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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戲規(guī)則

      2015-12-16 06:14:30張艷東
      短篇小說 2015年3期

      ◎張艷東

      游戲規(guī)則

      ◎張艷東

      艾厚軍從縣里回到村里時,已經過了晌午。這是壩上的六月份,還沒到多雨的時候。壩上多雨的季節(jié)在七月。老天的性情誰也說不準,長短是不按莊稼人的意愿來的。返回的一路上,衣服干了濕,濕了干,冷暖了好幾次。對于厚軍來說,這都是無所謂的,要命的是心里冷。厚軍堵得慌。為了這點破事折騰了七八天,臉色看了多少,冷言冷語承受了多少,精力和損失白搭了多少,心里明鏡似的。

      從柏油路拐下村子時,艾厚軍下意識地往村子后面走。這條小路僻靜。厚軍很厭煩村里的人向他問詢打聽。轉過這條小路幾十步,厚軍停住車,想想沒什么丟人的,干嗎要躲?可還是忍不住下了摩托,猶豫著。前面大路邊的菜地里,有很多忙碌的身影,厚軍隔著那么遠,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張拾翠來。心里的不安和內疚一下涌上來,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堅持是否值得。

      拐上村前的大路,劈面碰上馬寶。馬寶開著拖拉機過來,拖拉機里放著耕種的農具,一路亂響。水泥路還沒修到這里,搓板路,跌蛋坑哪個也躲不過。馬寶板著臉跳下車來說,這回咋樣?撲空沒?眼睛卻圍著摩托車轉。摩托濺了好多泥,側面的護蓋脫落了下來,歪斜著。厚軍用腿夾了一下。厚軍想告訴馬寶,這次并不是完全沒有收獲,雖說沒見到正經管事的人,可是工作人員給了他電話。沒打通是另一回事。厚軍松開腿,護蓋又掉下來,厚軍說問了個電話……可是馬寶并不關心這個,馬寶拍著摩托說,叫我說你什么好呢,老艾。你看看給弄成什么樣了?不是你的是吧,真舔球!厚軍訕訕地跨下摩托,撓著脖子說,路難走,震的。你放心,下回去縣里給你換——還有下回?馬寶的話變成鋒利的大片刀,一下把厚軍的解釋砍得沒有了尾巴。厚軍摸著嘴上的胡茬還想說,馬寶卻轉過身上了拖拉機,真舔球!馬寶掛檔的時候又罵了一句。

      大門虛掩著,厚軍進了院子。門坎到門前水泥路的一段,沒有過度,塌下去半腿深,好多天了,在那里張著嘴,又像掉了牙。和他一排的左右鄰居早已修好了,下面還鋪有排水管道?;野灼秸乃嗦访?,連著門前的大路,干凈整潔,賞心悅目??少p的是別人的心,悅的是別人的目。厚軍看著只感到揪心。

      張拾翠先到的家,聽到門響,從外屋的灶臺旁抬起頭,看男人的臉色就知道十有八九白跑了。這些日子拾翠也疲了,自己男人的性情脾氣她是知道的,這么多年拿不住,就只能順著來。拾翠熱了早上的舊飯,問,跑得咋樣了?厚軍說交通局的人給他一個電話號碼,還沒打。厚軍沒好意思說打不通。拾翠對這些并不是多上心,她關心的是地里的菜。說吃罷飯趕緊下地吧,七八畝我真是忙不過來。告狀的事先擱一擱。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厚軍停了筷子說。說話時飯渣子從嘴里往外噴。能緩嗎?等工程一完,卷鋪蓋走了,我真成了村子里的笑把子。老婆勸不動厚軍,擦了臉上的飯渣子,打幾聲嗝,下地去了。厚軍很快地吃完飯,打了三遍電話,依然沒人接。然后從園子里接了水管,把摩托仔細地洗了一遍。馬寶的摩托騎得很邋遢,好像從來就沒洗過,厚軍把多少年的老污垢都清理了出來。要說馬寶對厚軍還是不錯的,厚軍剛開始和工頭姚占紅跳的時候,不光言語上向著他,在行動上也緊跟著,比如借給他摩托車?!袄习?,你可要知道,我的摩托車沒有往外借過,還是處女借?!笨墒呛髞砭推鹆俗兓?,尤其是今天,變得那么明顯。厚軍知道是他不依不饒地告,影響了馬寶。馬寶和他是鄰居,水泥路的兩邊要栽路燈,因為厚軍家的門坎,遲遲得不到解決,影響了路燈的位置。按照舊有的計劃,馬寶家的門口是該有一盞燈的。

