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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通道

      2015-11-18 15:16:17王自亮
      西部 2015年8期
      關(guān)鍵詞:那拉提成吉思汗草原

      王自亮

      我以往所見不過是土地、河流和世界的圖像罷了。而我這里看到的則是這一切本身。

      ——里爾克

      1

      天亮之前的草原并沒有給人以遼闊無邊的感覺,它熔鑄了天空、馬匹和土地,暗影交織著暗影。東方漸漸從鐵青色轉(zhuǎn)為檸檬黃,恍如一場大夢的銜接之處,它確鑿存在著,又難以捉摸。而天之驕子成吉思汗卻憑著風(fēng)吹拂在衣襟上帶來的氣息判斷他的疆域究竟有多大。這時他的那匹青豹花馬開始趔趄不前了,回頭望著主人。絕望中的成吉思汗已經(jīng)預(yù)感到這片開闊地拯救了他,打手勢讓隨從們勒馬。他噙著淚珠跳了下來,拋開箭和套索,跪在草原上親吻泥土。他被敵手追擊著,幾乎走投無路。

      現(xiàn)在好了。又一陣疾風(fēng)掠過他的面頰,挾帶著寒意,成吉思汗知道,就要進(jìn)入冬季了,他該把目光轉(zhuǎn)向南方溫暖的土地:西南方是伊塞克湖,偏東一些就是黃河流域。在成吉思汗心目中,前方的那條地平線是草原的盡頭和耕地的開始,他又得動身。為著感恩,他把這片起伏不已的草原命名為“那拉提”,據(jù)說是“日出之地”的意思。

      尋找這片草原并非易事,沿著阿吾拉勒山得走上幾天,幾經(jīng)周折,會看到那拉提的一角,再翻越一片積雪的山峰,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那就是一望無際的那拉提草原了?!澳抢幔抢帷笔来哪寥撕土骼苏叨歼@樣念叨著走向它。

      往西方就是著名的昭蘇草原和察布查爾草原,南方是巴音郭楞,然而那拉提草原自有它特別誘人之處,群山環(huán)抱,遼闊、肥沃、溫潤,策馬而至的征服者來到這片草原上的時候,總是眼前一亮。陽光打在金黃色的草葉上,就像無數(shù)匹豹子步出叢林時分額頭上一陣令人心碎的閃耀,而遠(yuǎn)處的雪峰在瓦藍(lán)的天際顫動。在多變的天氣中整個草原隱現(xiàn),緩坡連綿,望過去偶爾有幾棵大樹擋住視線,而氈房就搭在那些峰回路轉(zhuǎn)的淺凹處。

      當(dāng)年成吉思汗的心目中,草原上發(fā)生的輕微搏動,都不可避免地引起母親的關(guān)注和警覺。在那拉提草原,他也許想起過去在母親庇護(hù)下的日子,正如《蒙古秘史》(第74節(jié),中華書局,1956年版)上吟的:

      生而俊美的月侖母親,

      手持木構(gòu)棍子,

      來往于斡難河濱,

      采集野韭、野蔥,

      撫育著有福的兒子們。

      此刻坐在那拉提一帶的山坡上,只見遠(yuǎn)處奔涌的群山在眼前像喘息緩行的馬匹,在夕陽中坦然而立。當(dāng)年大汗和眾多部族首領(lǐng)踐踏過千百次的不屈草原,如今寧靜萬分,只有耳畔的風(fēng)聲和遠(yuǎn)處傳來的牧羊犬的叫聲,顯示著它的永久存在。多少年來,那拉提草原的圖景,是到處作季節(jié)性遷徙的篷車,潛行覓食的動物,游牧者和騎兵,他們之間的追逐、挑逗和誘殺,給人們的印象是扭曲、旋轉(zhuǎn)和模糊的。除了謠曲,沒有多少文字留下來,一部編年史是湮滅的:那拉提,眾多草原上的一個縮影而已。

      幾乎整個亞洲大陸被一條縱向的草原帶覆蓋著,草原上冬季萬物休眠,夏季萬物枯萎。草原為游牧民族提供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一條由無數(shù)條道組成的無邊無際的路,各個部落為爭奪肥沃的牧場彼此吞并,游牧者從一個牧場到另一個牧場進(jìn)行無休止的遷徙。在某些情況下,由于遷徙的路途非常遙遠(yuǎn),往返遷徙一次有時需要幾個世紀(jì)才能完成:從鄂爾渾河畔到伊犁,直至更為遙遠(yuǎn)的吉爾吉斯草原和俄羅斯草原。

