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榮
(編輯 張廣銷)
開國少將 趙俊
一套紫紅色精裝版《星火燎原》少年時就經(jīng)常捧在手閱讀;退休后認真看過兩位作者寫的兩本關(guān)于長征的書。紅軍長征的故事像烙印一樣深深刻在我的心頭,這份情結(jié)應(yīng)該歸于我是長征親歷者、開國少將趙俊的女兒。
2012年和2014年,我和朋友有機會來到紅軍征戰(zhàn)的四川甘孜和阿壩地區(qū),紅軍的情結(jié)時時在提醒我去關(guān)注長征途經(jīng)的地方。美麗的川西,高山峽谷江河奔騰,茫茫草原鮮花盛開牦牛遍地。在這川西高原上,留下了紅軍的身影和數(shù)萬雙腳印,留下了紅軍的英雄氣概和頑強精神,也留下了紅軍犧牲的千萬條年輕生命。當(dāng)年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幾乎沒有一樁不為驚險,這里的環(huán)境幾乎沒有一處不為惡劣。在這川西高原上,面對國民黨軍隊的圍剿,紅軍以超人的吃苦精神和戰(zhàn)斗勇氣,經(jīng)常與國民黨和土司的部隊作戰(zhàn),往往在處于絕地時重獲新生。當(dāng)我腳踏實地站立在長征路上時,久久地凝視這些遺址遺跡,心緒難平,似乎感到血管中的血在加速奔流,常常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由衷地敬佩走過長征的紅軍!
這座鐵索橋,如今仍作為兩岸步行的便道,也是旅游景點,是318國道途經(jīng)之地。
1935年5月29日,瀘定橋面鋪設(shè)的木板已經(jīng)被國民黨軍隊拆去,大渡河上空懸著13根碗口粗的鐵索。下午4時,中國工農(nóng)紅軍飛奪瀘定橋的戰(zhàn)斗打響了。紅一方面軍一軍團二師四團一營二連連長廖大珠帶領(lǐng)22人的突擊隊,沒有別的選擇,只有迎著槍林彈雨,強行俯身攀過寒光凜凜的鐵索。對岸的川軍目瞪口呆,驚恐萬分,他們平生從未見過這樣舍身忘死的場面。29日晚10點,大渡河谷夜風(fēng)強勁,劉伯承和聶榮臻提著馬燈,在四團團長黃開湘和政委楊成武引導(dǎo)下,走上了瀘定鐵索橋。劉帥在橋上走了個來回,在橋中心,他停下,用腳跺了幾下重新鋪好的橋板,自語道:“瀘定橋,瀘定橋,我們勝利了,勝利了!”聶帥捫胸自問說:“如果我們不能奪取滬定橋,我軍將是個什么處境?”1935年5月31日,毛澤東走上了瀘定鐵索橋。走到橋中央,他扶著冰冷的鐵索說:“應(yīng)該在這里立一塊碑?!?/p>
這里峰巒疊嶂,峽谷幽深,大小金川河在此匯集成大渡河。這里是嘉絨藏族、漢族雜居地。父親,當(dāng)年您跟隨紅四方面軍駐扎在這里。您徒步從安徽六安走來,我們駕車從江蘇南京而至。您早于我78年!
我們進入丹巴縣政府大樓,想為我的同學(xué)索取一些他父親1935年在丹巴擔(dān)任第一任縣委書記的資料,無果,但是得到幾張丹巴當(dāng)年的老照片。
丹巴有個烈士陵園。紀(jì)念碑的碑文上清晰地記錄著,1935年6月至1936年7月,紅四方面軍兩次轉(zhuǎn)戰(zhàn)到丹巴,共計進駐11個月之久。1936年3月,紅二十五師進駐丹巴,在這一帶策應(yīng)與紅二、六軍團會師。1936年7月從這里第三次走向草地。
在丹巴,我多次想起父親。1935~1936年丹巴的生存環(huán)境比現(xiàn)在不知要差了多少,父親卻因跟著紅四方面軍轉(zhuǎn)戰(zhàn),來到了地處群峰包圍、河谷縱深中的丹巴藏區(qū)。父親,您生前從未與我談起過您到過丹巴,我是從紀(jì)念碑上的碑文記載中,得知您來過這里。您在紅軍隊伍中,多大的苦都扛下了,多難的仗都打過了,但您卻很少對我們談及這些。如果您讓我知道您親身經(jīng)歷的紅軍故事,在丹巴我會去尋找當(dāng)年的戰(zhàn)場和您住過的地方,我會去尋找您當(dāng)年的身影。您在世時,我常見您望著窗外凝想,其中一定也包括您當(dāng)年接觸過的丹巴的山水、丹巴的藏民,以及環(huán)境局勢帶給你們的險惡。我相信這些都會像紀(jì)錄片一樣輪番出現(xiàn)在您的眼前。
我們在理縣薛城,遠遠望見了虹橋雪山。
1935年6月初,為尋找和迎接中央紅軍,李先念奉命率領(lǐng)紅四方面軍九軍二十五師,翻越了海拔5000多米陡峭的虹橋雪山,駐扎在山下懋功(小金)附近的達維。6月12日中午時分,迎來了與中央紅軍紅一軍團二師前衛(wèi)團會師的歷史時刻,中央紅軍的團政委楊成武與紅四方面軍的師長韓東山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實現(xiàn)了紅一、四方面軍勝利會師。楊成武回憶說:“萬萬沒想到,在夾金山下,會見了我們?nèi)找古瓮挠H人——紅四方面軍的同志!我們蜂擁而下,同四方面軍的同志緊緊握手,熱淚奪眶而出,長時間地沉醉在歡樂之中。200多天,一萬多里的征戰(zhàn),我們遭遇到的是敵人的緊緊追擊、重重堵截和想象不到的層層困難,從來沒有看到兄弟部隊的戰(zhàn)友……此刻,突然與紅四方面軍會合,我們怎能不激動,怎能不歡欣若狂!”
