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旺斯抒情詩

□張成軍/譯

普羅旺斯抒情詩

□張成軍/譯

榮耀的君王①這是最著名的一首“破曉歌”（“alba”），其韻式為aabbc，作者博內(nèi)爾(Giraut de Borneil)被譽為“特魯巴多的大師”，現(xiàn)存詩近八十首。

榮耀的君王，真正的光和澄明，

全能的上帝，主啊，若這使您高興，

就請做我伙伴的忠實幫手；

因為入夜后，我再沒看到這位朋友，

天馬上就要破曉。

甜美的朋友，你睡著還是已醒？

別再睡了，請快輕柔地起床；

我看到晨星已經(jīng)在東方呈現(xiàn)

我可清楚，它將帶來白天，

馬上就要破曉！

甜美的朋友，我在用歌聲把你呼喚：

別再睡了，我聽見鳥兒的鳴囀

它正穿越樹林尋找著白日，

我擔心那嫉妒之人把你襲擊，

天馬上就要破曉！

甜美的朋友，快走到窗邊，

看看那天空的星辰！

你便明白我是否是忠實的信使。

否則，你將會受到傷害，

馬上就要破曉！

甜美的朋友，自從我們分離，

我既沒有睡，也沒有站起，

而是禱告上帝，圣瑪利亞之子，

祈求他把你安然送回我這里，

天馬上就要破曉！

甜美的朋友，你把我懇請

別在外面的臺階上睡著，

而要徹夜守望直至天明。

現(xiàn)在我的歌聲和陪伴都不能使你高興，

馬上就要破曉！

——親愛的朋友，我置身如許富麗的房間

希望永遠沒有破曉和白天，

因為這世上最高貴的女士

在我懷抱，所以我毫不在意

那嫉妒的傻瓜和破曉！

當我看見云雀②這是一首極著名的“情歌”(“canso”)，韻式為ababcdcd，或許是中世紀最為人們傳唱、旋律最美的世俗愛情歌曲，作者汪達杜爾(Bernard de Ventadour)，最偉大的特魯巴多之一，也是最著名最受歡迎的特魯巴多。

