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是考古學文化遺存認知的第一要素

考古學屬于廣義的歷史科學，一般認為歷史科學是以“時間”為核心的科學，地理科學則是以“空間”為核心的科學。然而，考古學雖然屬于歷史科學，而且也重視“時間”為軸的研究路徑，但是在實際工作中，“空間”卻是考古學文化遺存認知的第一要素。

熟悉考古學的人都知道，考古學的認知對象是地下埋藏的文化遺存，當然有時也包括一部分地面遺存，但不管是地下還是地面的遺存，認知的第一要素首先是“空間”，包括其微觀空間（地點）和宏觀空間（地域），然后才是對其存在時間的判斷。固然，任何一處文化遺存都離不開空間和時間兩大要素的把握，然而，為什么考古學要把空間作為首要條件？

首先，考古學是研究歷史性文化及歷史性文明的科學，而“文化”和“文明”作為人們的群體性行為（但也不能絕對排除個人的獨立性行為）結果，它總是在一定的地點、地域內和環(huán)境條件下發(fā)生的，我們要探尋任何“文化事象”的發(fā)生、發(fā)展、結構、特征、傳播、互動、資源、過程等一系列問題時，離開這種“文化事象”的空間而僅有時間的要素是不可能完成上述目標的。而且研究表明，“空間”對“文化”而言，本身就具備著獨立的意義，因為并不是任何文化或文明可以在任何空間都可以誕生的，某種文化或文明的出現(xiàn)需要特定的空間條件。正如一提起“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夏文化”“滇文化”“越窯”“定窯”“唐三彩”“畫像石”“殷墟”“漢魏洛陽城”“敦煌石窟文化”“云岡（石窟）模式”等等的考古學文化遺存，我們一般都會立即聯(lián)想到它們的地點或所在空間。

眾所周知，世界上第一代文明都是誕生在大河谷地或河流與海洋交匯的地帶，如尼羅河谷地的埃及文明，底格里斯河和幼發(fā)拉底河谷地的巴比倫文明，印度河谷地的印度文明，黃河和長江流域的中華文明，愛琴海區(qū)域的古希臘文明等；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大型城市也都與特定的大河、大湖、河口或濱海直接相關。許許多多特定的技藝、宗教、藝術、建筑、物品的創(chuàng)新性發(fā)生與持續(xù)性發(fā)展或長久性生產(chǎn)都離不開“空間”條件的支撐；而不同“文化體系”之間的溝通、交流、互聯(lián)更是離不開一定的線性交通空間的作用，“絲綢之路”這一線性空間的考古和線型的“絲路遺產(chǎn)”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而占有了重要的地位。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即使把某種物質形態(tài)的考古學文化的時間脈絡梳理得再清楚，但如果沒有空間要素的確認，這種研究的結果也是沒有意義的，原因就是只有把“空間”作為最基本的要素與這個特定的文化事象相結合，我們才有條件去揭示這一文化事象發(fā)生發(fā)展的基本條件。此外，考古學文化作為一定人群的創(chuàng)造性產(chǎn)物和這個人群的生存、生活、生產(chǎn)的物質性表達，離開空間及空間所在的環(huán)境、資源的支撐，這種“考古學文化”也是無從產(chǎn)生的。當然，我們還要追問：為什么文獻史學是以“時間”為主，而考古學卻要以“空間”和“時間”并重，甚至還要把“空間”放在第一位？首先可能就是文獻史學是以具體的“人”作為記錄和表述的中心，而考古史學則是以“文化”，特別是物質形態(tài)的“文化”作為記錄和表述的中心，盡管考古學也要“由物及人”，但這個“人”更多的是占據(jù)著一定自然空間的“人群”或“族群”，所以它的觀察和研究視角首先關注的就是物質形態(tài)的“文化”所存在的空間及與其相關的“文化創(chuàng)造群體”生存的地域與地域特征，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考古學研究特別重視“人地關系”，由此還誕生了一些專門的科學領域，如“環(huán)境考古學”、“考古地理學”等等；其次，作為物質形態(tài)的考古學文化遺存，便于人們進行空間的定位、記錄和研究，因為無論是遺址、遺跡還是遺物，或者是由不同遺存構成的“考古學文化”，它們都是以物質形態(tài)出現(xiàn)在考古學者面前，這也是人們通常所認為的考古學是具有一般物質科學特點的學科之原因所在。

正是因為有了考古學文化的空間認知，我們才會發(fā)現(xiàn)人類的起源是一個復雜的運動過程，中國文化的發(fā)生發(fā)展不是單線的，中華文明也不是在一個地點起源的，我們才能走出單線發(fā)展、單中心傳播擴散、單一模式等等的簡單思維狀態(tài)，從而去更加接近復雜的歷史事實和揭示“文化”與“文明”——不管是中國的還是世界的——更加復雜的運動過程與運動機理，才能夠真正感知到“文化多樣性”、“文明多樣性”發(fā)生發(fā)展與互動交流的科學原理及人文價值，才能夠更加自覺地去因地制宜地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同時秉持互相學習與彼此尊重的態(tài)度去理解世界和面對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