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朗
A
我是一個女孩,父母帶著小我三歲的弟弟長年在外打工,而把我留在老家與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爺爺奶奶雖然疼愛我,但他們畢竟給不了我父母之愛。我知道弟弟比我小,他在父母身邊能夠得到比較好的照顧,但我內(nèi)心深處依舊覺得父母是重男輕女。
人的成長或許就是這樣,爺爺奶奶愛我,但我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撒過嬌。我也愛爺爺奶奶,但我在他們面前總是沉默寡言,臉上掛著漠然的表情。久了,我對誰都保持距離,就連春節(jié)父母回來,一家人好不容易團圓時,我也無法打開心扉。我對他們就像對客人。
父母買了很多東西給我,一回到家,他們就對我展開熱烈的“親情攻勢”,但我漠然置之,從不給他們走進我內(nèi)心的機會。
弟弟說:“大家久不在一起,太陌生了。”
弟弟說出了我的心里話,那種長年累月的心與心之間的疏離,豈是短短幾天相聚就可以拉近?
B
我在學(xué)校沒有朋友。
我一直覺得,連自己親生父母都是疏遠的,只是聚在一起讀幾年書的同學(xué),又能有什么真正的情誼呢?我只要認真讀書,以后考上大學(xué),找份好工作,人生就足夠了。友情于我很奢侈,我無心經(jīng)營。
一直以來,我像只蝸牛,只想安靜地呆在自己的殼里,可即使這樣,我還是在無意中成為別人一場玩笑中的主角,被傷害得體無完膚。
幾個學(xué)長,無聊時開了個玩笑。其中一個學(xué)長給我寫紙條,說希望和我做朋友,一直被孤單包圍、被人漠視的我,禁錮已久的心突然被紙條上那華麗的辭藻觸動。我渴望被人寵愛和關(guān)心,于是欣然接受。
從來不在意穿著打扮的我,為了給那個學(xué)長留下更好的印象,開始留起了長發(fā),戴起了各種各樣的小飾物。我把積攢多年的零花錢全取了出來,開始包裝自己。我以為這會是一個美好的開始,可是我萬萬不曾想過,這只是那個學(xué)長和他同學(xué)之間的一個惡作劇。而我,不過是這場惡作劇中被無辜選中的犧牲品。我成了學(xué)校中最大的笑話,他們一個個全都對著我叫“花癡”。
學(xué)長的道歉沒能消除我內(nèi)心的憤怒和挫敗感,我沒有哭,一臉漠然地去到他的教室,然后當(dāng)他的面,用筆盒砸破了一扇窗的玻璃。
原本沉默寡言的我愈加安靜,感覺一切都沒有意義。為什么被傷害的人永遠是我?
父母可能一直都覺得,他們努力掙錢,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可是那漫長歲月中的親情疏離用什么來彌補?就如同現(xiàn)在,這個道歉又算什么?我內(nèi)心的傷口,就像一只永遠無法閉合的眼睛。
C
因為“花癡”事件的發(fā)生,原來成績不錯的我選擇了“破罐子破摔”。我開始逃課,天天把自己打扮得不倫不類,還和社會上一些名聲不好的、人們口中所謂的“小混混”玩在一起,因為只有他們愿意和我在一起。
大家以前就不待見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到后來他們見了我就躲,仿佛我是病菌。我過去是不愛說話,表情冷漠,后來卻是一臉憤然,丁點大的小事,也會掀起波瀾。那些郁積在內(nèi)心已久的傷痛,我通通都要發(fā)泄出來。
初三才轉(zhuǎn)學(xué)來的白玉,很不幸地成為了我的同桌。面對白玉的盈盈笑臉,我總是眼睛一挑,賞她一記“衛(wèi)生球”。又沒撿到寶,天天笑容滿面,累不累呀?我根本不在乎她面對我的白眼會不會難為情。
白玉學(xué)習(xí)很認真,穿著卻特別土氣。我偷偷往她身上瞄了幾眼,哼,一看就知道是地攤貨。而我早已經(jīng)告別穿地攤貨的階段。父母為了彌補他們對我感情付出的缺失,給了我很多錢,我把錢攢了起來,用來買衣服。我還偷偷買了口紅、眼線筆、睫毛膏,學(xué)會給自己化妝。青春那么美好,我干嗎不好好揮霍?
白玉見我時常逃課,很是驚訝。
有一次,我整理好書包又準(zhǔn)備開溜時,她攔住我:“已經(jīng)初三了,怎么又逃課呀?”“你管得著嗎?讓開!”我一瞪眼,甩開她的手就要從她身后擠過去?!叭绻憬裉旄页鋈?,我馬上就去報告老師。”白玉倔強地說,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她這樣嚴(yán)肅,我是第一次見,有些愣了。班上的同學(xué)見我時常和社會上的小混混玩,都怕了我,就連高年級的男生也不敢招惹我,白玉見識過的,她難道不怕?