當我看見云雀歡快地

用翅膀擊打著太陽光，

因那涌入心中的喜樂

直至疲憊，昏暈而下降。

??！一股巨大的嫉羨

攫取了我——對眼見的任何欣悅。

我驚異我的心在那瞬間

為何沒有因渴望而熔化……

唉，我本以為對愛知曉很多

但其實我對它知之甚少！

因為我不能自禁地愛她

她卻從未好意相報。

我整個的心靈，我自己，

她和整個世界，都被她拿去，

當她從我這兒把自己也帶走時，

留給我的就僅余渴念和一顆思慕之心。

自從她讓我看她的眼眸

那明鏡，使我極欣喜

自那一刻起我不再是自己的主人，

我不再屬于我自己。

明鏡，自我從你中照見了自己，

起自深處的嘆息就殺了我，

我迷失了自己，如同

俊美的納喀索斯迷失于池塘……

我對貴婦們完全失望；

我將再不把信任置于她們身上，

正如我過去對她們珍愛非常，

現(xiàn)在的我將視她們?yōu)榭諝狻?/p>

既然我看到她們中無一人助我

反抗那毀了我和迷惑我的她，

我一概懷疑她們，不再信任她們，

我知道她們都是一丘之貉！

我的貴婦因此彰顯了她

似一名女侍，我為之指責她：

她不想要一個人所應(yīng)想要，

而去做她所不該去做。

我已經(jīng)失寵，我的所為就像

站在橋上的一名小丑；

我不知道為何落得這樣下場

除非因為我曾努力升得太高。

恩惠確然不復(fù)存在，

其實我從來不曾享有，

她本應(yīng)具有最多仁愛

卻一點沒有——我到哪兒尋求？

啊，對于伴護她的人是何其少！

這個痛苦的人，滿懷渴慕，

沒有她，他將永不會過好，

她卻聽任他死，而不去救助！

既然祈禱、仁慈和我擁有的權(quán)利

對我都沒什么幫助，

既然“我愛她”并不令她欣喜

此話我將永不再向她傾訴！

我離她而去，自此放棄；

她既毀了我，我就報之以死亡，

她既不挽留我，我就遠離，

一個痛苦的人，背井離鄉(xiāng)，不知去往何方。

我走了，一個痛苦的人，不知去往何方。

特里斯坦，你將不會再有我的音信。

從今，停止歌唱，

訣別歡樂和愛情。

我將做一首無物之詩①這首詩非常著名，曾引起很多詩人的戲仿，如奧然迦、博內(nèi)爾等，韻式為aaabab，作者阿基坦的威廉九世（William IX）是文學史上第一個為人們所知的著名的特魯巴多，現(xiàn)存詩11首。

我將做一首無物之詩：

既不關(guān)我，也不關(guān)他人，

既無關(guān)愛情與青春，

也無關(guān)其他；

它做成于睡夢之中

在馬背上。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出生：

我不快樂也不消沉，

既非熟友亦非異鄉(xiāng)人，

我不能做任何其他事情；

因為我曾為夜所深深蠱惑

在一高高的山岡上。

我不知自己睡于何時，

也不知何時醒來，除非被告知。

我的心幾乎破碎

為劇烈的悲痛。

我毫不在意，

憑圣馬索之名！

我病了，害怕會死，

我只能聽到人們談?wù)撍?/p>

我要找一位醫(yī)生，具我的思維方式，

但我不知有這樣一位；

若他能治愈我，就是一位好醫(yī)生，

若我變壞，他就決不是。

我有一位心愛的人兒，我不知她是誰，

因為我從未見過她，我發(fā)誓！

她既未做什么事情使我高興，

也未做什么使我悲傷，

我不曾為之心煩意亂

因為我從未讓諾曼人或法國人在我房間。

我從未見過她，我極愛她，

她從未施惠于我，也未虐待我；

看不見她時，我過得很好，

——我認為她一文不值。

我認識一位更高貴、更可愛的人兒，

她所值更多。

我做成這首詩，并不知曉其含義；

我把它送給那個人

他將替我送給下一個……

朝向那邊的安茹。

一天，他也許會從他的小皮夾里，

把答案拿給我。

當日子變得漫長①這是一首著名的“情歌”，韻式為ababccd，表達了“遙遠的愛情”（amor de lonh）的主題，作者儒代爾(Rudel)，有六七首詩存世，開創(chuàng)了“遙遠的愛情”主題。