      新農村建設,體現(xiàn)在艾厚軍所在的太平村,就是給村子里硬化街道的路面。街道干凈整潔了,村子的面貌便煥然一新。盡管是表面上的新,可面上的新也會影響內里的舊。比如,沒修路之前,馬寶家的院子里坑坑洼洼、亂七八糟,修了之后,馬寶的老婆劉粉盒,怎么看都添堵,硬是嘟囔著馬寶拉了幾車沙子把院子里墊平。

      艾厚軍門前的主路已經修好了,按照施工計劃,就該硬化連接主路的那一小段,是很小的一段,五六平米的樣子??墒虑榫统鲈谶@一小段上。艾厚軍他們這條巷,有十多戶人家,從東往西開始修,修到哪家,哪家就會放下手里的活,比如正鋤著菜,正澆著地,或者正放著牛羊,都會毫無例外地停下來,加入到修路的隊伍里,跟著幫忙。往往這些人倒成了骨干,喧賓奪主,越俎代庖了。工人們倒背了手,指指點點,比比劃劃。這還不算。住戶們還會買了煙,分散給工人們,姚占紅,因為管著這個工程,煙就會抽得高級一些,低了10塊是拿不出手的。于是10塊的紫云就奉上來。大家都照貓畫虎,按著這個路數(shù)來。姚占紅嘴里說,不必不必,心里還是很受用的,欲拒還迎地將煙接過來。開始是捏在手里的,一個不經意的轉身,或者別的什么動作,再看,煙就不見了,變戲法似的。然后就會說,工程的預算里面是沒有這個面積的,可我呢,也是農村人,苦出來的,抓把灰比土熱吧?就給大伙捎帶整了。你們也看見了,這么多人,人馬草料的,都是開銷,全指著我吃飯呢!我圖啥呀?積點德吧。村民們聽工頭這么說,就更不好意思了,煙遞得更歡了,茶也泡得更勤了,力氣呢,本來就是奴隸,去了還會來,更是不惜的。姚工頭就感覺非常地良好起來,翹著二郎腿,坐在哪家門口早已準備好的凳子上,端著茶水,卡著煙卷,半仰著頭,眼睛虛望著。要是哪家有妙齡的姑娘,或是好看的小媳婦,就會坐得久一些,也更能吹了,空中飛的水里游的,云山霧罩,天花亂墜。煙早滅了,還在指縫夾著。

      要說艾厚軍也不是小氣的人,只是“各”(特別,與眾不同)得很,在這一點上,人們都褒貶他,說他包文正的兒子,各列子(意思是倔犟,眼里不揉沙子,多少還有點討人厭)。某種程度說,應該是優(yōu)點,堅持自己的原則,恩怨分明,是非不二??扇菀足@牛角尖。說厚軍不小氣也是有例子的,比如趕上婚喪慶典的份子錢,而且有時是還多年前的老賬。五年前收了人家 100,依張拾翠的意思,還 150也能說得過去,人又不去。厚軍說你這樣打交道,路會越來越窄,末了會堵死。最后還是厚軍說了算,給了200。有一次拾翠老姨的兒子出了車禍,挨個地和他的侄男外女借錢,子弟們很多,但關鍵時刻都派不上用場,推三阻四的,哭窮裝可憐的,氣得老姨暗自垂淚,這一群白眼狼!輪到厚軍卻格外地痛快,拿三千吧,厚軍說,我們緊緊就能過去。歲數(shù)大了,什么都不值錢,就剩一張老臉。親老姨值這個錢。還不了就算孝敬了。那是年底,厚軍攏共也就五千塊錢。老姨感動得涕泗縱橫,不光因為外甥女多借給的一千塊錢,還有對自己苦難的控訴。

