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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劃痕

      2015-12-09 19:29:52王凱
      天涯 2015年5期
      關(guān)鍵詞:副團長桑塔納擋風玻璃

      王凱

      劃痕

      王凱

      張強壯這幾天一直在炊事班幫廚。每次開飯時我都能看見他。他穿著大一號的迷彩服和黑色膠皮靴,系著一條曾經(jīng)白過但已經(jīng)不可能再變白的長圍裙,悶著頭在飯?zhí)貌僮鏖g里打雜,來來回回地端菜盆上籠屜倒泔水刷大鍋,或者用膠皮管子沖洗油膩膩的水泥地面。

      你這是活該你知道吧?剛開始我懶得理他,可過了兩天又心軟了,所以晚飯吃到半截,我忍不住端著碗去操作間找他,你說你是不是活該?

      張強壯背靠著放了很多白菜的木頭擱板架,手插在褲兜里不吭氣。他要是聽我的,絕對不可能弄得現(xiàn)在這么狼狽:先是車鑰匙被沒收,接著在連軍人大會上做檢查,最后再被罰到炊事班來幫廚。不聽我的勸,他就是這個下場。他也不想想,我倆同村的老鄉(xiāng),中學同班同學,又一個車皮拉來當兵,我能害他嗎?我當然是為了他好。更讓我不舒服的是,他以前一直都挺聽我的,偏在蹭車這個事上他一意孤行,讓我很來氣。

      依我看,張強壯那事根本就不叫個事。周二早上他提前半小時起床,想去洗車臺把車洗洗——這我懂,樓下車場只有一個洗車臺,那根水槍平時總是老兵霸占著,像我和張強壯這種剛單放沒幾天的新司機想洗車就只能插空,要不就得自己拿著塑料桶提水到車場邊上去洗——誰知道車正從庫里往出倒,一陣風過來刮動了車庫大門,厚門扇一下撞在車屁股,蹭掉了一點漆皮。這要是臺新車,我不會說別往上報這種話,畢竟新車蹭掉了漆太顯眼,不給連里報告誰也沒那個膽子。問題是張強壯開的那臺35號北京212吉普破得都快報廢了,東一塊西一塊到處是漆補丁,再蹭掉一根牙簽?zāi)敲创簏c漆皮,就跟報紙上那種兩幅圖里找不同的游戲一樣,張強壯要不說,絕對不可能有人看出這車哪里蹭過。

      這算個屁。當時張強壯把我叫下樓去看車時我就是這么給他說的。我雙手撐著膝蓋在車跟前盯那道劃痕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那他媽簡直就不能算是一道劃痕。

      你爺爺臉上多了條皺紋,你能發(fā)現(xiàn)得了?

      我爺爺早死了。

      我就是打個比方。

      那萬一領(lǐng)導(dǎo)知道了呢?

      咱們不說,領(lǐng)導(dǎo)咋可能知道?實在不行,你就說是家屬院哪個熊孩子拿家門鑰匙劃的,這總可以了吧。我給他出主意,這事又不

      是沒出過。你以為院子里那些路燈為啥不亮,都是叫那幫熊孩子拿彈弓給打的。

      這樣不好。張強壯揉著他那個蒜頭鼻子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還是得往連里報。

      我告訴張強壯,這事他要不說,就相當于不存在,可他要說了,就真成事了。有了事,他就得挨收拾。不要沒事找事,否則就是耗子舔貓X——找死。

      可張強壯不知道咋回事,非要去找排長匯報。

      本來把車蹭了就是有錯在先,我要再隱情不報,那是錯上加錯呀。

      張強壯竟然給我講起道理來了,好像他昨晚睡了一夜把覺悟給睡高了一樣。

      噢,你不想隱情不報,不想錯上加錯,那團長家門口那樹的事你咋不報告?我瞪著他,那事比這事小是不是?