當日子變得漫長，在五月里，

遠方鳥兒甜美的歌聲令我高興；

當我背轉(zhuǎn)身欲遠離，

驀然憶起那遙遠的愛情。

負著抑郁的渴望，我蹣跚而去，

歌聲和山楂花簇

對我不比冰雪的寒冬更有價值。

我信仰上帝為真在，

通過他我將看到遙遠的愛；

但為了它降臨我的每個好，

我得到兩個苦惱，因我距她如此迢遙。

啊！為何我不是那兒的一位香客，

那樣我的手杖和斗篷就可

在她可愛眼睛的注目下。

歡悅將真正向我呈現(xiàn)，

當我為了上帝的愛，向她詢問處所落腳；

而且若這使她歡喜，我就住在近旁，

縱使我現(xiàn)在距她迢遙。

用這種方式交談是高貴的，

當遠方的情人現(xiàn)在如此鄰近，

他以高雅的方式享受甜美的慰藉。

我將在悲痛和憂傷中離開，

如果我看不到那遙遠的愛。

我不知究竟何時能看到她，

因為我們的土地相隔遙遠；

這之間有很多道路和關(guān)隘，

為此我不能和她分開——

但是讓一切如她所愿！

我將決不再以愛為榮耀

除非我享有那遙遠的愛，

我不知誰比她更高貴和美好

任何地方，或近或遠；

她的美德是如此豐富和無雙，

我甘愿做她公開的俘虜，

在撒拉森人的土地上。

上帝，您創(chuàng)造了萬物來來往往，

設(shè)計了那遙遠的愛，

請賜予我力量——因為我極想——

見到那遙遠的愛：

在現(xiàn)實中，在這樣的地點，

它的宅第和花園

在我看來好似新的宮殿。

他道出了真相——

我對遙遠的愛滿含渴望；

沒有別的歡悅能那樣令我愉快

像享有遙遠的愛。

但是我想要的和我如此背離，

因為教父對我的命運起了誓：

我應(yīng)該愛，而不應(yīng)被愛。

不久前，四月末的一天①這是一首“牧女歌”（“pastorela”），韻式為aaabab，作者馬卡布魯(Marcabru)，是最早的著名職業(yè)特魯巴多，一般認為“牧女歌”為其所創(chuàng)始，至少現(xiàn)存最早的一首“牧女歌”為其所作。

I

不久前，四月末的一天，

在溪流邊的草甸

鳥兒們在歌子的一開場

便唱出心中的歡喜，

我聽見一位牧童在歌唱

一位牧女和他在一起。

II

我發(fā)現(xiàn)她在山毛櫸的樹蔭里，

便說道：“美人，快樂重返大地，

此刻所有的鳥兒都在歌唱，

我們也應(yīng)該配對成雙?！?/p>

“不，爵爺，這無法成真，

因為我別有所想。”

III

“那么告訴我，靚妞，

那占據(jù)著你芳心和大腦的念頭?！?/p>

“爵爺，憑信仰之名，我就告訴您

——若我聽說的真實可信：

價值、歡樂和青春都將腐朽

無人可以完全信任；

IV

“還有，丈夫總被欺騙：

男爵和權(quán)貴們

把他們的妻子關(guān)在府邸

那里陌生人休想進入，

他們訓(xùn)斥粗暴的下人

命令他們嚴加看護；

V

“所羅門教導(dǎo)我們

他們將不會發(fā)現(xiàn)更壞的盜賊

比這些他們接納的守衛(wèi)

——他們使得血統(tǒng)不純。

當老爺們愛撫這些小雜種之時

他們還以為在愛撫自己的兒子。”

我多么高興①

我多么高興，當歡快的春天

帶回鮮花和綠葉；

我高興，當鳥兒們的鳴囀

穿越樹林，我聽得

它們的歡快自在；

我高興，當看見曠野上

安扎的帳篷和營房；

我何其愉快，

當看見平原上列隊成行

戰(zhàn)士和戰(zhàn)馬，全副武裝。

我高興，當前衛(wèi)部隊趕來

迫使人們、家畜逃走；

我高興，當看見兵士

武裝走在他們身后；

我深心高興，當看見

堅固的城堡被包圍，

雉堞被突破，粉碎，

我看見河岸邊

正在防衛(wèi)的一隊隊士卒——

河岸被設(shè)有堅固柵欄的城壕圍護。

我同樣高興，當領(lǐng)主

全副武裝，沖鋒在前，

端坐馬背，無所畏懼；

這樣會使他的人員

在封臣服役中表現(xiàn)勇敢。

這樣當交戰(zhàn)開始，

每個人都會樂意

追隨他向前，

因為無人會被完全尊敬，

直至他承受并發(fā)起多次沖鋒。

狼牙棒和刀劍，各色的頭盔

和盾牌，被刺穿和重擊——

我們將看到，當戰(zhàn)斗一開始，

很多封臣糾纏在一起，

死者和傷者的戰(zhàn)馬

無主地奔跑。

一旦進入戰(zhàn)斗，

讓每一個出身高貴者

只想著碎裂的臂膀和頭顱，

因為戰(zhàn)死勝于活著被征服！

我告訴你們對我而言

吃喝睡中沒有如此的樂趣

如同當我聽見四面呼喊：“攻擊！”