      同時艾厚軍還喜歡較真。當他聽到姚占紅說的那番得了便宜賣乖討巧的話,就憋不住。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太陽疲憊地往山里落,晚霞一片。羊群罩了橘紅的光暈,蕩著塵土,菜農掮著鋤,從菜地里三三兩兩地往回走,完成了一天的勞作。工夫不長,太平村就飄起了炊煙。沉寂了一天的小鄉(xiāng)村,這時變得活泛起來。給這熱鬧增添色彩的是修路的工人們。那時艾厚軍圈了羊,半披著襖,站在門口和馬寶說閑話,自然是離不開菜的長勢行情,牛羊的繁殖情況。今天因為路修到了門口,這個話題就沒怎么展開。抽一根厚軍甩過的煙,馬寶就為工人們拿煙倒水,熱情得像給自己蓋房子。而他也不閑著,膀子掄圓了干。畢竟門口是馬寶的,水泥厚些瓷實些,就能多撐幾年。煙是昨天就打發(fā)劉粉盒備好的,10塊的紫云,5塊的黃山。還讓老婆洗了桃,可沒舍得都端出來,心下里點了工人的數(shù),手捧著分給大伙。把“黃山”拆散了,給小工們往上遞,顧不上抽的就夾在耳朵上。全有才七八個人,分的時候心里還緊一緊。馬寶給厚軍拿一個,人沒過來,喊聲老艾,桃子就飛過去,到了跟前,厚軍卻不伸手,桃子收了翅膀,沒防住,掉在地上,摔個稀爛。厚軍說,馬寶你咋這樣,說了不算,鼻子底下是嘴還是——每戶出人和他干就不錯了,還買煙,都是讓你們這些人給慣的。你以為是真給我們義務修門坎嗎?現(xiàn)在還有這么好的人?施工方案里早就有的。他不給修,試試?工都交不了。還在這兒弄巧占便宜。馬寶自知理虧,軟下身子低聲說,我也看不慣,可較不起這個真兒,置不起這個氣,還是隨大流吧。說完不再理厚軍。艾厚軍喘了一會粗氣說,我還就不信了,喇叭不響兩頭吹,貓不吃咸菜是沒有餓到家,煙一根沒有,我看他給修不給修,不給修就找說理的地方去。姚工頭一直在車里坐著,太陽下山了,正要招呼工人收攤子。工程進展不錯,老百姓都巴結他,心里是舒坦的,熨帖的,瞌睡了就有人給拉枕頭,美得厲害。想不到艾厚軍看不出火候,不會眼色行事,給他添堵。姚占紅沒下車,搖下玻璃指著厚軍說,老艾你別牛逼,我姓姚的要是給你修,我把眼珠子摳出來。有能耐你去告。

      既然姚占紅讓艾厚軍去告,那就不客氣了。他先去找王得勝,王得勝是村長,村長不行就鄉(xiāng)長,按部就班來,不能亂了套數(shù)。王得勝懂醫(yī)術,開個門診,村長成了兼職。王得勝的房子建得很漂亮,在村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院子很大,村子沒修路之前,紅磚漫了地,最近都起了,晾成兩磚厚的水泥,比以前堅硬了不是一星半點,而且也漂亮了不是一星半點。王村長家不養(yǎng)牲口也不種菜,院子里漂亮得像籃球場。路過小鋪,厚軍買了盒煙,遞錢時才想起村長是不抽煙的,又想自己來的目的,買煙算怎么回事,理虧似的。