      張強壯脖子都憋紅了,可連屁也放不出一個。年初新司機復(fù)訓(xùn),他開著臺解放141去家屬院給人搬家,回連隊的時候非想多開一陣練練手,就在家屬院里繞來繞去,繞到最后,把團長家門前剛栽的一株龍爪槐攔腰給撞倒了。幸虧那幾天團長下去檢查工作,當時又是晚上,所以團長回來以后雖然氣得直冒煙,叫連里查是誰干的,不過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個名堂。我記得那幾天把張強壯嚇得不輕,手抖得撒個尿都半天掏不出老二。他問我咋辦,我就讓他裝傻,事實證明過了幾天也就沒事了。我本來不想提這事,提這事顯得好像我嘴不嚴似的,可不提這事又不能有力證明我的觀點,所以也不能怪我。

      早知道不給你說了!張強壯生氣地看著我。

      你給我說沒事,我又不能把你給賣了,這你總得承認吧?我說,我是告訴你,今天這事你只要別吭,肯定沒事!

      我要不報,心里過不去。張強壯說,真的,憋得慌。

      撞團長家樹你不憋?

      那跟這事不一樣。張強壯看著自己的迷彩膠鞋,我給你說不清,反正不一樣。

      我才跟你說不清呢!我火了,就算連長指導(dǎo)員不收拾你,你這賬也算記下了,年底你還想不想轉(zhuǎn)士官了?

      算了,不爭了。張強壯想了一會兒說。

      我以為他被我說服了,心里還挺高興,摟著他的肩膀上了樓。沒想到吃過早飯他還是去了排長房間。排長劈頭蓋臉把他臭罵了一頓。我估計排長不是因為那么一點點漆皮才罵他,排長肯定是因為張強壯給自己找了事才罵他。車蹭了只能說明排長管理無方,他要不逐級往連里報,到時被發(fā)現(xiàn)了他自己也得擔責任。何況他不給連長說,他還怕張強壯自己去說,那他就更被動了。張強壯告訴了排長,排長會罵他。同樣道理,排長要告訴了連長,連長也得罵排長。連長也頭疼出事。這就像我要和張強壯打了架(當然,以我倆這關(guān)系絕不可能打架),要是連長和指導(dǎo)員問起來我們都不承認,那連長和指導(dǎo)員干嗎非要說我們打過呢?他們又沒吃多。他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相信這架從來也沒打過,反正造成鼻青臉腫的原因多的是。但我和張強壯要是承認自己打了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果然,排長罵完張強壯,又拖著他去了連部。這下好了,從連部出來,排長就通知張強壯交鑰匙、寫檢查。到了下午,他就到炊事班幫廚去了。

      我死活想不通張強壯到底是咋回事。我一直以為他膽子挺小的。以前在鄉(xiāng)中學念書時,南湖村有幾個小子老欺負他,把他書包扔到房頂上,扒他褲子涂墨水,或者給他飯盒里撒尿,這他都不敢吭聲,我倒還為他和別人打過幾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以為主動把蹭車的事說出來領(lǐng)導(dǎo)會原諒他。指導(dǎo)員搞教育的時候經(jīng)常給我們說,不怕犯錯誤,就怕認識不到錯誤,認識到錯誤就是好同志。現(xiàn)在張強壯認識到錯誤了,結(jié)果領(lǐng)導(dǎo)并沒把他當

      成好同志,照樣一個勁地收拾他。犯罪分子自首還從輕發(fā)落呢,張強壯自首了也沒見輕饒他。所以我覺得如果張強壯是在耍小聰明的話,絕對是把算盤打錯了。他也許是認識到了錯誤,可惜沒認識到自己同時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

      晚上看完新聞聯(lián)播,我本來想把張強壯叫出來聊聊。這個時候我不能不管他,我得安慰安慰他。去了三班,張強壯不在,只有郝斌坐在床上拿著ipad切水果。我覺得我要切水果的話肯定比郝斌強,可他摳得很,從來不肯借給我玩。其實他也是跟我一個車皮拉來的,算是很近的老鄉(xiāng)??上以诳h城,而我和張強壯要去趟縣城得坐一個半小時的班車,所以我一直感覺跟他離得特別遠。

      郝斌,張強壯呢?