1935年6月會師時,父親在紅四方面軍九軍二十五師任作戰(zhàn)科長,父親是會師中一員。在派出李先念率領(lǐng)的先頭部隊后,紅四方面軍還專門組織了一支5000人的籌糧工作隊(其中有婦女團部分),帶著食物翻越虹橋雪山埡口,前去迎接中央紅軍。
虹橋雪山至今沒有行車路,只能步行翻越。
卓克基是嘉絨藏族的居住地。這里的土司官寨,是康巴地區(qū)難得一見的建筑精品。
1935年6月30日,打跑了官寨的土司官兵,張聞天、周恩來、毛澤東等率中央機關(guān)進駐馬爾康卓克基官寨,在這里停留了一周,并于7月1日召開了政治局常委會議,軍委發(fā)布“夏洮戰(zhàn)役計劃”,確定以卓克基地區(qū)為總后方,還討論通過了《告康藏西番民眾書》,指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民族政策是解放被壓迫的各民族,建立自由選舉的革命政府,并積極幫助一切革命的民族。
我們到達的那天,因停電,官寨內(nèi)毛澤東的臥室漆黑一片,無法拍攝。對當(dāng)年長征200多天風(fēng)餐露宿的紅軍領(lǐng)導(dǎo)人來說,入住到這個官寨,如同我們當(dāng)下入住豪華酒店一樣奢侈。
1952年,索觀瀛土司赴北京參加少數(shù)民族“五一”觀禮團,和毛澤東同桌共餐。席間,索觀瀛“請主席賜姓”。毛澤東爽快地說:“現(xiàn)在不是解放了嗎,你就姓‘解’,今后就叫你解土司好了?!泵珴蓶|還對索說:“長征經(jīng)過卓克基時,我曾在你家住了一段時間,看了一部《三國演義》?!?/p>
我站在卓克基的紅軍長征紀(jì)念館前,舉起了紅四方面軍的旗幟。79年前,我那身在紅四方面軍的父親與紅一方面軍會師后,部隊就駐扎在卓克基附近。
嘎曲河在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內(nèi),又稱白河,位于松潘草地的西沿,是草地上毫不起眼的一條河,若爾蓋草地里隨處可見。以往僅在長征文獻中看到的嘎曲河,今天我立足在你的身邊了。
1935年9月1日,紅軍左路軍行進到嘎曲河。3日,張國燾以嘎曲河漲水不能架橋、茫茫草地缺糧斷炊不能“坐待自斃”為由,令已進到嘎曲河附近的部隊“分三天全部返回阿壩”。這個命令對紅四方面軍來說,導(dǎo)致的后果是災(zāi)難性的。
嘎曲河平日河水很淺,遇到大雨漲洪水也不過齊馬背深。這樣的河流連牛馬都難不住,然而在1935年卻攔下了數(shù)萬紅軍。即便嘎曲河漲水,怎奈何紅四方面軍所向披靡?皆因張國燾在紅四方面軍稱王稱霸,連朱德總司令和劉伯承總參謀長都不放在眼里,與中央背道而馳。嘎曲河成了左路軍第一次過草地的終點,第二次過草地的起點。1936年8月3日,紅二方面軍的一部徒步渡過噶曲河后又進入了水草地。
天陰細雨,我站立山頂,俯視嘎曲河流經(jīng)的松潘大草原。長征時,父親跟隨左路軍由朱德、張國燾率領(lǐng)行軍到此安營駐扎待命。想象中這支幾萬人的隊伍,遠遠望去應(yīng)該是遍布草原一大片啊。父親,我今天站在高處,居高臨下深情地望著這片沒有人煙、無邊無際的大草地,我特別想知道,1935年9月,這里已經(jīng)氣候寒冷,風(fēng)雨隨時降臨,你們在這里到底是怎樣的情景?書中記載“天當(dāng)被地當(dāng)床,風(fēng)寒露宿炊斷糧”。如果您這位當(dāng)事人能和我一起站在這兒,指著這片大草地述說當(dāng)年的故事,該多么生動真實,該多么振奮人心!可是,今天我只能站在這兒對天上的您說:“爸爸,你們長征路上的嘎曲河、大草地,我來看過了!”