      王得勝正給一個婦女輸液,穿著白大褂,往架子上掛藥瓶,抬頭看到鏡子里的厚軍,厚軍啊,稀客!哪里不舒服?心里。厚軍拉過凳子說,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工頭姚占紅借修路的名義和村民索要財物……王得勝轉過身,嘿嘿地笑,說,凈扣帽子,不就是兩盒煙幾杯水嗎,你呀,真是包文正的兒子,各楞子。艾厚軍急了,瞪圓眼睛說,村長,你也這么看我?這是兩盒煙的事嗎?我是小氣的人嗎?這么多年白在一個村子住了。要是我計較小節(jié),小氣吝嗇,我會管姚占紅的破事。你去問問他,他們施工隊剛開進咱們村時,因為挖路上的土方,刮斷了徐二楞的網線,還是我給說的情呢,別人都不管,看笑話。徐二楞你還不知道,沒縫還想下蛆呢!可現(xiàn)在倒好,姚占紅恩將仇報,過河拆橋。王得勝給婦女拿了枕頭墊在胳膊下,擦把手說,一碼歸一碼。說到底是幾盒煙的事,要不煙錢算我的?工程歸交通局管,村里只是協(xié)調配合,不好指手畫腳。遞遞話可以,別的真是為難我。姚占紅只是施工負責人,而且是轉包的,挺復雜,不是你想的那樣。說罷,村長拿了茶杯,去了里屋倒水,半天沒出來。厚軍等不耐煩,站起來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說,反正我就等兩天,兩天沒動靜,我就去鄉(xiāng)里。開門就是三步的臺階,看著村長寬敞明亮的水泥院,艾厚軍心里涼了半截。

      俗話說一年好過,半天難捱。何況是兩天。兩天里厚軍又碰到姚占紅一次,盡管一直躲著他,可就是那么沖,冤家的路就是那么窄。厚軍從菜地里打農藥回來,沒看見,躲已經來不及了,勾著頭往過蹭。姚占紅正和工人們說笑,發(fā)現(xiàn)厚軍冷不丁來了一句,背著手撒尿,我都不待端他。話里夾槍帶棒,連損帶罵,可又摸棱兩可,撲朔迷離,讓厚軍干生悶氣。厚軍窩著火往回走。左右鄰居的門口都修好了,平整整光亮亮,只有自己的門前破破爛爛,豁口打牙。厚軍決定去鄉(xiāng)里。小車不倒只管推。厚軍給自己打氣。拾翠說,不行再等等吧,這幾天早菜都下來了,價錢也不賴,不能耽誤了。鄉(xiāng)里不比村里,來去得半天工夫,也不定能逮得著。去年給女兒遷戶跑了多少趟?厚軍猶豫著,吃飯也沒胃口,喝了幾口酒,悶悶地睡了。連日來他老是喝酒,不暈就睡不著。凌晨三點半,和拾翠爬起來,開了拖拉機到菜地砍菜,兩車賣了 800,厚軍也不多高興。吃罷飯找馬寶去借摩托。馬寶前天剛喝了厚軍的酒,撥不開面子,只是惱著臉,從西房往外推,說別跳了,有勁嗎,不怕人笑話啊。你門口不修,電纜拉不過來。有個路燈多好啊,晚上擠奶也看得見。厚軍心里說,還不都怨你,縮不前退不后,如果硬點,說不定姚占紅還服軟了呢。把摩托放在院子當中,馬寶晃了油箱說,油不多了,別扔在半路上。

      鄉(xiāng)長叫陳上貴,是典型的走讀干部,家在縣城兩頭跑,堵住他真不容易,厚軍知道這個點不保險,可是愿意去碰個彩。村里流傳一個形容走讀干部的段子:干部像候鳥,老往家里跑,白天尋不見,晚上影難找,辦事得趕早,晚了就白跑。厚軍趕好了,陳上貴正好在。別敲門!掃院的老漢說,午睡了,等著吧。你也不看看點。陳上貴挺能睡。厚軍開始在門房里坐著等,老漢說要走,厚軍就蹲在門房的北墻,躲著陽光的熱,看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太陽漸漸西去,地上的陰涼也跟著往南挪。朦朧中有人喊,厚軍睜開眼,老漢說,別擋道,去吧,敲門輕點。厚軍擦擦嘴角的口水,抻抻衣襟。

