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
被看見(組詩)
李桐
任何有關自己的磨礪
都有一種限度
而你,堪比寂寞
忽略了太多的行色匆匆
你所能隱去的,以及
要改變的東西總是有限度的
一直是你一個人在用力
你不能把自己,或屬于自己的銹跡
逼出體外。某些一開始
就已經占據須臾盈虧的位置
沒有任何痕跡
你驚訝于自己身處其中
并且,在一瞬間,你能夠相信
那身著白袍,煮酒論劍
行走在山水中的人,是你心中的英雄
這些死過的親人,一個個
在我的潛意識里走動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有人還屈膝跪下來,不停地說
給我錢,給我錢……我看到了媽媽
她的對襟小褂,像從墨水里浸泡出來的
在我的床前,她同她的影子站在一起
她不發(fā)一聲,焦促、含混
也許能看見,她倦起的身體
緩緩展開。她不動,影子也不動
如一只沮喪的牙膏
身子斜沉,很費力地擠出一絲光亮
甘蔗沒有兩頭甜
你已吮吸了你要吮吸的
到了這地步,都要學著不動聲色
總得有個人先說出來
冷漠或保持優(yōu)雅,你把自己絆倒
然后又扶墻站起來
雞蛋里挑骨頭……
到了這地步,心里有的
卻不能說出來。就像
被光擋住的星星,你放大它們
又把它們縮小
所有的際遇是錯誤的,除了自己
還有什么,氣味、痕跡
養(yǎng)料里的最后一滴水分,消失了
到了這地步,也是好的
我不是甘蔗下半截最甜那部分
最甜部分,仍留在土壤里
一整天,我都陷入迷亂的靜止中
現在,黑夜來臨
我為自己不能確定做什么
感到悲哀??山裢恚遣煌?/p>
今晚,你將要回來
“你將虛構一個恰當的結局”
我一直穩(wěn)定地等著
這個結局,并且
將接受那隱秘,止息的過程
(隱秘是一只斷氣的灰鳥,它帶著
我昨天的體溫)
整整十年,你替我
像樹葉一樣在春天恣意地綠著
在你腐殖的皮膚下
你的臉平靜得
不像臉。一種陰郁,消衰的灰色
于是我明白了,除了
第二個你,不會有原來的你
河床像一張吸紙
足以使剝離后的,或是
即將漫過去的視線看見
——這是另一個地方
被看見的潮濕持續(xù)后退
謙遜、漸進、綿密。它們一進再進
網一樣在沙塵上撒開
更多時,沙礫在里面沉睡
如果愿意,可以占據
一波連著一波,用洗過的聲音
使它們保持旺盛
因為它們相信
呼喊只是回歸自己的一面鏡子
被看見,才是接近河流時
深藏的遠望
無票和余票是對等的
像是一種生活
如此進入另一種對等
不可能再有票。那個穿過街道的
老年男人,他在售票窗口前站幾天了
一種漫長的改變正在發(fā)生
他后仰著身子,因為他知道有人會造訪他
慵懶的燈光照在他銀白的頭發(fā)上
他在等待退票——
他時刻準備一種親臨的快感
這窗口,這人群
今天看上去仿佛是對他的嘲弄
那么多等待回家過年的人
他似乎意識到了他這可笑的想法
——答案始終不出現
他需要重新改變一種策略
來應對這無望的因由
我站在這兒害怕
同樣的路,在同樣的地方
成為了末路
柴草垛,電線桿,如一個個陰影
在沉沉的嘆息中
頓默有序,超過任何時刻
被車輪碾過的小路
總有盡頭。卻讓我素白的心情
有了轉變……
我一直惶惶地看著
那盡頭
并且見到埋葬她的全部過程
于是我明白了
除了保持完整的視線之外
不會有別的隱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