      不知道!他一拍大腿,扭頭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操,都怪你,要不我都破紀錄了!

      我很想一腳把他手里那ipad踢飛,不過那樣的話我肯定賠不起。有段時間我特別想買一個這東西,張強壯說他也是,可我們都感覺太貴了。幾千塊錢對郝斌可能不算啥,對我和張強壯來說就不一樣了。我盤算著等到年底轉(zhuǎn)了士官領(lǐng)了工資也去買一個。實在不行我也可以買個別的牌子的,那能便宜好多,不過我還沒想好。

      呂奎,你說張強壯的車咋能叫門給擠了呢?我轉(zhuǎn)身剛要走,郝斌又說,我光聽說頭叫門給擠了的,沒聽過車叫門給擠了的。

      郝斌肯定覺得自己這句話很搞笑,然后他自己就笑起來了。

      你的頭才叫門擠了吧。我抓著門把手回身說,我還沒聽說過誰開車把人家羊圈給撞塌的呢!

      郝斌臉紅了,趕緊低下頭去切他的水果。他還有臉說張強壯,太可笑了。三月份我們一起去阿右旗拉羊糞,郝斌倒車時把牧民剛壘的羊圈撞塌了一角,他們班長氣壞了,朝他屁股當場就是幾腳??晒馓咚膊豁斏队?,人家牧民氣呼呼地把自己的雅馬哈摩托推出來,揚言要騎摩托下山去團里告狀。排長好說歹說,最后賠了人家七百塊錢不算,還從油箱里抽了滿滿一桶汽油(二十五公升的白塑料桶)才算完事。我想著連里肯定要處理郝斌,心里還有點高興,可時間一天天過去,連里既沒停他的車,也沒叫他去炊事班幫廚,只叫他寫了一份檢查,這事就算結(jié)束了,他該復(fù)訓(xùn)照復(fù)訓(xùn),該單放照單放。我偷看過他那份檢查,一共不滿兩頁紙,字還寫得一個個都跟車燈那么大。聽說這事處理得連他們班長都看不過眼了,問排長為啥不叫郝斌在軍人大會上做檢查。

      他不是賠錢了嗎?排長說,再說了,連長說咋辦我就咋辦,我一個排長操那么多閑心干啥?

      相比之下,張強壯就可憐了,沒人幫他說話。他以為好好表現(xiàn)領(lǐng)導(dǎo)就會高看他一眼,他想得也太簡單了。上個月連里組織去火車站卸油料,中午大太陽曬著,連長讓大家輪著爬到油罐車頂上去搖人工泵,別人搖個十幾二十分鐘就嚷嚷著不行了要換人,他倒好,一上去老半天不下來,連長竟然也不喊人去換,還笑瞇瞇地看著,好像張強壯叫強壯就真的很強壯似的。他要真的很強壯,南湖村那幾個家伙也不可能扒他褲子給他涂墨水。后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主動爬上去把他換了下來。反正我給自己定的標準就是不比別人少干,但也不比別人多干,所以我搖到二十分鐘也說不行了。我才沒他那么傻。沒想到第二輪輪到他,他爬上去又半天不下來,逼得我又去換他。當時我就想,他第三次再這樣,我也不管他了,叫他在油罐頂上曬化去球。還好,第三輪沒等到他,油就卸完了。第二天起來,他額頭和肩膀上都暴了皮,吃早飯時他拿著筷子硬是夾不起菜,那又怎么樣呢?夾不起

      菜也不會有人幫他夾,本來菜就不夠吃,說不定大家還高興少一個人搶菜吃呢。

      轉(zhuǎn)了一圈,我在水房里找到了張強壯。他正在洗衣服,兩只手伸在滿盆泡沫里使勁搓。我問他這會兒洗啥衣服,又不是周末。他不理我,還是在那里使勁搓。搓了半天,才擰開龍頭沖水。等黃色塑料臉盆里的泡沫沖凈,我才發(fā)現(xiàn)他洗的是條圍裙。