      此刻,我坐在那拉提的土坡上,卻忘記了這部歷史,眼前只不過是草葉、陽光和馬匹,傘狀的樹冠,援轡而行的哈薩克牧人,以及追隨其后的婦孺。我心中沒有歷史,腦子里沒有疾速,沒有逃避,只有勝利者的耐心,在這具有萬箭穿心之美感的草原——那拉提。

      2

      天慢慢黑下來,我們圍坐在一起。我還在想著那個業(yè)已消失的牧人背影。他上了點(diǎn)年紀(jì),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在草原上獨(dú)自遠(yuǎn)去,馬跑得并不快,先是被一棵大樹遮蔽,再消失在四周合攏的暮色之中。他的體姿并不僵硬,只是略顯前傾,看上去甚是硬朗,還給人以一種不服氣的感覺。哈薩克人騎在馬上比我們在地上走還穩(wěn)當(dāng),他們從孩提時起就在馬背上顛簸了,當(dāng)你走進(jìn)他們時,都能感受到他們傲視的目光和矯健的身手。一路上你會碰到一些哈薩克族女人,她們結(jié)實(shí)而剛毅,額頭特別寬闊,淺綠色的眼睛像是草原的倒影。

      晚上我們圍坐在一起喝伊犁特曲,它還有一個響徹云霄的名字——“英雄本色”。手抓羊肉鮮美異常,朋友們教會我使用手指的動作,讓我想起了先民。維吾爾族司機(jī)長得魁梧,前幾天被車門碰破了頭,貼著藥膏,津津有味地用一把鋒利的刀剔著羊骨,他早已進(jìn)入忘情的境界。我們唱起了歌。

      母語的魅力在歌聲中被完整地保存著。面對一個異族或異鄉(xiāng)朋友,聽他用母語唱著你所不熟悉的事。那種曲調(diào)的轉(zhuǎn)換,詞的連綴,尤其是詠嘆、回旋和反復(fù),會讓你頃刻之間就領(lǐng)略到他們這個民族的榮耀,體會著他們祖先曾有過的憂患和紛爭。異族的歌阻擋你的慣性,又牽引你上路。在一個歌聲回蕩的環(huán)境里,哪怕一次短暫的間歇都能使你知曉他們這一脈來回遷徙的漫長路徑,這個部落的背影和故事。

      從那天晚上我們圍坐著喝酒時起,我就有一種預(yù)感:歌唱是不可避免的了。這是草原上固有的生活儀式,此時其他的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如風(fēng)起時,如草葉拂動時,如羊歸欄時,如日出山谷時,如少女待嫁手扶母親的氈房門口時,如首領(lǐng)足踏馬鐙時,歌唱就這樣開始。

      輪到哈薩克朋友賽爾江唱了,他點(diǎn)點(diǎn)頭不假思索地唱了起來。與其說是唱,不如說是哼,或者說是脫口而出,但絕對不是漫不經(jīng)心。他這樣的歌唱方式我一輩子不曾領(lǐng)受過:那么微弱的開頭,就像你立意要去尋找一條河的源頭之時,你站立的地方水已漫上腳背。

      整支歌曲是低沉的、平緩的,卻有一種無處不在的優(yōu)美。在我聽來,它是全世界一切動聽的歌曲的起源,應(yīng)該讓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人去唱它。這支歌介于講述與歌唱之間,旋律起伏不大,使人想起緩坡和陰影,或是延綿的雪峰。聽著聽著你就出神了,想像冬季開始后,游牧民族邊遷徙邊打聽的情景,一支淺灰色的流浪隊(duì)伍在眼前晃動。賽爾江唱的是他自己部落的事,或許捎帶說說他的新婚妻子,屋頂上的太陽,狂風(fēng)和草屑,眼睛里的燭光。他是用一種語調(diào)啟示全部的生活記憶,他使勁地彎腰翻土,引出源泉。

