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華偉
一念之間
● 萬華偉
一場冬雨橫掃了整個城市。
清冷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會有一輛車在風中疾馳而過,更添一份寒意。這是一年中最冷的三九天,我尋思著該給孩子買一件什么樣的新裝,來迎接新年。
不遠處的一家商店霓虹閃爍,各式服裝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讓人有忍不住想進去瞧一瞧的沖動。我的突然到來,讓女老板喜出望外,她過分的熱情,反讓我變得局促起來。
正當我猶豫著準備出門時,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裹一陣寒風闖了進來。
他穿得真少!這么冷的天,他穿著一件臟兮兮的肥大運動服,里面只有一件不辨顏色的單薄秋衣。他似乎沒感覺到寒冷,睜著大大的深陷的眼睛望著我,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滿眼都是乞求。
“叔叔,給我點錢吧!”他伸出手中的搪瓷碗。
那熱切的眼神,讓我感覺格外不忍。
但我記得我沒什么零錢了,一個大男人在口袋里摸摸索索地找零票,不免讓人小瞧。
我朝女老板看了一下,示意她來處理。女老板假裝沒看見,將自己裹在厚厚的羽絨服里,慢慢地踱到一邊,低頭去撫弄自己涂染得很炫目的長指甲。
我只好回過頭來繼續(xù)面對男孩,他渴求的目光依舊鎖定我,乞討的碗穩(wěn)穩(wěn)地伸到我面前。我說,我沒有零錢。他并沒有放棄,而是將手中的碗高高地舉起,細黑而龜裂的手,一如他手中脫瓷破損的碗,讓人心生憐意。
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除夕之夜。
那也是個天寒地凍的夜晚。當除夕的鞭炮聲響徹在空曠的鄉(xiāng)野,我們關(guān)上了門,把皚皚白雪關(guān)在了門外,熱熱鬧鬧地開始吃團年飯。
砰!砰!一陣沉重的敲門聲。我開門一看,只見兩個乞丐,像是祖孫倆。老的胡子很長,目光呆滯,穿著一件能看見爛棉花的破軍大衣,扣子全掉了,用一根草繩系著。小的七八歲左右,套著一件大人的破棉襖,頭耷拉著,雙手緊抱老乞丐的腿。這一老一小,在漫天風雪中,在除夕之夜,站在了我家門前。
“給點吃的吧!”老乞丐乞求。
“滾,要飯的!”我唯恐沾了晦氣,很不客氣地驅(qū)逐他們。
沒等我上前,父親對我一聲呵斥:“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父親連忙把一老一小請進來,擺了一張小桌子,分了些飯菜給他們。
老乞丐狼吞虎咽,小乞丐滿臉通紅,眉頭緊皺,一動不動。父親摸了摸小乞丐的頭,說:“不好,發(fā)高燒?!备赣H要爺爺燃起火爐,燒了一大鍋水,給小乞丐洗了個澡,奶奶給他換上了我的干凈衣服。
行醫(yī)的父親冒著風雪,去醫(yī)院拿來吊瓶,給小乞丐掛上,并不時地用酒精給他擦身體。小乞丐臉上病態(tài)的潮紅漸漸褪去,緊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嘴角掛著淺笑,父親這才舒了一口氣。
也許是受到父親的呵斥,也許是乞丐打破了團圓的喜慶,我板著臉,悶悶不樂地坐在火爐邊守歲。
父親摸著我的頭說:“孩子,人的一生,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們勻一口吃的給人家,力所能及地幫幫他們,既是尊崇做人的本心,也是積德行善。”
父親樸素的話,如涓涓細流,一直流淌在我心里。
“叔叔,給點錢吧!”男孩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他靠著玻璃門,單薄的背,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這時,他的嘴角哆嗦了一下,但什么也沒說,依然滿眼乞求地望著我,堅定地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有些氣惱,審視著他眼底的固執(zhí),毫無底氣地吼了一聲:“想干什么?”
他仍那么僵硬地立在門邊,眼里隱去一絲羞憤,淚花閃了閃,只是將碗又向我眼前抬了抬,仍是什么也不說地望著我。我的心開始燃燒,某個角落似乎在悄悄融化。
我的心隱隱作痛:這個可憐的男孩,不知什么原因淪落至此。他手中高高舉起的應(yīng)該是書本,他應(yīng)該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他應(yīng)該在父母溫暖的懷里……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像一株需要陽光雨露的幼苗??墒?,在這個冷漠的城市,有誰替他遮風擋雨?如果我能給他帶來一點點溫暖和光亮,為什么還要吝嗇于付出呢?
我想,我應(yīng)該像父親那樣做。
我拿定了主意,轉(zhuǎn)身選購了一件男童棉襖,在女老板驚詫的目光中,價也沒還就付了錢。
“穿上吧,天冷!”我把棉衣展開,披在男孩的身上,大小剛好。男孩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眼睛里閃過一絲錯愕,還有一絲光亮?!爸x謝叔叔!”他向我鞠了個躬,拽緊棉衣飛快地奔出門。
我向外張望,看見男孩雀躍地奔跑著,彩色的棉衣隨風揚起,像張開的雙翅。遠遠地,他忽然站住了,又往我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繼而轉(zhuǎn)身,奔向無邊的夜色。
“這件衣服算你半價,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女老板不由分說地將錢塞進我的口袋,并笑著說:“祝你新年好運!”我仿佛嗅到了玫瑰的芬芳,原來,手留余香的感覺是這樣的迷人。
我知道這舉手之勞改變不了男孩的命運,但至少能在無盡的寒冷中,帶給他一絲溫暖。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