      你洗它干啥?這哪洗得干凈。我說。我覺得張強壯真是很不對勁。那條圍裙上到處都是發(fā)黃的油漬,都不知道是哪年弄上去的,誰都知道這些東西任啥肥皂洗衣粉洗衣液都不可能洗掉,他還偏在那里較勁。沖掉泡沫后,他把擰干的圍裙放在水池沿上,我以為這下該走了,誰想他接了半盆水,又開始往里倒洗衣粉。

      行了,別洗了,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我伸手去抓洗衣粉袋子,你把它洗爛了它也干凈不了。

      那也比不洗強。他終于說話了。不過他這么一說,搞得我又不知道該接啥話,只好松開手站在旁邊,看他用手攪動著盆里的水。

      呂奎。沉默了一會兒,張強壯忽然問我,一個ipad多少錢?

      好幾千呢吧,三四千?我想了想,你問這干啥?你有錢了?

      沒錢。他說,就隨便問問。

      正說著,申明明進來了。他沖我們笑笑,走到墻根小便池去撒尿。他和我們同年兵,但不是同批兵。他原來在新疆一個部隊,聽說有個姑父在縣城哪個銀行——工行還是農(nóng)行搞不清,反正都是搞錢的地方——當行長,找人把他調(diào)到了家門口。他才來不到半年,我跟他不是很熟,而且他一口本地普通話我聽著也不習慣,雖然他有時會把ipad借給我玩,可我仍然覺得他跟郝斌是一類人——城鎮(zhèn)兵,有ipad,用洗面奶,刷信用卡,外加點不啦嘰的笑容。但他沖我笑了,我必須也沖他笑笑。做人不就應(yīng)該這樣嗎?可張強壯就沒笑,他就搞不懂這一點。

      我正打算繼續(xù)勸張強壯別洗圍裙了,他卻嘩地倒掉盆里的洗衣粉水,涮都沒涮就直接把圍裙扔進盆里,拔腿往出走。

      你們班長說啥時能把鑰匙給你?我一直跟他到曬衣場,你問他沒?

      沒問。

      為啥不問?不問他以為你幫廚幫得挺帶勁呢!我說,這車都停了三天了,也夠了吧。

      張強壯又不說話了。

      不行你找排長去。我很煩他不說話。我記得他以前不這樣,有啥話都會給我說,但我不想和他計較這些,還是積極地幫他出主意,你找排長說說,就說你車也停了,廚也幫了,檢查也做了,錯誤也認識到了,求他盡快把鑰匙給你呀。

      算了,我不想問。他把晾在鐵絲上的圍裙扯平,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真的。

      張強壯越這么說,我就越擔心他。因為從下連到學車,再到現(xiàn)在,一年多時間里,連里一共出過兩起車輛安全問題——反正我知道的就兩起——出事的都是我們這批新司機。當然,我沒算張強壯這個,因為張強壯這事跟他們一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他們隨便哪個的事都比張強壯出的大,可也沒見誰像張強壯這樣挨收拾。

      說起來,一班郁林那事比郝斌更嚴重,可郝斌至少還算寫了個檢查,而郁林甚至連個檢查都沒寫。那次郁林出車送副團長去市里走訪,首長從市政府辦公樓出來剛坐上車,右腿還沒挪進車里,郁林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筋,以為副團長已經(jīng)坐好了,開著車就走,后排座位上的副團長嚇得喊都喊不出聲,光是在那拼命用搭在車外面的右腳磨地,他可能以為汽車和自行車一樣,用鞋底就能停住。幸虧市政府大院限速,不然副團長很有可能被郁林給車裂了。這小子一直把車開出去百多米

      才發(fā)現(xiàn)不對,等停下車回頭去看,副團長右腳上那只皮鞋的鞋底基本已經(jīng)被水泥地給磨平了。這事把副團長氣得發(fā)瘋,返程的路上一直在電話里罵連長,手機沒電了換塊電池繼續(xù)罵??傻搅讼挛?,連長又接到副團長電話,說自己雖然很生氣,但郁林畢竟是個新同志,駕駛經(jīng)驗不足,批評教育一下也就可以了,千萬不要上綱上線。