      賽爾江不停地唱著,而我全無倦意,我的脈搏與他的歌聲很快就互為激蕩了。風(fēng)吹草低出歌聲,我要尋找的,正好是這種失去的節(jié)奏,追思的口氣。寧靜的漫游有時遠(yuǎn)比掠奪和戰(zhàn)勝更為困難。我輕聲問另一位朋友,賽爾江唱的是什么?他回答我說:唱的是對誘惑的不動聲色,一輩子愛這草原和土地,還有寶貴的愛情,忠誠……

      我知道,對哈薩克人來說,歌唱不需要去“學(xué)”,甚至用不著摹仿。歌是跟吃飯、騎馬和放牧一樣平常的經(jīng)驗(yàn),是環(huán)繞著、充盈著他們的氈房,與母親的嘮叨、父親嚴(yán)厲的目光一樣須臾不可缺的事物。我們圍坐在一起,聽每個人唱,用維吾爾語,用回語,用哈薩克語,用烏孜別克語,用漢語,輪流著唱起歌來。外面下著雨,我們?nèi)徊恢5诙炱饋頃r看到遠(yuǎn)處山峰覆蓋著皚皚白雪,心里想著,這不都是歌嗎?

      那天晚上我流淚了,眼淚慢慢涌上來,又飽含在眼眶里。是他們用母語唱的歌直接地占據(jù)了我,記憶再一次被觸動,心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草地被掀開了。這種唱法我找不到,除非我生活在他們這一族。后來我追問自己:到底是他們成為我的朋友之后,愿意把這些歌曲唱給我聽,還是他們唱了歌給我聽了后才結(jié)成了朋友的呢?我有點(diǎn)辨別不清,畢竟我們相處太短。

      我只記得那天晚上無法抑制地走出門口,摸黑走了一段路,在雨中長時間地跪在草原上,直到全身濕透,最后抓了一把連著草根的泥土。我往回走,慢慢靠近窗戶時,胳膊碰到了一匹馬,在黑暗中它悄無聲息地低頭吃草。我用手理了理它的鬃毛,多少年以來它就這樣不變地站立著,望著主人,并打量這嗜血的世界。黑暗中它的身影使我吃驚,當(dāng)我靠近它時那種依然故我埋頭嚼草的神情更令人嘆息。這些馬匹在黑夜的雨水里站著,軀體龐大,髖髀豐滿,一動不動,周身散發(fā)出一種溫?zé)岬臍庀ⅲ鼈兊某聊煤魬?yīng)了屋子里美不勝收的歌聲。它們能聽懂的,比我還懂。

      3

      我獨(dú)自走在烏魯木齊的一條大街上,快要走近博格達(dá)賓館時,見到對面有一位少女匆匆而過。她的頭發(fā)是棕紅色的,濃密,長及膝蓋,由于走得太快,頭發(fā)在風(fēng)中不停地擺動和飄散著,我眼前好像閃過一匹驕傲的栗色小牝馬。

      烏魯木齊的某些大街頗為沉悶,眼前這一幕為他們增色不少。美的事物需要鋪墊。這個女孩子的身段絕對符合黃金比例,臉龐美得難以置信。她帶有明顯的混血特征,我沒有來得及觀察她的眼睛,應(yīng)該是淺灰的、柔和的那種,也許有點(diǎn)偏藍(lán)。她臉上的安寧神情恰好與走路的迅疾、長發(fā)的甩動相映襯。這位“瞬間偶像”在我面前走過時,連身體的氣息和均勻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她似乎保留著草原那一脈種族的恣意,又帶著城市那些樓房的瘦弱。她可能叫“阿依古麗”,不過有人會提議她叫“阿拉木罕”,而我更傾向于把她換做“阿勒泰·賽里木”。

      這條橫跨歐亞大陸的草原通道上,有一個遍布森林的山區(qū)叫“阿勒泰”,還有一片澄澈的湖泊人們稱它為“賽里木”,為她命名是否貼切?她也許會贊同我的這個主意,即使表示憤怒的抗議,也會顯現(xiàn)出一匹小牝馬的不馴神情,有一種意想不到的美。聶魯達(dá)曾不無夸張地寫道,有一次他經(jīng)過市政廣場時見到一位少女,竟被她的漂亮震驚得跌倒在地。這一次,我沒有摔在大街上,卻站在白楊樹下,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至今腦子里還留著她映在一段白色墻壁上匆匆走過的身影,像一匹驕傲的栗色小牝馬。