      厚軍從門上拿開手,聽得里面一陣桌椅響,傳來個慵懶的聲音“進”。厚軍推開門,陳鄉(xiāng)長從辦公室后面的一個推拉門里走出來,一手往后捋著背頭,一手用竹簽剔著牙,拉開椅子坐下來,不看厚軍也不說話,擺擺桌上的電腦,又推推煙灰缸。我是太平村的。厚軍便一五一十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陳鄉(xiāng)長說,哦,是這樣,不應該。還有這種事?雙水村???你得去找得勝,這個事他了解,是吧?陳鄉(xiāng)長撫摸著椅子的把手說,下午還有一個會,很忙。陳鄉(xiāng)長,厚軍說,村長我已經找過了,他答應和姚占紅說,可幾天了不見動靜,我家里種著菜,還有牛羊,耗不起,你能不能給村長打個電話……陳鄉(xiāng)長把牙簽折斷了,放在煙灰缸里,說任何事都有個處理過程,不是才幾天嗎,再等等啊。陳鄉(xiāng)長拿起衣架上的西服,穿在身上,看一眼表說,有個會,完了打?;厝サ劝?。陳鄉(xiāng)長!厚軍近乎哀求地說,用我的打吧。厚軍把手機掏出來。陳鄉(xiāng)長穿好衣服,很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把桌子上的臺歷拉過來,朝上面寫了幾個字說,記下了。這時門響了,一個腦袋從門縫里擠進來,說,陳鄉(xiāng)長。陳鄉(xiāng)長對腦袋說,下去等。轉過頭說,我很忙。

      今年太平村的雨來得早,還沒到七月,就沒完沒了地下,連三趕四地下,下得厚軍心里發(fā)了霉。交通局的那個電話始終沒有打通,現(xiàn)在已經不抱希望了,也打消了再去找的念頭。他看夠了白眼冷黑臉。況且真是走不開,村頭的菜地,家里的牲口,的確把他拴住了。厚軍郁悶得只想睡,一覺醒來,所有的事都回到從前,或者早晨門一開,自家的門口和馬寶家一樣,光展平整。門前的主路已經修好,被雨水沖刷得一片白亮,可厚軍心里的灰暗一點也沖刷不到。姚占紅的施工隊伍已經轉戰(zhàn)到了艾厚軍的房后。房后有一條馬路,正在做挖掘平整的工作,這兩天的雨水影響了工程的進度,厚軍心里舒服一些。厚軍想只要路還在修,他的狀就有告贏的希望。今天早晨雨下得有些猶豫,時斷時續(xù),若有若無,可西邊的天依然陰沉著,翻滾著,暗暗積蓄著力量。厚軍想,世界的萬物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這幾天老天爺悶騷得很,不張揚,不咋呼,平實而有韌勁。雨也是真下到家了,反倒是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地折騰,不見得有多大的作為。

      因為左右鄰居的門口已經修好,厚軍這邊就低洼了很多,幾天來的雨水都流到了門口,厚軍穿了雨鞋,拿著臉盆,一下下往外舀。拾翠從院子里往外搬磚,碼在門坎上,防止院子里灌水。天氣預報說,近幾天還有雨。開始兩人還穿著雨衣,不一會就渾身冒汗,伸手彎腰累贅得很,干脆就脫了,只戴了頂草帽。

      房后的路有一段已經找平挖低,低下去一尺的樣子,很多居民房根基都裸露在外。農村的房屋基本上都是石頭干插著,石頭的縫隙間沒有用水泥填充,這幾天接連下雨,有浸泡灌水的隱患。而且農村的房屋,很多都是土木結構的,危險性會增高。姚占紅開著車在巷子里轉,心里念著阿彌陀佛,觀察根基的情況。繞了幾圈,舒展了眉頭,把心放回到肚子里。車的駕駛臺上,有個金黃色的彌勒佛,姚占紅拿起來,找出衛(wèi)生紙,擦得锃光瓦亮,聯(lián)想到半個月前開工時,給村里的小廟上香的情景,心里暖了暖,寬慰了不少。然后將車掉了頭,往前面走來。