      班長私下里給我們講這事時笑得直打顫,說連長掛了副團長電話以后一腳把床頭柜踢了個洞,然后給排長說,你回去告訴郁林那個傻逼,讓他趕緊給我滾回來,別他媽給副團長買鞋了,買個蛋。

      我記得班長講完后,大家都在笑,我也笑了一下,不過我是裝的。我記得好像就張強壯沒笑。他不笑也對。誰都知道郁林是團政委的侄子,知道了這一點,這事還真沒啥可笑的。

      我看著張強壯。周二早上他蹭了車以后,我總覺得他有啥事沒告訴我。我一直認為我們之間應(yīng)該無話不談,不然還叫啥兄弟。如果他有事瞞著我,就說明我們之間開始有了距離。他瞞我越多,這距離就越遠。

      你是不是有啥事沒給我說?。课艺f,你肯定有事。

      呂奎你說啥呢?張強壯笑笑,我啥事沒給你說?

      我也笑笑。我清楚張強壯在撒謊,他在撒謊這事上沒一點造詣。問題是我沒法證明這一點。除了笑笑,我還能咋辦呢?

      周五上午車場日。車場日一般都不出車,我們把車都開出來集中維護保養(yǎng)。連長在隊列前下達完任務(wù)后就上樓去了,留下排長在現(xiàn)場組織。排長在車場來回走了一趟后,開始喊三班長。

      十二號庫咋不打開?

      排長,三班長說,不是你讓張強壯去幫廚的嗎?

      搞清楚啊,不是我讓,是連長讓他去的。排長看看表,那他的車誰給保養(yǎng)?才八點多,離開飯還早著呢,趕緊把他叫回來搞車!

      三班長很聰明,叫郝斌去飯?zhí)煤皬垙妷?,自己跑上樓去調(diào)度室取鑰匙。

      那會兒我正站在解放141的保險杠上清理發(fā)動機,看著張強壯一路跑回車場。他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地打開車庫,用兩塊三角木塞住車庫的兩扇門,然后慢慢把車倒出來,打開引擎蓋開始干活。我感覺排長讓他保養(yǎng)車,其實就是對他下了特赦令。張強壯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看上去心情不錯。

      剛清理完空氣濾清器,突然聽到尖利的哨音。一抬頭,遠遠看見排長正站在車場另一頭的三號庫大喊大叫。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拿抹布擦了擦手,跳下車跑去看熱鬧。等我跑過去才發(fā)現(xiàn)大家都很愛看熱鬧,全排的人差不多都圍在了申明明開的那臺9號黑色桑塔納跟前。

      出啥事了?我走到張強壯旁邊小聲問他。

      不知道。他不看我,一直盯著那臺桑塔納。

      我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才明白,排長檢查車輛時發(fā)現(xiàn)申明明車上的車標沒了。一聽到這一點,我立刻覺得申明明的車咋看都不對勁。所有車的擋風玻璃上都貼著印有“八一”軍徽圖案和年份字樣的車檢標和環(huán)保標,每年檢完車連里都會找一個車場日統(tǒng)一組織貼標,絕對不可能有哪臺車落下。

      說啊,你的車標呢?排長問申明明,車標好好的哪去了?

      申明明臉有點發(fā)白,張著嘴卻不出聲。排長還要問,連長和指導(dǎo)員來了。

      怎么回事?連長說,亂哄哄的像什么樣子?

      申明明擋風玻璃上的車標沒了,問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說。排長轉(zhuǎn)回頭看著申明明,連長和指導(dǎo)員都在這兒,你還不說?