      在一幢不起眼的公寓里,住著新結(jié)識的塔吉克族朋友,叫穆塔爾。他矮壯、敦厚,臉膛黝黑,留著一撇小胡子,高興起來眼睛里閃耀著頑皮的光芒。當(dāng)我喝著奶茶時,他妻子和小姐妹們魚貫而入,維吾爾族的、烏孜別克族的,這“糊涂的四姐妹”,一起躺在一張床上說笑,她們也不回避,熟悉了還邀人在她們身邊坐下。我不懂得她們在說些什么,偶爾與她們聊幾句,只是無比欣悅地聽著,那種時而維語時而漢語的轉(zhuǎn)換,語調(diào)的多變令人激賞:語流在奔涌時迸發(fā)出生命的活力,她們在溝通中活得逍遙自得。有時我不能分辨她們在說哪個民族的語言,想必是在肯定精美的事物。

      在穆塔爾的公寓房里,小姐妹們正在談?wù)撁啤皩氉恕焙汀澳涂恕?,她們開始崇尚閃光的器皿和各式的碟片。房間里全被柔軟的地毯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壁掛裝飾著,銀炊具和錫壺在火光中閃現(xiàn)。身處這種房間,你不會說:“所有的風(fēng)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币?yàn)樵谂灾g語音的來回流動中,你可以感覺到它正在與閃爍的迷人眼神互換。一次次被她們雪白的肌膚和高聳的乳房所激發(fā)的感受,還有,環(huán)繞著眾姐妹再慢慢彌散開來的滿屋子的親密氣息,都使人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傳的幸福。盡管它令人窒息,卻是一種讓人目眩神迷的奇境,一趟致命的漫游。

      4

      天山好像是一個歐式的長句,或是巴洛克時期的一段復(fù)調(diào)音樂。站在原野中四顧,一邊是不絕如縷的雪峰,一邊是平緩的大丘,有點(diǎn)像十一世紀(jì)的一種伴唱形式“平行奧爾加農(nóng)”。而祁連山則不同,它是糾結(jié)于遼闊大地的一個復(fù)雜的旋律,恰似肖斯塔科維奇眾多的交響曲。我小時候讀過一篇短文,叫《她要指揮祁連山》,已經(jīng)忘了寫的內(nèi)容是什么,現(xiàn)在只有篇名留在我的記憶之中了。

      在天山深處,你能見到幽深的峽谷中湍急的水流旁搖曳著茂密的黃葦子;白楊樹的葉子在晴朗無邊的天空中顫動,為陽光所撫慰,發(fā)出感激的細(xì)密的簌簌聲;雪杉森然而立,秋天里它也不會凋零,靜靜地佇立著,像禁衛(wèi)軍中那些俊逸而持守的兵士,與風(fēng)中起伏的大片黃褐色的草葉遙遙相望。

      接近天山,你也許會分心。跟前的風(fēng)光太繁復(fù),有時美得令人絕望:你再也不想去尋找天空之下的另一座大山了。有時,游牧者后面跟著幾頭在原野中慢慢跋涉的駱駝,會給蒼涼而激越的遷徙隊(duì)伍平添幾分喜劇色彩。哈薩克老人騎著馬匹從遠(yuǎn)方快速朝你走來時那種安詳如水的神態(tài)也會使你為之感動。遠(yuǎn)處褐色山巒上有一大塊令人陶醉的綠色深藏其中,養(yǎng)育著百十戶塔吉克人的牧群天山使你遐想無窮。

      與天山平行的公路上栽著楊樹和榆樹,足有幾百公里長,匯成一道永不干涸的樹葉之河,陽光照射時投下斑駁的金色斑點(diǎn),與兩旁原野的淡紫色暗影相映襯。天山一帶的草原上,有時會突然冒出一條河,一條你意想不到的河流,繞了很大的彎來到你跟前,匍匐著又消失在遠(yuǎn)處的大片草叢之中。一眼望去,無數(shù)朵熱烈的野花沿岸盛開,接納了蘆葦在天穹下彎而不屈的影子。