      姚占紅老遠就看到艾厚軍兩口子在門前滾站的身影,心里高興得要叫出來。姚占紅把車開到跟前,打開門說,老艾,忙著呢?厚軍直起腰,沒理他。姚占紅點棵煙說,來一棵吧,馬寶給的。你也學學。做人辦事要靈活,不能死搬硬套,看看人家馬寶過的,再看看你。厚軍盛了一盆水,發(fā)狠地往姚占紅這里潑,潑得姚占紅直抬腿?;饸膺€不小,工頭說,就是發(fā)錯了對象,沒用到正經地方。和別人斗要掂量掂量自己。王得勝和我啥關系,陳上貴又是啥交情,你想去吧。退一步說,就算他們能秉公辦事,為民能做主,我也有的是辦法對付你。實話和你說,不是不給你修,但可以放到最后,一個月兩個月,只要不上凍,哪天都行,得看我心情。可你呢老艾,你耗不起,我能把你拖壞,拖得老婆撓你,拖得你成了村子里的焦點和笑柄。到那時你就會明白,伸張正義、維護權益是需要成本的,這個成本你墊不起。說完姚占紅嘭地關了車門,絕塵而去。氣得艾厚軍把臉盆摔在水里,濺了一臉的泥湯,罵,撲死去吧。拾翠從屋里拿了毛巾,厚軍擦了一把,反而抹得更勻了,拾翠就笑,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說西邊是天坑,搶著投胎去了。厚軍抓住老婆給他擦臉的手說,你還能笑出來,哥們沒能耐,讓你跟著受罪不說,還受氣。厚軍有點動情,想這些天來跑著告狀,老婆自己在菜地里忙乎,又得聽人們的閑言碎語,便說,要不咱不告了,他不給修我們自己弄。拾翠說我看也是,沒修路這么多年,咱也過來了。每天地里累得賊死,還得勞神費力地弄這個破事,不值。厚軍說,那就不舀了。從小房里翻出蓋房剩下的破門板,搭在門口。厚軍撕了手紙去廁所。西邊的山坳里又響起了悶雷。

      廁所是新蓋的,也是新農村建設的重要一項。只是農村人的院子里都有廁所,去的人不多。廁所蓋得比較簡易,不隔音。厚軍拉開架勢,聽得隔壁有人說,這兩天艾叔沒動靜了。另一個女人說,這事也只有他能做出來,太較真。厚軍聽出來嗓音尖細一些的是馬寶家的閨女馬鈴。馬鈴剛高考完,聽說考得不錯。馬鈴接著說,艾叔干的都是大家想干卻不愿意干的事。如果告贏了,大伙跟著受益,雖說這是幾盒煙的事,可是解氣,殺殺工頭神氣的勁頭,往大了說,也是對不良風氣的反抗。可如果告不贏,就成了人們譏笑的對象,笑他不識時務,笑他一根筋。因為事情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習以為常,小得沒心思去計較。村里老百姓都是看客,艾叔所做的,橫豎對村民都有利,自己不傷一點皮毛,最不濟也是一個樂吧。另一個女人說,這些我倒沒想,就是覺得張拾翠的脾氣真是好,換我早就不讓他了。兩個人出了廁所,小玲,你家的房子漏沒?不知道,沒聽我爸說。姨,你家的漏啦?也不是漏,從后墻往里滲水。女人說。

      艾厚軍酒量不大,可愛喝兩口。在他看來酒就是個朋友,麻煩和高興時都離不了,分外的想念。煩惱時來幾盅,煩惱就長了翅膀,撲棱著飛離了身體,遠了,更遠了,看不見了。厚軍就困了,眼睛發(fā)澀,拉了枕頭,睡將過去。清醒了煩惱還回來攪擾他??伤呃锏暮褴娛鞘娣?。如果高興了,再抿上幾口,就會看見兩個小人跳舞,腰肢婀娜,水袖如虹,還伴著唱,珠圓玉潤,余音裊裊,厚軍便真的醉了,幸福的花朵便綻放開來。