“紅三軍團在草地里走了整整7天,終于進到班佑。我們紅十一團過了班佑河,已經(jīng)走出70多里,彭德懷軍長對我說,班佑河那邊還有幾百人沒有過來,命令我?guī)б粋€營返回去接他們過河。剛過草地再返回幾十里,接應(yīng)那么多掉隊的人,談何容易。我?guī)е粋€營往回走,大家疲憊得抬不動腿。走到河灘上,我用望遠鏡向河對岸觀察,那邊河灘上坐著至少有七八百人。我先帶通信員和偵察員涉水過去看看情況。一看,唉呀!他們都靜靜地背靠背坐著,一動不動,我逐個察看,全都沒氣了。我默默地看著這悲壯的場面,淚水奪眶而出。多好的同志啊,他們一步一搖地爬出了草地,卻沒能堅持走過班佑河,他們帶走的是傷病和饑餓,留下的卻是曙光和勝利。我們懷著沉痛的心情,一個一個把他們放倒,一方面是想讓他們走得舒服些,一方面再仔細地檢查一遍,不能落下一個還沒有咽氣的同志。最后發(fā)現(xiàn)有一個小戰(zhàn)士還有點氣,我讓偵察員把他背上,但過了河他也斷氣了。我們滿含淚水,脫下軍帽,向烈士們默哀、鞠躬告別,然后急忙返回追趕大部隊。”——王平(1930年5月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
何等悲壯!班佑河水靜靜地流淌,紅軍的故事永遠留存在這里。
80年前,為了躲避國民黨追兵,為了理想和信念,幾萬人的紅軍隊伍義無反顧地跨進了人類無法生存的茫茫水草地,走進了生命的禁區(qū)!川西北高原松潘草地海拔3000多米,空氣稀薄。無論是紅一方面軍還是紅四方面軍,離開蘇區(qū)長征以來,所遇到的艱難險阻不計其數(shù),但就自然環(huán)境之惡劣而言,以松潘大草地為最。紅軍在此經(jīng)歷了饑餓、寒冷、疲憊、疾病、犧牲的磨難,他們相互攙扶,艱難前進。一些官兵只要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許多幸存者回憶:與其說走出草地,不如說是爬出了草地。
避開眾人,我獨自來到紅軍雕塑前,凝視他們,再次禁不住淚如泉涌。我流淚是因為紅軍走過的路苦難深重,父輩們吃過的苦前所未有!荒茫草地哪里有路?除了沼澤就是吞噬人的黑泥潭!世界上有哪一支軍隊遭過這么大的罪,過草地簡直是在地獄中行走!這苦難,與我有著切膚之痛。敬佩紅軍,父輩偉大!
這遍地牦牛的草場——年朵壩,很少在文獻中被提及,但這里是三軍過草地必經(jīng)之路。
想象似穿越時空,就在埡口的那邊,父親們的大部隊陸陸續(xù)續(xù)走了過來,他們的身影遍布草原,那里面有許多我熟悉的叔叔伯伯,他們是1935年和1936年從這里走過的紅軍。
1935年徐向前指揮的右路軍走到這里,又從這里繼續(xù)向北行軍到達班佑走出草地。走出草地并沒有坦途。前方,胡宗南的部隊在包座設(shè)防,妄圖將紅軍趕回草地。徐帥向中央請纓,帶領(lǐng)剛走出草地的疲憊的紅四方面軍出擊,一番惡戰(zhàn)打敗了國民黨軍,為繼續(xù)北上打開了通道。中央紅軍走后,徐向前帶領(lǐng)紅四方面軍以年朵壩為起點,二過草地回到阿壩與左路軍會合。1936年紅二、四方面軍走到這里又沿著草地東邊的山路走到包座。所以“年朵壩”是三軍過草地唯一一個共同走過的地方。而跟隨徐向前的紅四方面軍部隊,來回三次走過了年朵壩。
說到草地東邊的山路,記得父親說過,他過草地時吃了毒蘑菇,滿山亂跑。從此父親終生拒絕吃蘑菇。
走出長征路和倒在長征路上的紅軍,他們每個人都有許多夢想。但在他們年輕的夢里,想不到的是80年后,他們走過的年朵壩那里,一條現(xiàn)代化的公路上,有他們的后代駕車向若爾蓋疾駛而去。
父親,如今我們享受著勝利的果實,一代又一代過著超越你們夢想的生活。紅軍,我對您永遠懷有至深至濃的感情和愛戴,我的血管里流淌著您鮮紅色的血液!
長征,人類戰(zhàn)爭史上罕見的艱苦行軍!
鐵流二萬五千里,堅定的信仰,鋼鐵般意志!
中國工農(nóng)紅軍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