      天山腳下的原野因著天山漫長的延伸更顯示出它的廣袤,正如自由因著自己界限的寬廣而意味深長。相形之下,祁連山是寂寞的。與它呼應(yīng)的是無窮的戈壁和邊緣地帶的金色麥地,這些戈壁幾乎不存在著任何生機(jī),連灰白色的草叢都令人懷疑只是陽光漏下的幾處影子。正是這樣,祁連山遠(yuǎn)比天山雄渾,群山在黎明時分顯出它的剛毅和堅(jiān)忍,陽光照耀在峰頂上熠熠生輝,發(fā)出大理石般的深澈的光芒。

      天山與祁連山堪為兄弟之山。雖然它們性格不同,有一點(diǎn)卻是共同的:令多少英雄人物或梟雄之輩競折腰。

      5

      多少年來,這草原通道上活躍著一群用詩歌的語言說話的人,包括成吉思汗和他的兄弟們。這些擁有細(xì)致而綿長的情感的人,并不因此缺少了血性的果敢。“只識彎弓射大雕”,自有這一論斷的正確之處,但卻疏于對人性多面的省察,不免有點(diǎn)漫畫化。

      1226年秋天,成吉思汗檢點(diǎn)軍馬,要去征討西夏,他們的史書中并沒有說這一年的年號,而是這樣記載:“狗兒年秋天”,“狗兒年”三個字,使我們?nèi)炭〔唤?。兩軍交?zhàn)之前,要給對方下戰(zhàn)表,成吉思汗派使臣去西夏“賚歌”。凡公文皆編成詩句,易記,稱之為歌。

      說到年輕的鐵木真看見恩人去世,撲到在地,放聲大哭時,察刺合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勸說他(《蒙古秘史》第69節(jié),中華書局,1956年版):

      像大鱒魚似的,

      你為什么痛哭?

      要鞏固你的部下,

      不是這樣跟你說嗎?

      像水中游魚似的,

      你為什么悲哀?

      要建立你的部眾,

      不是這樣跟你說嗎?

      于是鐵木真停止了哭泣。不知這是詩歌的力量還是話語的力量?就是這位也該速的長子鐵木真,有朝一日將被稱之為成吉思汗。想當(dāng)年,弓箭、詩歌都賦予他力量,母親般的力量。

      成吉思汗原先的宗主叫王罕。當(dāng)王罕在戈壁灘上過著悲慘的流浪生活時,成吉思汗救濟(jì)了他饑餓的小隊(duì)人馬,幫助他重新奪回了克烈部地盤。正是因?yàn)檫@些,以后成吉思汗就用這樣的詞句提醒王罕:“君困迫來歸時,饑弱行遲,如火之衰熄。我以羊、馬、資材奉君,你前瘦弱,半月之間,令君饑者飽,瘠者肥?!保ā恫菰蹏返诙幍谖逭碌谒墓?jié):《成吉思汗,克烈部人的臣仆》,商務(wù)印書館1998年版)盡管后來這位王罕在一次戰(zhàn)役中背著成吉思汗調(diào)走了自己的部隊(duì),成吉思汗只得冒險獨(dú)自撤退,這是近乎背棄的行為,但成吉思汗仍一如既往地忠實(shí)于他的宗主王罕。有一年,失敗的幾個部落結(jié)成聯(lián)盟,他們刑白馬宣誓要襲擊成吉思汗和王罕。但成吉思汗得到及時通報,在捕魚兒湖附近大敗聯(lián)盟軍,這位征服者后來在寫給王罕的史詩般的著名信件中暗示的無疑是這次行動:“我如獵鷹飛越山間,飛逾捕魚兒湖,為你捕捉青足灰羽毛之鶴。質(zhì)言之,朵兒邊、塔塔兒兩部,接著又越曲烈湖,我再次為你捕捉青足鶴:哈答斤,散只兀惕和弘吉剌惕?!保ㄍ希┑鹾比员承艞壛x,欲與成吉思汗決裂。成吉思汗設(shè)法帶口信給王罕,想使他以往的宗主回想起他們友好相處的歲月和他為他所做的一切。但這一次成吉思汗失敗了:詩歌一般的信件也無法碰撞王罕冷酷的心。

