

他是水草，

他是游魚。

雨水是上帝之淚。

他是淚滴。

在如水夢幻中他變成石頭。

《藍色多瑙河》如同大地之血，血液流淌凈盡，

美撲倒在干渴中。

絞索

現(xiàn)代死刑的極刑是絞刑。

沉穩(wěn)、堅強、敏捷、力量：

職業(yè)要求絞刑師具有特殊秉賦。

阿爾伯特是絞刑師。

馳名國際的英國職業(yè)絞刑師。

視絞殺為正義。正義懲罰罪惡。

審慎規(guī)范，技藝精良。

他的職業(yè)準則是：讓囚犯瞬間死亡，是絞刑師的人道職責。

一生處置過608個人。

有過兩項堪稱成就的經(jīng)歷：

一是創(chuàng)造過7.5秒處置一名死囚的世界記錄。

二是在紐倫堡絞殺過納粹戰(zhàn)犯。

1945年11月20日，國際軍事法庭在德國紐倫堡開庭審判納粹戰(zhàn)犯。

宣布絞刑犯12名。

他們當中有：

戈林，里賓特洛甫，凱特爾……

宣判公布，舉世震撼。

焦點之一，是由誰來行刑。

駐德英軍司令蒙哥馬利元帥指定阿爾伯特。

他說，“世界上最高效最人性的”絞刑師在英國。

購置皮鞋，漿洗衣衫，阿爾伯特仿佛出席儀典。

12月11日到達紐倫堡。蒙哥馬利備酒洗塵。

任務艱難而具體：一天內(nèi)處決12名。

漫長的一天。

12個人，12次戰(zhàn)爭。

清洗、入殮，讓他們體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清洗完畢，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口棺材。助手說，軍需處太遠，補領麻煩，干脆拖去焚燒算了。

阿爾伯特激憤震怒。

他說，12個人，必須12口棺材。

死者已經(jīng)付出代價，用生命償還了罪惡。

生是尊嚴，死也是尊嚴。我們應該維護尊嚴。

給阿爾伯特致命一擊的，是第608例。

那天，隔著絞索圈的是一位姑娘。

姑娘很年輕，才21歲。

姑娘很美，仿佛雪萊的詩。

姑娘的母親，是少年阿爾伯特的鄰居。

青梅竹馬，相濡以沫，人生最初的愛。

20歲生日那天，姑娘唱了一首愛爾蘭民歌《丹尼少年》。

《丹尼少年》是姑娘母親的最愛。

一只白靈鳥，棲息在阿爾伯特心頭。

這位姑娘，為何被推上絞架?

姑娘在一家酒店作美容師，一名市府官員借酒發(fā)狂企圖施暴。

堅拒不成則自衛(wèi)。姑娘操起工具刀，刺穿施暴者的肝臟。

姑娘投案。

法院判決：防衛(wèi)過當，死刑。

終審判決。

隔著絞索圈，姑娘燦爛地笑了。

她問：我能唱歌嗎?

阿爾伯特點點頭，熱淚流成阿拉伯樹膠。

姑娘唱了《丹尼少年》：

這是白靈鳥在用歌聲送葬?