      我……我把擋風玻璃換了。申明明看看排長又看看車,擋風玻璃碎了,我就新?lián)Q了一塊。

      碎了?啥時碎的?咋碎的?連長瞪著申明明。

      連長發(fā)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把申明明問得往后退了兩步,不過他馬上又站穩(wěn)了。

      報告連長,上周六我出車去機場接副政委,半路上跟一個康明斯會車,他的輪胎崩起石子把我的擋風玻璃給打碎了。申明明說,我看接機時間還早,就順路去市里換了一塊玻璃。車標在舊玻璃上,修理工說揭下來也不能用了,我就沒讓他揭。

      為啥不報告?連長沉默了幾秒鐘又問。

      我不想給領(lǐng)導(dǎo)添麻煩,就自己換了。申明明聲音小小的,不然連里還得出玻璃錢。

      你花了多少錢?

      ……六百。申明明愣了一下,連工帶料一共六百。

      我看著連長繃緊的臉好像松弛了些,他上前敲敲玻璃,轉(zhuǎn)頭向申明明,哪個修理廠,太他媽黑了。

      就路邊一個小修理廠,我也忘了叫啥名字。申明明咽口唾沫,我當時想著能盡快修好別誤了接首長就行。

      換塊擋風玻璃六百,油運股打死也不會給你報,他們還得罵你。連長扭頭,你說呢指導(dǎo)員?

      就是,他們能給報二百就不錯了。指導(dǎo)員說,申明明,以后這種事要及時報告啊。

      是。申明明趕緊答應(yīng),下次我一定注意!

      連里還真沒這筆經(jīng)費,不過換玻璃這錢讓你自己負擔好像也不大合適。連長看著申明明,你開發(fā)票沒?

      不用不用,連長,真的不用。申明明趕緊說,再說這事我也有責任,我要是早走一分鐘或者晚走一分鐘,也就碰不上這事了。

      行,這事先這樣,以后再想辦法給你解決。連長嘿嘿地笑,然后沖著我們,別看了別看了,都趕緊搞車去!

      我剛想給張強壯說,連長是絕對不會給申明明報玻璃錢的,可一轉(zhuǎn)頭,張強壯不知道啥時候已經(jīng)走了。

      晚上我喊張強壯去小賣部買飲料,我請他?;貋砗笪覀冏跇呛竺娴碾p杠上喝。晚飯時排長去操作間通知張強壯明天開始就不用幫廚了,所以我提議為他慶祝一下??伤瓷先ゲ⒉婚_心,這讓我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領(lǐng)導(dǎo)隨便就叫申明明給糊弄了。我說,再咋說擋風玻璃碎了也是他不小心,連里應(yīng)該先叫他停車幫廚做檢查,再叫他自己出錢賠,就應(yīng)該這樣辦才對。

      管人家的事干啥?張強壯捏著手里的易拉罐,個人有個人的命,能把自己的事管好就不錯了。

      早知道這樣,你也出去把車漆補好了再給連里報。過了一會兒我又說,你看見沒,今天連長都快忍不住要表揚申明明了。連長的高興也就值個六百塊錢,估計還能便宜點。

      叫你別說了你還說,你煩不煩啊?

      張強壯一仰脖子把飲料喝凈,又使勁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扁,挺身跳下雙杠走了。

      八月下旬,軍里來人檢查裝備管理工作。團里對這事很重視,工作組來之前自己就查了兩次,副團長還親自到連里檢查了一次。他給我們講話的時候我總?cè)滩蛔】此男?,然后猜想郁林開車拖著他跑時會是個啥場面。

      雖然檢查的重點是兵器裝備而不是我們汽車連這些通用裝備,可連長說,腳長在工作組腿上,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往哪里轉(zhuǎn)。那段時間,工作組害得我們天天搞車,光是輪胎就反復(fù)擦了好多遍,然后就是背記條令條例和各項規(guī)章制度,更別提打掃衛(wèi)生整理內(nèi)務(wù)之類的事了。更麻煩的是工作組來之前兩天,申明明請假去看他病重的爺爺,排長把他的

      車安排給我去維護。我自己還有臺解放141要搞,根本不想接這事,可排長批評我光想著自己,沒有大局意識。

      你那141是新車,申明明的桑塔納也是新車,兩臺新車不比一臺舊車好收拾嗎?排長說,你才單放幾天,有什么資格在這兒給我講價錢?