      今天厚軍又高興了,便盤腿上炕,脫了襖甩在被垛上,搓著手說,老婆扒拉幾顆雞蛋,拌個西紅柿,整幾盅。拾翠彎腰去柜里給他掏酒,說你還有心思喝酒,多大的心呢,連陰雨下著,菜都爛根了。厚軍邊倒酒邊說,爛就爛去吧,也不是咱一家。大風刮跑的都是秕子,剩下的都能賣個好價錢。雞蛋很快端上來,金黃泛著油光,像盛開的向日葵。拾翠炒罷雞蛋去和面,準備烙餅,和好了用手巾捂著,慢慢醒著。然后洗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坐到炕沿上問,有啥好事,高興成這樣。保密。明天就知道了。好事說早了會降低它的分量。拾翠說,不說拉倒,誰稀罕,好人不說半句話。

      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夜晚。雨住了,天空還沒有放晴,月亮和星星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夜孤獨得厲害,便黑了臉,黑得像潑了墨,讓人無名地恐慌。拾翠湊場打麻將去了,孩子住校在幾十里的鎮(zhèn)上。厚軍把半盒煙抽完了,掐死最后一個煙頭,之后掃了地,把還能抽幾口的煙頭,歸攏到煙灰缸里,收拾停當,跺幾下腳,把十指握得挨個脆響,又在鏡子里將自己端詳了一下,拍拍臉,緊緊神色,去院子里的窗戶底下,摸到了拖拉機的工具箱,打開蓋子,提出千斤頂,操在手里,開始上路。

      艾厚軍的房西面是一條待修的路,姚占紅已經挖低平好。這條路貼著他家房子的山墻,向東拐過去,依次是馬寶家,劉光有家,徐東河家……

      艾厚軍提著千斤頂,首先來到西面的山墻下,蹲下了身,摸索著尋找放置千斤頂?shù)牡胤?。西山墻緊靠著房根基的地方,挖下去有一尺多深,土質松軟,下了幾天的雨,都和成了泥,可要把千斤頂放在石頭的空隙里,并非易事。厚軍搗鼓了一氣,弄得兩手是泥,滿頭是汗,還是放棄了。扭頭看看四外的情況,屏住呼吸,聽聽動靜,短暫地喘息了一會,起身來到房后。順著房后的根基,逐個掀動石頭,碰見一塊松動的,就停下來,使勁撬動。到第三塊的時候,幾乎沒怎么費勁,很輕易地拽出一塊來。艾厚軍把糊滿泥水的手往墻上蹭,凸出的地方硌了手,猛然想起,這個墻垛子是連接他和馬寶兩家的部分。這給了厚軍靈感,于是干得更有勁了。拉出石頭,找出底下的平面,墊進準備好的平整石塊,將千斤頂塞進去,支穩(wěn)了,然后擦把臉上的汗,再向四周看看,做個深呼吸。真想抽根煙啊,厚軍心里默默地念。之后拿起千斤頂?shù)募恿U,輕輕地緩緩地往下壓,一下,兩下,聽得墻壁在輕輕地響動。厚軍不知壓了多少下,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是椽檁斷裂的聲音。厚軍停下來。萬籟寂靜,針落有聲,心在肚子里落穩(wěn)了。然后打開手電,晃了一下墻壁,看到尺把長的裂縫,裂縫扭曲地伸向馬寶家的房子。厚軍關了手電,將千斤頂抽出來,把石頭恢復了原位,回填了泥土,攤平了痕跡,順著原路返回。