      6

      草原通道上的旅行是對發(fā)生在歐亞大陸上一部最為悲壯的遷徙和征服史的激活。在一種由我自己選定的較為靈活自由的西部漫游方式里,整個旅程交織著目光的停留與車輪的奔馳,遺址的徘徊與原野上的狂奔,還有朋友、酒、歌聲和馬匹的陪伴。

      在那個邊陲車站阿拉山口,我從咫尺之遙的邊境線上遠(yuǎn)眺哈薩克斯坦的原野和群山,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游牧情結(jié)”,覺得這些民族和部落,其經(jīng)歷的漫長曲折,患難與榮光,遠(yuǎn)非今天的政治家和歷史學(xué)家想的那么簡單。當(dāng)新的活力將草原上的所有騎手推向北京、大不里士和君士坦丁堡的金色圓屋頂時,當(dāng)伏爾加河和黃河流域在成吉思汗面前顫抖時,我們不能隨便附和這樣的說法了:“這一群蠻族”,或“只識彎弓射大雕”。

      在蒙哥大汗統(tǒng)治時期,法蘭西路易九世派方濟(jì)各會會士盧布魯克訪問草原通道上的蒙古人,在他的游記里我們不無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大汗的帳殿里,他見到了“一位來自洛林的、名叫帕庫特的婦女,她是從匈牙利被帶到這里,給這位宗王的一個聶思托里安教徒妃子當(dāng)侍女的”,“盧布魯克在和林宮中還見到了一位名叫紀(jì)堯姆·布歇的巴黎金匠,‘他的兄弟在巴黎的大蓬特’”,“1254年5月30日,即圣靈降臨節(jié)前夕,盧布魯克在和林舉行了一次公開的宗教辯論大會,蒙哥汗派三名裁判出席大會”(《草原帝國》第二編第六章第十節(jié):《盧布魯克的旅行》,商務(wù)印書館,1998年版),一時蔚為壯觀。

      忽必烈的業(yè)績在馬可·波羅的游記里纖毫畢現(xiàn),作為成吉思汗的繼承者,在中國,他企圖成為十九個王朝的忠實(shí)延續(xù)者,任何一個天子都沒有像他那樣嚴(yán)肅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不僅治愈了一個世紀(jì)之久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還完成了對人們頭腦的征服,他想獲得的最偉大名聲也許不是“他是世界上第一位征服全中國的人”,而是“第一位治理中國的人”。

      當(dāng)我坐在那一列往來于歐亞大陸的列車上,向來自伊犁、博樂和阿拉山口的朋友們揮手告別時,我明白了:這個行程早在若干個世紀(jì)之前就由游牧者及其首領(lǐng)給我安排停當(dāng)了,不管他們叫鐵木真還是阿拉提,叫窩闊臺還是努爾哈赤,可汗還是“合罕”,甚至只不過是沿著通道朝撒馬爾罕方向遷徙的一群人馬中回望冬季牧場的那個目光炯炯者。

      新疆的博大和甘肅的蒼涼,難以描述。天山漫長的雪線,鞏乃斯的無邊草原,博斯騰湖的浩渺,賽里木水中倒映的白象似的群山,伊犁河向西靜靜傾注的安詳神態(tài),特克斯河湍急水流邊大片起伏的蘆葦和野花,博格達(dá)峰顯現(xiàn)的峻切面容,都構(gòu)成一幅生命中的歷史性圖景,加入你的生活風(fēng)尚總集。而甘肅,你僅僅聽到這些地名就夠了:酒泉、張掖、武威、臨洮、隴西、天水,哪一處能不勾起你懷念這些昔日要塞和古戰(zhàn)場的幽思,激起你尚存的血性?多年來,我一直喜歡讀漢樂府,如“悲歌可以當(dāng)泣,遠(yuǎn)望可以當(dāng)歸。思念故鄉(xiāng),郁郁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zhuǎn)?!庇秩纭扒嗲嗪舆叢荩d綿思遠(yuǎn)道。遠(yuǎn)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倍际强烧b可唱的。當(dāng)我走出蘭州火車站時,這些詩句突然涌上心頭。