      我不敢吭聲了,灰溜溜地去調(diào)度室領(lǐng)了鑰匙,下樓去搞申明明的車。前擋風玻璃右上角的車標早就貼好了,跟這臺車一樣锃光瓦亮。新車就是好,不到一個小時,里里外外就都收拾完了。我把車放進庫里,鎖好大門,轉(zhuǎn)悠到了十二號庫去找張強壯。他那會兒正蹲在車庫門口的陰涼處,用汽油清洗化油器。

      還沒搞好啊。我說,你這速度不行,我兩臺車都搞完了。

      你為啥接他的車???張強壯聽明白我還負責申明明的車時一下站起來,手上的汽油差點甩在我褲子上,你別接他的車!

      你說得容易,排長讓我接,我敢不接?我說,你也別擔心,那新車好弄得很。

      噢,張強壯愣了愣說,好弄就行。

      工作組來那天,我們早早把車都開了出來,連長親自站在大太陽下面指揮車輛停放,確保所有的前保險杠都在一條直線上,然后我們才回到宿舍待命。等到下午快五點了還沒通知集合,我憋了一天沒拉屎,剛到廁所蹲下,集合哨突然響了,害得我提起褲子就往樓下跑。

      下了樓,我們分別站在自己負責的車左側(cè)。按說我應(yīng)該站在自己的大車旁邊,可排長說工作組肯定先從一號庫開始檢查,讓我先站在申明明的桑塔納旁邊,檢查完了再回大車那邊去。我們在太陽底下站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一輛考斯特面包進了車場,團長、副團長和后勤處長陪著幾個領(lǐng)導(dǎo)下了車。連長喊一聲“立正”,然后跑了幾步,向一個大校敬禮報告。報告完,一個上尉拿著一個藍色塑料封皮的大本子朝一號庫前面的獵豹車走過去。我以為他會打開引擎蓋或者車門看看的,可他啥也沒干,只是翻著手里的本子,對著車念念有詞。我還沒搞清楚他到底在搞啥,他已經(jīng)走到了我跟前。

      桑塔納三千,黑色,56009。他左手捧著大本子,一邊看著牌號一邊用右手食指在翻開的頁面上劃動,然后又把本子放在引擎蓋上,彎腰低頭朝著擋風玻璃下沿瞅,嘴里還在念著字母和數(shù)字。我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在核對每臺車的車架號。

      不對啊。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看著我,小伙子,你這車架號怎么跟檔案上的對不上?

      我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站在那兒呆愣愣地望著他。

      不可能??!不應(yīng)該啊!跟在后面的連長湊到車上核對了兩遍,也傻眼了。愣了一會,讓排長趕緊去調(diào)度室把連里的車輛裝備登記冊拿來。排長拿著登記冊過來,連長又核對了一次,發(fā)現(xiàn)連里登記的跟少校手里那本子上記錄的車架號完全一致,卻跟我身邊這臺桑塔納的車架號全不一樣。而在場所有人都清楚,每臺車的車架號都是唯一的。

      你們這車輛是怎么管理的?好好查一查!大校板著臉扔下一句話,轉(zhuǎn)身走了。我看著考斯特開走,仍然沒搞清楚到底出了啥事。

      申明明!申明明肯定知道!連長繞著車轉(zhuǎn)了好半天,終于想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他沖著排長喊,趕緊把他給我叫回來!