回到家，阿爾伯特書寫辭職報告。

辭職報告只有三行：

作為絞刑師，

我絞死公正，

也絞死了自己。

那一年，

是1957年。

耳語

—巴頓墓

一個人一個世界。

世界大戰(zhàn)首先是個人之戰(zhàn)：

個人的品質(zhì)，個人的性格，個人的尊嚴。

軍人墓碑是大地骨骼。

巴頓將軍墓駭世驚俗。

他的誓言：軍人該戰(zhàn)死最后疆場。

他的遺言：死后與麾下葬于一處。

墓園在盧森堡哈姆小鎮(zhèn)森林一側。

以彈坑作墓穴，和捐軀者生死相依。

二戰(zhàn)美軍公墓散布世界十四處，巴頓是唯一葬身于祖國之外的將軍。

200年西點軍校，培養(yǎng)出3700位將軍。母校只為四位鑄造銅像，巴頓是其中之一。

同盟國共同評價：巴頓是神性存在。

隆美爾元帥深深感慨：與巴頓對壘使我一生貫穿震撼。

戰(zhàn)爭與和平，巴頓保衛(wèi)和平。

國家與人類，巴頓敬畏人類。

地獄與天堂，巴頓跋涉地獄。

阿登戰(zhàn)役是歐戰(zhàn)的轉折。

巴斯通是阿登戰(zhàn)役的轉折。

第101空降師被圍，德軍送來勸降書。

師長麥考利夫?qū)④姶蠛龋悍牌?于是，這封只有兩個字的復電成為世界軍事史上的經(jīng)典。

巴頓解圍：第三集團軍赴湯蹈火、兼程日夜、長途奔襲。

隊伍中行進著巴頓將軍，也行進著那位被將軍抽打過鋼盔的士兵。

戰(zhàn)場是鐵砧，鍛造者在戰(zhàn)場上把怯懦錘打成無畏。

將軍發(fā)表了被風雪打濕的《巴頓演說》：

……二十年后坐在壁爐一邊，你的孫子坐在你的膝蓋上問你：“爺爺，你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都干了些什么呢?”你不用尷尬地干咳一聲，把孫子移到另一個膝蓋上，吞吞吐吐地說：

“啊……爺爺我當時正在路易斯安那鏟牛糞呢。”恰恰相反，弟兄們，你可以直盯著他的眼睛，理直氣壯地說：“孫子，爺爺當年在第三集團軍和那個狗娘養(yǎng)的喬治·巴頓并肩作戰(zhàn)呢!”……

一日長于百年。

兩天，一百九十二公里!

第三集團軍和101空降師里應外合吹響了集結號。

阿登戰(zhàn)役是拯救。

盧森堡把巴頓尊為“解放者”。

巴頓把指揮第三集團軍視為終生榮耀。

巴斯通是他的最后疆場，之后一切戰(zhàn)事，只是狩獵。

圣誕節(jié)后第四天，盧森堡建筑美軍墓園。

陣亡將士五千零七十六人。有女護士，二十三對同胞兄弟，一百零一位無名烈士。

森林，湖泊，山坡，草坪，結構天國。

鐘樓，教堂，圣經(jīng)，壁畫，纏繞詩音。

玉雕女神凝神諦聽：鐘聲是蒼天獨白。

墓碑苛酷簡約：姓名，生卒時間，犧牲之戰(zhàn)。

巴頓將軍墓碑序列與全體將士同。

他的碑刻：

喬治·S·巴頓第三集團軍上將軍號02605

與上將并肩的是底特律人約翰·赫齊瓦恩，上等兵。

兩尊石頭并肩耳語。

十字架

創(chuàng)造人類，人類卻相互殺戮：

上帝陷入二律背反。

盟軍進軍羅馬，遭遇古斯塔防線阻擊。

制高點是卡西諾山，

卡西諾山制高點是修道院，

修道院制高點是十字架。

始建于529年，修道院是宗教建筑的經(jīng)典。

700件藝術瑰寶使它成為藝術之宮。

十字架以阿爾卑斯山金絲楠木制成，穿過日月峽谷直入云天，仿佛一柱支撐人類良知的脊椎。

德軍守山，

盟軍攻山，

作為人被置入斗獸場，

攻守雙方又都把斗獸場視作天堂。

矛與盾在天堂內(nèi)外思考。

矛想：

以圣地作掩體是軍人的恥辱，讓上帝作殉葬是戰(zhàn)爭的恥辱。

指揮官含淚下令：

轟平修道院，不讓十字架蒙羞。

上帝：請把我釘死在十字架上!

盾拒絕褻瀆天堂：他們僅把工事筑在修道院外。

還把藝術藏品轉移出去，讓美遠離戰(zhàn)火。

尊重愛護院長，他們勸說轉移。院長婉拒：與上帝同在。

炮響了。

高四十五公尺、厚三十公尺的石墻在亞得里亞海的藍色里頹然傾倒。

修道院頂?shù)氖旨苌煺闺p臂擁抱大地。

廢墟中走出二十世紀的《出埃及記》：

上帝背負戰(zhàn)場，

天堂背負地獄。

七十六歲的老院長背負著十字架，

修道士列隊行走于峭壁仿佛貼著耶路撒冷哭墻。

天地之間雙方將士虔敬起立，他們以宗教儀典護送十字架。

四個月，

太陽被擊成殘片。

悼念時間，

療救空間。

十字架下長出戰(zhàn)爭公墓：

矛在左，盾在右。

墓碑是石雕：《門》。

一軸，

兩扇。

一啟，

一閉。

啟閉之間，

區(qū)別天堂地獄。

鑿跡，

是十字架永不結痂的創(chuàng)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