      記得有一天午后,在一座蒙古包里喝完那達(dá)慕酒,帶著醉意出來,新結(jié)識的朋友慫恿我騎馬,在馬背上顛簸了半個小時。草原上突然下起雨來,雨點(diǎn)打得人臉上生疼,同騎的人說了一句:臉掉下去了!我聽著不禁放聲大笑。行走在草原通道上,連語言都換過了:因?yàn)樵~不達(dá)意,人們在慌亂中鍛造了這些偉大的句子,獲得“深度意象”。

      7

      旅行是旅行家照亮未明之鏡,洞悉自己靈魂的大無畏舉動。

      旅行是愛。當(dāng)我看著一朵在陽光下靜靜開放的雪蓮,一位塔吉克姑娘臉上露出的羞澀微笑,一局維吾爾族老人的棋盤,一杯在伊犁河邊酒店里不斷泛起泡沫的啤酒,一盞蒙古族少女遞過來的牛角酒杯,一匹專心致志地啃著草葉的黑馬,就會從心里生出許多喜悅和驚嘆。在新源的大街上,在一個名為察哈臺或吉甫提的小村莊里,我有時會怔忡半天。在伊犁河畔的一個村頭,我和蹲在大樹下抽煙的回族漢子交談起來,不過幾分鐘,他就領(lǐng)我去他家的院子里坐,我邊聽邊察看他的整潔的小院落,在車上等我的朋友發(fā)現(xiàn)我走進(jìn)村子里去了,急急忙忙來找,看我與這個漢子談得很熱乎,終于松了一口氣。

      旅行是愛,不過你得有心。在一個陽光朗照的午后,我們的車子停在阿吾拉勒山下的一個小鎮(zhèn)旁,維族司機(jī)艾買提去找他承包了幾百畝棉花地的哥哥聊天。我突然看見前面有一個孩子,不知是哈薩克族還是維吾爾族,約莫只有六七歲的樣子,竟騎著一匹高大的栗色馬朝我們奔來。小小的身體在馬背上晃悠著,自若得像個騎馬跨越半個世紀(jì)的漢子。當(dāng)時我只覺他那種身姿,他用腿夾緊馬肚子,兩腳扣牢馬鐙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纳駪B(tài),教人驚異。他簡直是一個緊貼在馬背上的精靈。這孩子坐在馬上搖擺的樣子頗有些滑稽,但絕對是騎手的神氣,你若站在他的背后,目送他遠(yuǎn)行,不折不扣看到一個首領(lǐng)后裔的背影。即使是一個專業(yè)騎師,調(diào)教一個孩子十年也未必能傳授這種嫻熟的技藝和不凡的模樣。這個瞬間似乎使我洞察了一個民族的全部秘密。

      旅行是愛,我在大自然中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有時檢驗(yàn)一個旅行者愛心的是這樣一幕再尋常不過的情景:當(dāng)你經(jīng)過一片種植著向日葵的田野,恰好有一陣風(fēng)吹拂著金黃色的葵花,望不到邊的大片向日葵都跟著低下了羞澀的臉,陽光下的秘語頃刻之間傳遍了葵花地,這是一次金色的傾聽,陽光的搏動,是對寶藍(lán)色天空的遙相呼應(yīng)。你的心會被徹底地打動,你已經(jīng)如愿以償了。旅行是愛,你在草原通道上行走,能得到“大愛”。在新疆、甘肅或內(nèi)蒙、青海這一帶,有時你走上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只會碰到幾個擦肩而過的人,他們騎著馬或開著越野車,至多點(diǎn)頭示意一番,有時互相瞅上一眼,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就過去了:趕路,永遠(yuǎn)是趕路。旅人,商販,趕著畜群去另一個草場的牧民,或偶爾去聚居區(qū)視察一番的專員,這些屈指可數(shù)的活躍在草原上的人們,倏忽之間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了,所有的人與事都顯得如此短暫,留下的只是輪廓和光暈,幻想和圖景:一個斑點(diǎn),一團(tuán)光影,一個移動的背影,一抹行將消逝的塵痕。至于迎面而至的沉默的馬匹,滿是皺紋、眼神炯炯、戴著哈族禮帽的漢子朝著坐在車上的娘兒們投去的庇護(hù)的一瞥,伊寧大街上走過來的美貌少女的驕傲又溫馴的目光,卻早已留在心中。

      旅行是愛。在草原通道上我目擊了創(chuàng)造,光芒來自原野上的草垛,來自雪山,來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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