      申明明是晚上七點多回的連隊,我在二樓窗戶上看見一個圓臉戴眼鏡的中年人開著臺凌志送他回來。還沒到熄燈,全連都知道那臺車架號對不上的桑塔納是咋回事了。

      那次申明明開車去機場接首長,上了312國道后想超前面的康明斯,誰知道對面又來了一臺大貨,他慌了神,向左猛打了一把方向,結(jié)果車沖下路基撞在了樹上,車前臉差不

      多都撞爛了。他給他姑父打了電話,他姑父派人開來一臺同樣的黑色桑塔納,然后調(diào)換了車牌,讓申明明繼續(xù)去機場。又過了幾天,在我們都有印象的那個車場日,排長發(fā)現(xiàn)申明明的車上沒貼車標。

      事情就是這樣。雖然這事很挑戰(zhàn)我的想象,像是個電影里的情節(jié),可時間久了,我漸漸又覺得這其實也挺正常。不管咋說,那都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年底雖然費了些周折,我還是留隊轉(zhuǎn)了士官。張強壯也想留卻沒留下。排長找他談話時說,他表現(xiàn)一直挺不錯,可是畢竟他蹭過車,留隊的事就難辦了。排長沒說郁林和郝斌為啥能留,他肯定想著我們都知道為啥。

      張強壯走的前一天,交給我一個用牛皮紙包好又纏滿了膠帶的包裹,讓我想辦法交給申明明,我問他是啥,他不說。

      他手機換號,老聯(lián)系不上。張強壯說,倒是也不急,反正你在部隊少說還得再干三年,慢慢找,找到把東西給他就行。

      張強壯剛復(fù)員回去那兩三個月,我們還時常聯(lián)系,不過都是我打給他。過了年,他說他要去廣東打工,去了也沒給我新號碼,聯(lián)系就中斷了。那時我還沒找到申明明,他換車的事被發(fā)現(xiàn)以后又在連里待了不到一個月,然后就不見了。我聽軍務(wù)股的同年兵說他調(diào)到了市里的武警支隊,具體干啥不清楚。我從114查過武警支隊的外線電話,可那電話從來沒人接,后來我也懶得打了。

      有個周末閑著沒事,我忍不住從儲藏室里拿出張強壯給我那個包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用裁紙刀劃開了包裝紙。我一直以為里面是他送給申明明的紀念品,可看到的卻是一個嶄新的ipad,包裝盒上的塑料膜都還完好無損。這讓我很驚訝,因為我覺得張強壯不應(yīng)該買得起這東西。我盯著它看了半天,想不通張強壯為啥要捎給申明明這么貴重的紀念品,他和申明明的關(guān)系不可能比跟我的關(guān)系還好。我想不出個結(jié)果,只好找來幾張舊報紙,把它重新包起來放回了儲藏室。

      “十·一”長假時,有天我出大轎車送家屬子女去市里購物,竟然在鼓樓廣場碰上了申明明。他穿著件乳白色休閑西裝和牛仔褲,還有一雙我叫不出名字但看上去很貴的皮鞋,站在一臺武警牌照的豐田越野邊上抽煙。他見了我顯得挺親熱,給我發(fā)“軟中華”抽,雖然我倆真沒啥好聊的。

      張強壯有個包裹讓我捎給你。我說,他復(fù)員前一直聯(lián)系不上你。

      包裹?申明明有點納悶,什么包裹?

      我不能承認我私拆包裹的事,所以我提醒申明明,那是個方方的扁扁的東西,差不多有ipad包裝盒那么大。

      操,我知道是啥了。申明明噴口煙,我去年開車出事那次,你記得吧?我正往新車上換牌照,結(jié)果張強壯剛好出車路過,全看見了。我怕他說出去,就給了他一個ipad當封口費。那會兒我還有點舍不得,后來想想,去球,反正從我姑父那拿的,又不花我的錢。他剛開始還不要,不過最后還是忍不住拿上了,過了兩天又非要還給我,我肯定不能要。東西都給人了你還能往回拿嗎,你說呢呂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申明明。

      我覺得張強壯這家伙最搞笑了,我撞了車他能瞞得住,他自己蹭了車倒沒瞞住。過了一陣申明明又笑嘻嘻地說,呂奎,你給他說一聲,那東西已經(jīng)是他的了,別再給我了。他也不想想,這玩意又不是古董,一過時就不值錢了。

      申明明像是在講一件特別好笑的事。不過看他笑得那么高興,應(yīng)該是的。

      王凱,作家,現(xiàn)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全金屬青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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