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佑
未能與雪親近,屈指已有十來年。
今年初春,天公竟然作美,大清早便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沉浸在銀裝素裹晶瑩剔透的詩情畫意里,思想的百靈不禁扇動著翅膀,撲棱棱直插云霄,飛進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場雪。
那是一個滴水成冰的寒冬。還沒到冬至,母親就開始替在老高山工作的我們擔心,擔心大雪封山,一旦通不了班車,我們就無法回家過年。
母親先后打了好幾次電話來詢問我們幾時動身,是不是直接回老家。由于山高路遠,氣候多變,我們也無法給母親一個準信兒。每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一聲長嘆,我竟自作聰明地埋怨母親過于多事,六十多歲的人了,何必接二連三起早貪黑跑一二十里山路到街上去打電話……
剛剛監(jiān)考完,就聽說路已封凍,觀文的班車上不來了!
第二天清晨,老早就聽見有人敲門。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睡眼惺忪的我才極不情愿地起床,氣呼呼地拉開房門 :只見在漫天飛舞的雪花的映襯下,屋檐底下立著一個弓形的“雪人”——高高的背篼上蓋滿了積雪,雪花染白了母親粗壯的眉毛和斑駁的短發(fā),雪水浸濕了她的衣襟……
來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花,母親便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興沖沖地跑去看孫子長成了啥模樣。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她微笑著對半歲的孫兒說:“茂茂,婆來接你回家過年哈!別人都說雪太大,觀文不通班車了,你們肯定沒回來;可我就是不信,生死要來看一看才放心!沒想到運氣好!”
剛吃過午飯,母親就執(zhí)意要接孫子回家過年,而且犟得要命,誰都勸不住。
動身之前,她特意上街買了口小砂鍋,說回去好給孫兒熬米羹羹兒。
為了安全,母親執(zhí)意讓不習(xí)慣走山路的兒媳婦空手,叫我背兒子,她自己背粉條、海帶等年貨和小砂鍋。我們不放心,要她打空手,她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還用拐棍兒指著腳上纏著的草索索說:“不怕,不怕,我有的是辦法!”臉上的皺紋頓時舒展開來,露出了孩童般爛漫的笑臉……
走到“石磙坡”半山腰時,天色已晚。母親稍不留神,便滑了一跤。小砂鍋頓時從她頭頂拋了出去,順著陡峭的雪坡,一直滾到三四米開外的冬水田里??吹窖┑乩锊煌7瓭L的母親,我的心比針扎還疼。正擔心得要命的時候,沒想到剛從雪地里掙扎著爬起來的母親,竟然不顧疼痛,跛著雙腳,連滾帶爬地從冬水田里撿回了小砂鍋——那口專門給孫兒熬米羹羹兒的小砂鍋!
回到小路上,母親一邊用力甩去腳上的泥水,一邊翻來覆去地查看小砂鍋摔壞沒有??戳嗽S久,她微笑著對我們說:“幸好地上雪厚,不然的話,就沒法煮東西給茂茂吃嘍!你們看,砂鍋好好的,一點絲絲兒縫縫兒都沒得!”看著母親幸福的笑臉,眼淚又一次洇濕了眼眶……
回到家里,母親一放下背篼,就里里外外地忙了起來。先是借著雪光摸黑到菜園摘白菜頭兒,接著又親自下廚做飯燒菜。
晚飯時,母親滿懷歉意地對我們說:“家里不比街上,沒什么好吃的,但吃點兒菜新鮮!你就是燒起水再到菜園去弄都來得及!”沒多久,母親又微笑著對孫兒說:“茂茂,這兒才是你的家喲!你曉得不?俗話說得好,‘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家的狗窩窩哈!家里雖然條件差點兒,但不管怎么說,這兒是你爹的衣胞之地,也就是你的根兒喲!你的第一個年不在家里過,咋個要得嘛!”
母親離開我們,轉(zhuǎn)眼已是十二年。往事如煙,二十年前的那一場雪,至今仍然刻骨銘心,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