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增新
三月九日,在黃南藏族自治州河南縣民族中學(xué)支教的老李和老楊約在縣一中支教的我們?nèi)バ蕾p柯生大草原。早就聽說柯生草原是河南縣的“天堂草原”,當(dāng)?shù)亟?jīng)流的一段黃河也十分壯觀。要不是老鄉(xiāng)們相約來到這柯生草原上,或許這“天堂草原”就和我擦肩而過了,我也可能就錯過了飽覽這號稱“天下黃河第一曲”的良機(jī)。
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加之這草原上四季不斷的風(fēng),更讓人覺得身上有些冰涼。雖然是個大晴天,但四個人都未曾脫掉棉衣棉鞋。一路上道坦車稀,車子飛速前行,到了多松鄉(xiāng)拐了個大轉(zhuǎn)彎,箭一般地向東駛?cè)?。汽車下了一個舒緩的坡地,里程表上顯示我們的行程已近九十公里。停車四望,柯生大草原就展現(xiàn)在了我們眼前。
被譽(yù)為“天堂草原”的河南柯生大草原處在一個寬闊的谷地。東西狹長,目力不能及,南北寬闊,視線尚可迂回。最初吸引我們的要算是遙遠(yuǎn)的南山和與它相鄰的草原。它們相互映襯,形成了令人眩目的奇異效果。遠(yuǎn)處的雪山,山頂上是白色的一線,白色的雪峰又和藍(lán)色的天幕相接,倍增草原空曠遼遠(yuǎn)的氣概。整個峰頂,曲曲折折如龍蛇走筆。遠(yuǎn)遠(yuǎn)望去,山的輪廓朦朦朧朧,未曾融化的積雪如同水墨的圖畫里留下了許多飛白。視線慢慢收回,從幾十公里外到自己的腳下,都是青黃色相雜的草原。
時值中午,這時的天空就像藍(lán)緞子,青天里漂浮的幾朵白云,如同繡在藍(lán)緞子上的白牡丹。偶爾也有蒼鷹和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鳥兒飛過,就像藍(lán)色的畫布上留下的黑色的墨點,給遼闊的天宇增加了靈動的美感。盡管眼前草原的色彩搭配奪人眼目,但從欣賞草原的角度來說,我們來得并不是時候。因為這草原最美的時候是在七八月份。那時天藍(lán)草青,微風(fēng)和暢,牛羊肥壯,牧歌悠揚(yáng),是整個河南縣最好的去處。據(jù)說這柯生草原的不一般處,就在于她的牧草豐茂柔美。在盛夏,這里的牧草總是像綠毯子一樣均勻的鋪展開來,綠茵上點綴著各色的花兒,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留給人的感覺或許只有不同尋常的愜意了。牧草密密厚厚,花兒絢麗多彩,牧馬馳騁期間,牛羊黑白相襯。這種景致,或許是這里獨有的吧!只是現(xiàn)在——這三月的春風(fēng)里,我們只能憑借想像過一下游覽最美草原的癮了。
但是,我還是喜歡這里。有時候,留在心里的一點遺憾和懸念倒讓人容易把一種美景牢記在心底。大包大攬,極盡玩味,也未必就是享受。就像斷臂的維納斯,缺失反而能激發(fā)人們豐富的想象。在我看來,暖夏里的柔美溫和是草原的一面,冬季里的寒風(fēng)凜冽也是她的另一面,這似乎讓在眾人眼里柔和的草原更有了一種風(fēng)格和骨氣。經(jīng)過了寒冬的收納蘊(yùn)藏,才會有盛夏的綠濃花香。正如一個人平靜艱苦的積淀或許能為他帶來超越平常的飛躍一樣。這草原的兩面,似乎也在向人們昭示著深刻的道理。
在這片遼闊的大地上,還有一處與別處不同的壯觀景象——黃河。這里是“天下黃河第一曲”的一部分。黃河白遙遠(yuǎn)的玉樹出發(fā),順流而東,一路上吸納各處的支流。她的軀體不斷壯大,步伐漸漸鏗鏘,到了甘肅瑪曲縣境內(nèi),突然把她雄獅般的頭顱狠狠地甩了一下,拐了一個大彎,帶著她的野性,拖著她碩大修長的軀體,繞過了阿尼瑪卿雪山,又白東向西地逶迤而來。這段黃河從地圖上看,就像是一位偉大的母親曲肘而眠,人們把這個彎曲部分稱作“天下黃河第一曲”??律蔚狞S河正是她彎曲的前臂的一部分。