“怎么?想管我?”我挑釁地質(zhì)問她。
“我想和你成為朋友。”她說。
“朋友?”我疑惑地重復(fù)。
“是呀,我剛轉(zhuǎn)學(xué)來,既然我們有緣成為同桌,我想,我們一定也可以成為好朋友。”她一臉認真的說。臉上的真摯表情不容置疑。
我的心弦微微地動了一下,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想和我成為朋友。
“你不怕我呀?我不學(xué)好的?!蔽移仓?,逗她。這個白玉還真有點意思,她身上有股子倔勁??匆娝夷軌蚩匆娮约哼^去的影子,只是,我們最大的區(qū)別是,她愛笑,而我老繃著一張臉。
她笑了起來,親熱地摟著我的肩膀說:“你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可怕的?我剛來不久,想請你幫幫我,可以嗎?再說了,來了一段時間,我們還沒好好說過話呢。”
面對白玉的真誠和微笑,我沒有理由拒絕。其實內(nèi)心深處,每次和那些小混混玩在一起時,我還是會有一種慌亂的不踏實。
D
白玉的父母也在外地打工,她和我一樣是個留守在家的人,和我不同的是,她說她在山里的家被洪水沖垮了,她現(xiàn)在是寄住在她小姑家,畢竟縣城的教學(xué)質(zhì)量比鄉(xiāng)下好太多。
我相信白玉的話,我們縣外出打工的人特別多,不要說鄉(xiāng)下了,就是縣城里,像我父母這樣外出打工的人也很多。我看了一眼白玉,心里非常同情她,留守在家就已經(jīng)很辛酸了,她還要寄人籬下,雖說是自己的小姑,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家。真不明白,面對這樣的境遇,她竟然還能每天笑得像朵花一樣。
對比白玉,我感覺自己的處境好多了,畢竟我住在自己的家,父母每年都會回來,而且還會買很多東西討我歡心,生活費也按時寄來,我有什么不滿足呢?但即使是這樣,我就該滿足嗎?父母雙親缺失的歲月,終究是一場空白,無論什么東西都無法彌補。
相同的處境,同桌的緣分,我和白玉越走越近。在學(xué)校里,我們時常一起進進出出、形影不離。大家都很奇怪我和白玉的友誼,幾個和白玉關(guān)系不錯的同學(xué)還問她,為什么會和我這種人走在一起?
“什么這種人那種人,當(dāng)你真正了解一個人時,你就不會再這樣說了?!卑子窠忉尩馈?/p>
我剛從外面進教室,聽到這話,心里暖暖的,雖然我依舊默不作聲,但很感激她對我的認可和保護。
畢竟初三了,學(xué)校也開始抓紀(jì)律和學(xué)風(fēng),很長一段時間,我再也沒逃課出去玩了。可是那群小混混居然找到學(xué)校來了。
看見他們,我心里有些緊張,我讓白玉先走,畢竟這事和她沒有關(guān)系,我不想拉她趟進這灘渾水。白玉沒走,她握住我的手說:“沒事,我陪著你。”那群一起玩樂的小混混倒也沒有為難我,聽完我的解釋后,他們只要求我請一餐散伙飯。
我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不請不行,但我口袋沒剩多少錢了,最后還是白玉回她小姑家,拿出她積攢了好久的三百多元錢救了急。
我很感激白玉幫了我,但她只是笑著對我說:“我們是姐妹,是好朋友,別見外!”說不出別的感激話,我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擁抱別人,心里暖暖的。
E
白玉的成績和我不相上下,但我們強弱科不同,自然而然的我們就結(jié)成對子,互相當(dāng)對方的小老師,我們還約好要考同一所高中。很多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的話,我只告訴白玉,我知道,她能讀懂我,就像我能讀懂她一樣。
當(dāng)她聽了我對父母的埋怨后,她說:“我理解,因為我也曾抱怨過我的父母,但仔細想想,如果父母有辦法把我們帶在身邊的話,他們肯定也會愿意的,只是有那么多的無奈?!?/p>
我也懂父母的無奈,卻一直不肯接受??赡苁峭∠鄳z的緣故,白玉一勸說,我突然就釋懷了。
我還是愛打扮,用那些廉價的化妝品。有段時間,不知是天氣干燥火氣旺,還是化妝品太劣質(zhì),我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粒粒的小紅點,皮膚也騷癢不止。白玉見了,大聲驚叫,建議我別再用化妝品了,她說:“青春那么美好,干嗎要把自己化得成熟呢?素面朝天的你會美得更真實?!?/p>
我被白玉的驚叫窘得一臉羞紅,低低地說:“嚷什么呀?我又沒你的花容月貌,不靠化妝,我都沒自信?!卑子穹谖叶?,輕聲說:“我說真的,你很美的,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只是你原來笑得太少了?!薄拔倚ι窠?jīng)不發(fā)達?!蔽乙荒樉趩??!罢l說的?你都不知道你笑的樣子有多美嗎?真是太遺憾了?!卑子窨鋸埖負u頭晃腦。
上課鈴響時,我還在苦惱自己臉上的小紅點。我知道劣質(zhì)化妝品對皮膚的危害,但真不在臉上涂抹一番,不戴點小飾物,我就會對自己不自信。隨著年紀(jì)增長的同時,我也越來越愛美了。
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述《岳陽樓記》,我卻沉溺在自己的冥想中,手輕撫著有些刺痛的臉,全然忘記了是在課堂上,我害怕我的臉就這樣被毀了,那該怎么辦?于是轉(zhuǎn)過身擔(dān)心地問白玉:“我的臉會不會毀了?”
白玉聽后,示意我止聲,然后朝老師的方向努努嘴。我才注意到,老師正盯著我。我趕緊地打起精神,腰桿挺得直直的,把思緒拉回課堂。
老師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字時,白玉遞了一張紙條給我,上面只有一句話:笑容是青春最美的裝飾品。
我疑惑地轉(zhuǎn)頭看白玉時,她正對我睜大眼睛,一臉燦爛的笑顏。我緊張的心豁然開朗:白玉不正是這樣嗎?她盈盈的笑臉贏得了多少人的喜愛,就連我這么冷漠的人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
青春那么美好,我們有著無比明媚的笑容,我還需要擔(dān)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