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背我走

◎月 寒

你得背我走

◎月 寒

十八歲那年，我考上了大學(xué)，父親卻因肝硬化住進醫(yī)院，弟妹還要讀書，本來就勉強度日的家庭雪上加霜。我含著淚，撕碎了入學(xué)通知書。待父親病稍好一點，我便進城打工，扛起了支撐家庭的重?fù)?dān)。

進城后幾經(jīng)輾轉(zhuǎn)，我進了一家廠當(dāng)車刀推銷員。每天，我背著沉甸甸的車刀樣品，奔波在一個個機械廠。只要路程不是太遠(yuǎn)，我都步行，只為省下那幾毛錢車費。

這天，我聽說城郊新建了一個機械廠，馬上要開產(chǎn)，我當(dāng)即背起車刀樣品，興沖沖地直奔那家機械廠。我走進接待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位同樣推銷車刀的阿姨已經(jīng)先到一步了，好在廠長沒來，我還有競爭的機會。

我坐在沙發(fā)上，細(xì)瞅那阿姨，四十出頭的年紀(jì)，面孔黝黑，一看就是長年在外奔波的。她正用手絹擦著臉上的汗水，眼睛時不時地打量著我，露出很不友好的目光。同行是冤家嘛！我看她的眼神，也是充滿敵意。

不一會兒，廠長和另外兩人走了進來。我和那阿姨同時起身，拿出各自的車刀樣品，呈到他們面前。阿姨能說會道，滔滔不絕地介紹她的產(chǎn)品，我根本插不上嘴，急得在一旁直跺腳。廠長聽完她一通介紹，露出贊許的神情。我一看情況不妙，忙遞上自己的樣品，可平時還算口齒伶俐的我，此時卻有點結(jié)巴了：“廠、廠長，你、你看我的樣品，質(zhì)量沒說的……”

“哦。”廠長應(yīng)了一聲，拿過我的車刀樣品，剛要細(xì)看，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連忙接起，應(yīng)了幾聲，笑著說道，“老李呀，你來得正好，我要訂批車刀，你幫我鑒定一下哪家的質(zhì)量好些！”放下電話，他對我們說，“有個朋友來看我，他在市機械廠工作，在這方面是行家，一會兒請他幫忙參謀一下?！辈淮笠粫海瑥拈T外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廠長忙起身迎接。

寒暄過后，那男人將目光轉(zhuǎn)向我和阿姨時，微微一怔。廠長介紹說我倆就是來推銷車刀的。

我心里清楚，能否推銷成功，眼前這人是關(guān)鍵，這回可不能讓那阿姨再搶先了。于是，我擠到中年男人跟前，滿臉討好地向他介紹我的車刀。我正說得起勁呢，卻發(fā)現(xiàn)他時不時將眼角余光瞟向那阿姨。我扭頭看去，見那阿姨正沖他擠眉弄眼，中年男子流露出一副心領(lǐng)神會的樣子?？礃幼樱@兩人早就認(rèn)識。我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心涼半截，怎么會有這么湊巧的事?。∧侵心昴凶铀坪跤X察到了什么，忙收回目光，細(xì)瞅手中的車刀。我沒了繼續(xù)推銷的勁頭，心想：你別裝模作樣了，要幫她就幫吧。

中年男子把我們兩家的樣品都看了一遍，對廠長說：“這兩家的車刀都不錯，不過，我建議你訂購這個小伙子的產(chǎn)品。”說完，他略帶歉意地朝阿姨看了一眼，尷尬地笑了笑。

一聽這話，我仿佛絕處逢生，想不到他竟會幫我說話！再看那阿姨，本來滿懷希望，此刻臉色變得鐵青，指著中年男子，一臉怒氣：“你、你不公平……”廠長身邊的一個人打斷她的話：“你這樣就不對了，難道說你的產(chǎn)品好就公平了？”阿姨遭了搶白，臉色更加難看。她氣鼓鼓地收起自己的車刀樣品，往身上一背，恨恨地瞪了中年男子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競爭對手走了，我順理成章拿到了訂貨合同。簽完合同，踏出廠門，那真是看天天藍，看樹樹綠，心情爽快極了。

我走了沒多遠(yuǎn)，突然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中年男子在我前面急匆匆地走著。我對他心存感激，想上去道聲謝，突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一棵大樹下，還坐著一個人，正是那阿姨。她怎么還在這里？想做什么？我一愣神的工夫，中年男子已經(jīng)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滿臉賠笑地說著什么。那阿姨卻連頭也不抬，她此時一定是恨透了中年男子。

我躲到離他們不遠(yuǎn)的一棵樹后，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見中年男子將一只手搭在阿姨的肩頭上，柔聲說：“老婆，還生我氣呢？”

天哪，他倆竟是夫妻！

那阿姨一聽這話，猛地抬頭，一臉怒氣地沖中年男子吼道：“你還知道我是你老婆呀？”她把腳上的鞋襪脫了，腳往前一伸，說，“我舍不得花錢坐車，背著車刀樣品走了一腳的血泡，容易嗎？我不就是為了多掙點錢，為咱媽治病嘛！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阿姨越說越傷心，嗚嗚地哭了起來。再看中年男子，用手撫摸著阿姨滿是血泡的腳掌，淚水溢滿了眼眶。等阿姨平靜一點，他才輕聲說：“我不是不想幫你呀！可是那個銷售員，年齡跟咱們的孩子差不多，身體瘦弱，一看就是生活得很不容易。我們夫妻聯(lián)手去欺負(fù)一個孩子，我不忍心呀！”

一聽這話，阿姨身子微微一抖，止住了抽泣。半晌，她抬起頭來，撲哧一聲，破涕為笑：“這回算你說得有理，不跟你計較了?？墒悄銡庵宋?，得受懲罰！”

中年男子也笑了，說：“老婆，只要你不生我的氣，怎么懲罰都行！”

阿姨指了指自己的腳：“我的腳疼，你得背我走！”中年男子連連點頭，彎下腰，將阿姨背起來，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去……

我的眼淚不禁簌簌落下，他們是多好的人啊！望著夫妻倆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我在心里默默祝愿道：“叔叔、阿姨，一生平安！”

（原載《精華故事會》2015年10月B 湖北李云貴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