我們站在一個小丘陵上遠(yuǎn)眺。這段平靜流淌的黃河,用自己滴水穿石的功夫在草原上拓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把草原分成了南北兩半。南面就是瑪曲縣的轄地,牧民的牛羊正在悠閑地吃草。天長日久地流淌,她帶走了大量的泥沙,撕開的這道裂口足有近二十米深。河谷深沒在草原底下,像綠色皮膚上埋下的一道深深的皺紋,向人們訴說著她的古老和悲壯。順著東高西底的地勢,黃河一路大大咧咧地奔騰向前,宛如這草原上的一群中年漢子,穿著寬大的藏袍,唱著雄壯的歌謠,跳著古老的舞蹈,洋洋灑灑,浩浩蕩蕩地高蹈而來,又悠悠揚(yáng)揚(yáng),大搖大擺地款款而去。和人們腦海里的驚濤拍岸、激浪喧囂的場面相比,這兒的黃河似乎多了一份穩(wěn)重和矜持。我們想零距離接觸她,可岸邊沒有能下去的路,只好順著牛羊和野獸吃水時踏出的小道幾近垂直地艱難下行。手攀著巖石和沙柳,腳踩著躥動的沙礫,心懷悸懼,意存忐忑,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走出這條險道。
到了黃河的跟前,她巨大的能量一下子震懾了我們。眼前的黃河浩浩渺渺,雖不曾咆哮,但絕不缺少洶涌。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上游濺起的浪花金光燦燦,閃閃爍爍,發(fā)出悅耳的嘩嘩聲,宛如調(diào)皮的玩童打著讓人忍俊不禁的手勢在竊竊私語。近處涌動的水流好似一大鍋燒開的水,從下往上地翻騰著,蕩成一個個大圓圈,形成粗大的波紋,翻滾著,追趕著,在我們的眼前盡力地沖刺。河面上漂浮著從上游融化的冰塊。冰塊相互碰撞著,擠壓著,跌跌撞撞地向前匍匐。河水像瘋狂的野獸,狠命地拍打著岸邊的頁巖。多少年來,它們用指甲摳著,用嘴咬著,用身體蹭著,終于將這堅硬的巖石蹉摩成了奇形怪狀的樣子。犬牙交錯,面目可憎,峭楞楞地凸凸凹凹著。河水就從這些被它撕咬出的巖石的罅隙里鼓涌進(jìn)去,又抽退出來,發(fā)出如蘇軾所說的“寂坎鏜韉”之聲,著實讓人震撼。再往下游看,她寬闊的身子拐過了一個漫灣后不見了蹤跡。這條流淌在河南縣大地上的營養(yǎng)豐富的血管,日夜不停地向前奔騰,去滋養(yǎng)兩岸的生靈去了。
我們又沿著黃河向東行走,三四公里之后就到了柯生。這是一個不大的鎮(zhèn)子,約有三四十戶人家。村子緊靠黃河而建。這兒的河道變得更加寬闊,河水在河道邊靠近村子的地方形成了兩個小湖,面積約有兩個足球場大,形似兩條頭尾相連的鯉魚相伴游弋,人們稱其為“雙魚湖”。現(xiàn)在因黃河水位下降,我們所見只是兩個淺淺的水洼。聽掌故豐富的人說,一到豐水季,“雙魚湖”碧水蕩漾,牧草豐茂,黑頂鶴、雪雞等珍禽常來此柄息,置身其間,會讓人留連忘返。再往東南走,有當(dāng)?shù)貧v史悠久的香札寺,是早期寺院文化的發(fā)祥地。
據(jù)《河南縣縣志》的記載,這柯生鄉(xiāng)人口約兩千,下轄四個牧委會。站在村頭往東望,又是一片茫茫草原。處在這樣的境地,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起七百多年前一代天驕的子孫們身跨寶馬手持彎刀一路殺來的悲壯場面。如今,這些蒙古遠(yuǎn)征軍兵站基地的后裔們,和周邊的藏族群眾一樣,他們說的是藏語,寫的是藏文,穿的是藏服,但一直保留下來未曾改變的是馬背民族的豪放與耿直。在這藍(lán)天白云下,在這茫茫草原上,在這黃河水滋養(yǎng)的天堂里,他們陪伴著自己的牛羊艱難而幸福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