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懷
蘇東坡的幽默
□晏建懷
林語堂在《蘇東坡傳·自序》中說:“蘇東坡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家,是新派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
毋庸諱言,蘇東坡的確是一位多才多藝、多姿多彩、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的千古風流,如果把議時論事、臧否人物算上,他還是一位幽默的評論家,常常妙語連珠,酷評疊出,散發(fā)出一代文豪的聰明智慧。
歷朝歷代,名人品評都是文人士子們的夢想,“一經(jīng)品題,便作佳士”的機遇吸引著他們趨之若鶩。蘇東坡作為文壇巨擘,這種點石成金的奇效更是靈驗無比,“蘇門四學士”的成名便是明證。
當時,很多青年才俊以在蘇東坡面前吟詩為榮,倘若得其一二點評,則有登堂入室、無上榮耀之感。
一位叫王祈的官員,頗以才華自詡,常在蘇東坡面前賣弄。一次,他作了一首《竹詩》,對其中兩句尤為得意,便在蘇東坡面前吟誦道:“葉垂千口劍,干聳萬條槍。”
蘇東坡一聽,不禁哈哈大笑道:“這兩句好是好,不過,萬竹千葉,無異于說十根竹子方生一片葉,天下何處有此竹?”蘇東坡遂下一評語說:“世間事忍笑為易,惟讀王祈大夫詩,不笑為難!”蘇東坡一評天下知,王祈因此落下了愚鈍之名。
1080—1084年,蘇東坡貶官黃州(今湖北黃岡)五年余。期間,他與隱居于黃州岐亭的名士陳慥成了至交,兩人暢談用兵之策,興亡之道,過從甚密。陳慥好談養(yǎng)生,經(jīng)常吹噓自己的養(yǎng)生功效,洋洋自得。
一次,陳慥生了場大病,整整一月都不見好轉(zhuǎn),于是,蘇東坡“幸災樂禍”地寫了一封信戲弄陳慥說:“公養(yǎng)生之效,歲有成績,今又示病彌月,雖使皋陶聽之,未易平反。公之養(yǎng)生,正如小子之圓覺,可謂‘害腳法師鸚鵡禪,五通氣球黃門妾’也?!?/p>
意思是你平日吹噓養(yǎng)生效果如何如何,如今一病不起,整月未愈,即使獄官皋陶聽了,也沒法給你平反了。你的所謂養(yǎng)生經(jīng)驗,好比小子圓覺、蹩腳法師、鸚鵡談禪、五孔的氣球、太監(jiān)的小妾,不過是無用的擺設罷了!
蘇東坡用一連串俏皮的比喻,把陳 慥有名無實的養(yǎng)生經(jīng)大大譏笑了一番。
陳慥本是眉州(四川眉山)人,字季常,北宋名宦陳希亮膝下四公子,青年時嗜酒好劍,視錢財如糞土。中年折節(jié)讀書,但終未考取功名。晚年,他放棄家財,自號龍邱居士,隱居岐亭,好蓄養(yǎng)聲妓(歌姬舞女),愛交朋結(jié)友,平日里弦歌曼舞,賓客盈門,不亦樂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有一悍妻柳氏,每每蘇東坡等好友前來聚飲,倘有聲妓在側(cè),柳氏總是妒恨交加,以杖猛擊照壁(屏風墻),大吵大鬧,讓賓客們不歡而散。
1085年,蘇東坡移居常州后,常常懷念陳慥,便寫了一首長詩《寄吳德仁兼簡陳季?!罚唤o蘄春名士吳瑛(字德仁),一給好友陳 慥。
詩中有句云:“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碧K東坡又把陳慥懼內(nèi)之態(tài)大大戲弄了一番。此詩一度在士大夫間瘋傳,“河東獅吼”也從此成為了悍婦的專屬。
1089—1091年,蘇東坡在杭州任知州期間,曾寫過一篇絕妙的判決書。事情是這樣的,靈隱寺和尚了然,雖入空門,心里不空,迷戀上了勾欄院妓女李秀奴。和尚養(yǎng)小三,花錢自然如流水,來往日久,終弄得家光業(yè)盡,身無分文。
和尚的錢袋子空了,李秀奴就和他斷絕了關系。然而,了然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依然糾纏不休。某日,了然喝多了,去找李秀奴,誰知又吃了閉門羹。了然勃然大怒,乘著酒性,一頓拳打腳踢,將李秀奴當場打死,于是,了然以謀殺罪受審。
在審案的過程中,蘇東坡看到了然胳膊上刺了一副對聯(lián):“但愿生同極樂國,免教今世苦相思?!焙蜕袘賽鄄怀煞磳⑷舜蛩溃锊蝗菡D,蘇東坡憤然寫下判詞說:“這個禿奴,修行忒煞,靈山頂上空持戒,一從迷戀玉樓人,鶉衣百結(jié)渾無奈。毒手傷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間刺道苦相思,這回還了相思債?!彪S即判決了然死罪。
蘇東坡評事品人,雅俗兼具,謔而不虐,于機智詼諧的調(diào)侃中給人啟迪,句句堪稱酷評。不過,盡管蘇東坡說話率直,但他卻是極為通透、通達之人。他只是對那些自鳴得意的庸人、唯利是圖的小人看不慣,好嘲諷譏刺而已,正如他自己所說:“如食內(nèi)有蠅,吐之乃已?!?/p>
對于文朋詩侶,性情之交,他則愛開開玩笑,挖苦挖苦,也只是打趣搞笑,不至于失歡。而對那些真正有才學、有識見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敵人,例如排擠過自己的王安石、迫害過自己的章惇,他都采取寬容的態(tài)度,不記仇,不記恨,往往一笑而過,這是他敦厚達觀的一面。
選自《高考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