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紅與藍:沸揚與沉淀
——藍野與吳煜詩歌解析
□李犁
藍野的詩歌讓我想到一個網(wǎng)上流行詞:擦電。原意是指兩人有眼緣,只看一眼就有觸電的感覺,不僅生情,而且電得暈眩。用在藍野的詩歌里就是他只與生活擦下肩,情感便被點燃,這擦出的電凝固下來,就是一行行詩。像公共汽車上懷孕的母親,自家院子里成熟的石榴樹,一次簡單的朱雀行,廣告牌下翻滾的男女等等,都會在他的內(nèi)心騰起大火。這就應了那句古人說的“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這說明藍野的內(nèi)心裝滿了干柴和彈藥,與生活中人和事的邂逅,僅僅是火柴頭在磷片上擦了一下,或者說是不小心扣動了扳機,于是這情感的烈火開始燃燒,并逐漸放大且成為一種圖景,給灰暗的生活以燦爛的一擊,也讓寒風中的心有了溫暖和沉醉。
所以藍野的詩歌里照耀著一束陽光,這是一種能量,讓他的這些文字熱烈又明媚。于是那些庸常的、瑣屑的、不規(guī)則甚至有點陰冷的事物都變得俏麗完整,且有了曲線美和暖洋洋的光輝。于是他發(fā)現(xiàn)了“懷孕的女人登上公共汽車/扶好車門里側的立桿后/對著整個車廂,她很快地瞥了一眼/她那么得意/像懷了王子/她的驕傲和柔情交織的一眼/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她的孩子”。還有“親水別墅的廣告牌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翻滾/這是春天的北京//遠處的人悄悄看著/不,不要驚擾了他們/因為這是春天/大地已經(jīng)回暖”。顯然這是屬于春天的詩歌,有青草像火焰一樣在萌發(fā),在向上沸揚,一切都是那么鮮活又生機勃勃。這昂揚而善美的人生態(tài)度讓藍野的詩歌有了熱度和力度,并對陰郁而萎靡的詩壇是一種補充和呼喚。
也正因如此,我們在藍野的詩歌里看到一種情懷,一種掏出自己的心去體恤和溫暖別人的情懷,一種對微小的美好傾注了全部的真情和愛意的情懷。所以藍野寫詩就是讓情感燃燒,像一顆蠟燭犧牲自己的肉身而換來微弱的光芒一樣。這讓我們讀他詩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這是對他總是為美好祈愿的珍重,珍重生活少一點顛簸,珍重回暖的大地不再有倒春寒。這份慎重和珍惜讓藍野的詩歌更加真誠和深情,而只有深情的詩歌才是最真實可靠的,詩歌的法則永遠是情感、想象和愛。
另一方面,我們不能不佩服藍野對詩歌的敏感,以及對語言的掌控力和即時性。這需要一種狀態(tài),一種長久的經(jīng)常的對詩歌的癡迷性和靈敏度。靈敏和迅捷,這是
詩人天籟。當然更需要有一顆詩心,一雙無邪的天真的清澈的眼睛。有了這一塵不染的詩心,藍野們就能在鐵板一塊的生活中敲打出詩意來,哪怕游絲般地歘忽一現(xiàn),也能被詩人逮住并凝固。所以我一直認為詩歌不是創(chuàng)造,而是發(fā)現(xiàn),因為你看沒看見,詩歌都在那里,并且只生不滅。藍野的工作就是喚醒它,然后再用詩歌喚醒讀者蒙蔽中的眼睛和心靈。
與藍野詩歌的向上沸揚相比,吳煜詩歌的視角是向下并凝聚著,前者是春天的詩,后者是秋天的;前者是觸景生情,重在抒情,后者是努力把情融入景物,讓主體與客體合一。所以吳煜的詩歌像沉淀后的秋水,清澈又澄凈,整個詩境更貼近《二十四詩品》中的“沖淡”。沖淡中有兩句叫“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焙汀伴喴粜摅?,美曰載歸?!狈g過來就是“詩歌飽含著自然的氣勢,像伴隨幽獨的白鶴一起高飛。”后一句是詩歌“好像響動的翠竹,柔聲呼喚你同歸故里。”這是對沖淡品格的形象解釋,用在吳煜的詩歌上,就是說他的詩歌像一幅水墨畫,就是自然樸素,清澄淡遠。這讓吳煜的詩歌像一大塊棉布,在清風中搖曳成沉靜的心,貼在身上又無限的溫暖。這是極致的素樸和真誠,還有實誠和低調(diào)。所以吳煜這些詩歌像甩干了水分的糧食或者是淬火的鐵,不火星四濺也不紛紛揚揚,情感和詩境都是向內(nèi)收縮著,像越攥越緊的拳頭,結實而有分量。
所以讀吳煜的詩歌,總是有一種清新?lián)涿娑鴣?。就像平原深處的青草,鮮活蓬勃,還帶著大自然的呼吸和芳香。這符合我一向提倡的真實樸素,簡單透明的美學思想。優(yōu)秀的詩歌真的就是一張洗去鉛華的青春的臉,素而潔,真而水靈。這是極致的素樸和真誠, 譬如這首《秋月》:“站在村頭看你/你是一盤石磨”,“站在田間看你、你是一顆飽滿的谷?!?而“站在小巷看你/你是老屋的門環(huán),無論多深的夜晚/只要輕輕叩動/母親/就會應聲拉開門閂”。詩歌干凈寧靜,同時又親切樸實,同時又暗示母親就是家就是故鄉(xiāng),只有回到家靈魂才能徹底放松徹底解放,詩歌才能找到根。這是凝結在文學作品里巨大的鄉(xiāng)愁,也是所有詩人心中的塊壘和寫作的胚胎,誰撬動了它,誰的詩歌就呈現(xiàn)出大感動和大美。
望秋與回家,讓吳煜的詩歌飽滿又寥廓,簡單又自由,這就讓他的詩歌有了洗練之美。洗練是方法,也是意境。具體說就是只有像在礦石中煉出黃金,如從鉛塊里提取白銀那樣去偽存真、去蕪存精,詩歌才能抵達“空潭瀉春,古鏡照神“的境界。對于吳煜來說,洗練首先意味著對語言進行淘洗和鍛打,精練和簡練后,還要對細節(jié)和情節(jié)錘煉和搭建,當然還有最關鍵的是要有對萬物要有細致入微的關懷,因為只有以虔愛謙恭的心去撫摸萬物,才能映照出天地的遼闊,只有懷抱樸素并讓誠樸浸滿身心,才能參悟到詩歌的精髓和靈魂。前者是技術,后者是情懷,這內(nèi)外功一起發(fā)力,詩境變得越來越薄,直到薄到只剩了一層霜,最后霜也化了,露出了皮膚,露出了心靈,露出了光亮和黎明,這就是詩歌最純美的境界,即清澈和澄明。
這一切說明吳煜是一個不忘本的詩人,是一個有方向的詩人,心中有故鄉(xiāng),他的詩歌便有血液,有生命,有永不衰落的愛。
有趣的是,本期這兩位詩人的作品一個沸揚,一個沉淀,一個是紅色,像火焰或霞光,一個是靛青色,像秋水或霜;審美品格上一個是勁健,一個是沖淡;一個外顯,一個內(nèi)斂。但他們有一個共同內(nèi)核,那就是真實和真誠,還有廣博的愛。其本質(zhì)還是情感,套用一位古人話說就是只有緣情體物,詩歌才能有大氣象。這是他們的人格,更是他們寫作的能量和走向。
責任編輯 李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