      拾翠還沒有回來。拾翠打麻將十賭九輸,今天一定會贏。好事愛成雙,厚軍想。然后洗了手。

      厚軍換了衣服,點著煙,看看表,十點十五。想給拾翠打個電話,問問戰(zhàn)況,掏出手機正要問,聽見隔壁馬寶家一陣亂,還有劉粉盒的哭喊聲,厚軍扔下手機,慌忙往出跑。馬寶的院子里亮著燈,厚軍隔著墻頭問,咋啦老馬?馬寶顧不上回答,和劉粉盒在廁所里忙亂著。厚軍從墻上翻過來,見馬鈴癱在廁所的一角。馬寶家的廁所緊挨著厚軍家的東山墻,廁所是簡易的,只有圍墻,沒有房頂。說話的工夫,馬鈴已經被父親抱了出來,滿身的惡臭。劉粉盒叫喊著,用毛巾包裹女兒的頭,昏暗的燈光里,能看到蚯蚓似的血跡順著馬鈴的額頭往下流。馬鈴被磚頭砸暈了,馬寶說。厚軍心里猛地沉了一下,說,深更半夜的哪來的磚頭。邊說腿肚子邊忍不住地抖,快給王得勝打電話,去醫(yī)院。趁兩口子不注意,厚軍看一眼自家后墻的裂縫,還有煙洞上少了的磚頭,心里直發(fā)冷。

      在去醫(yī)院的路上,馬鈴醒了,嘴里吸著涼氣說,剛蹲下就被什么砸住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馬鈴頭頂縫了四針,做了檢查。當天夜里就住了院。

      第二天厚軍還沒起來,馬寶就跳過墻,敲他的窗戶,老艾,老艾!快起快起!咱們房子都裂了,那么寬。我閨女的頭也是讓房上的磚頭砸的。快起!這回輕饒不了他。姚占紅,我日他祖宗。小玲有個閃失,我整死他。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姚占紅跑了。工地有下夜的老漢,知道消息就通知了工頭。跑了和尚廟還在。厚軍和馬寶順根捋,根本就不用親自找,直接給王得勝打了個電話。幾個小時就捋到了主管單位交通局。交通局的態(tài)度很好,一把承擔了過來,說先給孩子看傷,身體要緊,房子的裂縫啊下沉啊門前的硬化啊,都會有合理的安排。

      膩歪了好多天的陰雨,終于走了。天放了晴,炙熱的陽光撫摸著田野里綠油油的蔬菜,蔬菜也熱情地承接著陽光的親吻,興奮地發(fā)出亮晶晶的光,遠遠望去,滿眼的綠色,滿眼的綠色中蒸騰著白色的霧氣。蔬菜也憋壞了,鉚足了勁,沒明沒夜地瘋長。

      馬鈴的受傷,讓艾厚軍心里產生隱約的痛。這件事他不敢聲張,甚至是自己的老婆。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卑劣齷齪,他時時開導自己,姚占紅是他的敵人,耍一些手段對付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連累了無辜。馬鈴的受傷,仿佛冥冥之中,是對他的某種警醒和譴責。

      抽空厚軍買了好多東西去家里看馬鈴。馬鈴已經出院了,沒有什么大礙。只是縫合傷口的時候,頭頂?shù)男惆l(fā)剃了一片,馬鈴梳了一個吊辮,遮擋掩飾著。馬寶說成績不錯,考了個不賴大學,過幾天就走。厚軍躲閃著馬鈴的目光,心里還是高興不起來。

      修路的隊伍又換了一班人馬,他們施工的頭一天,就給厚軍修了門坎。那時厚軍在菜地里忙,不知道,中午回去的時候早就變了樣。工人們住在村子里的學校,厚軍想去看看,讓拾翠燉了兩只自家的柴雞,買了幾瓶酒。工人們不客氣,接了雞和酒,臉上一副納悶的樣子,鬧得厚軍挺沒意思。工人們說,坐下一塊喝吧,厚軍說不了,然后走出學校的院子。

      月亮升起來了,皎潔得有些清冷。厚軍裹緊了衣服。老遠望見自己家里的燈光,暖暖的,只想哭。艾厚軍快步往回走,他突然很想拾翠。

      責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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