當我聽見無主的戰(zhàn)馬

在陰影里輕嘶，

我聽見呼喊：“救援！救援！”

我看見陣亡的卑賤者和強大者

躺在草地上城壕邊，

我看見死者雙肋插著矛尖

——絲綢的燕尾旗綴在矛端。

男爵們！典當你們的

城堡、集鎮(zhèn)和城市，

一旦戰(zhàn)火在你們中間燃起！

帕佩歐，快興高采烈地跑去

告訴我的領(lǐng)主“是與否”，

他在和平中站立得太久。

為這支輕柔優(yōu)雅的小曲①這是一首著名的“情歌”，格律復(fù)雜（每節(jié)abcdefg重復(fù)），作者達尼埃爾(Arnaut Daniel)，是成就最高、對后世詩人影響最大的特魯巴多之一，詩藝卓然，為但丁、彼特拉克、龐德等大詩人所欽慕，現(xiàn)存詩18首。

為這支輕柔優(yōu)雅的小曲

我鍛制詞語，我雕鑿、刨平，

因此在我又給了它們一銼后

它們將是精準的、穩(wěn)健的；

愛神很快來磨光和鍍金

我的歌，賦予它靈感

她保持美德，并將它引領(lǐng)。

我每日完善自己，變得更純粹，

因為我所服務(wù)和崇拜的是塵世

最高貴者——這我能告訴你。

我是她的，從頭直至腳，

即使寒風吹刮，

甘霖般灑落我心中的愛

使我在最深的冬季溫暖。

為它，我聽和做一千次彌撒，

為它，我以蜂蠟和油脂為燭，

希望借此上帝賜予我成功

贏取她——那兒奮斗無用。

當我凝視她金色的頭發(fā)和她的人

——她苗條而鮮艷，

我就愛她勝于盧塞納賜予我的任何人。

我高貴地愛她，如此渴念她，

以致我害怕我會搶劫我的她——

若一個人因徹底地愛會喪失什么！

她的心像潮水般直接注入

我的心，而不退卻；

實際上她在放如此的高利貸，

以致因而擁有了工人和廠房。

我不愿擁有羅馬皇冠，

也不想成為羅馬教皇，

假若我因此不能返回她身邊——

我的心為她燃燒而畢剝作響；

假若她在年終前

不用一吻撫慰我的痛苦，

她就殺了我，詛咒了她自己。

我不會背棄“純粹的愛”

——因為所忍受的苦痛，

即使這使我孑然獨身，

我要把它的言語勉力制成詩韻：

我，一個情人，所遭受的痛苦，

甚于一個辛苦扶犁的農(nóng)夫，

蒙克蘭的他愛奧黛娜不會比我多一點。

我是阿諾特，匯聚風，

騎牛獵兔，

逆潮游泳。

我以這支樸素的曲調(diào)①這是一首著名的政治感興詩（每節(jié)押一韻，亞歷山大格），作者索代羅（Sordello）是用普羅旺斯語創(chuàng)作的意大利行吟詩人中最著名者，為但丁所欽佩，并將他引進《神曲》，現(xiàn)存詩四十余首。

我以這支樸素的曲調(diào)挽悼布萊凱爵士，

帶著悲傷遺憾的心，我確實有理由如此，

因為我失去了一位領(lǐng)主和良友，

所有值得尊敬的品質(zhì)已隨他而消逝。

損失是如此致命，我不再有最微薄之希冀

它何時能被彌補，除非用這一方式：

他的心被切分，大貴族們把它吃下，

他們正灰心地活著——之后他們將有足夠的勇氣！

先讓這一位，羅馬皇帝來吃，

因為他的缺乏是巨大的，若他想用武力

征服米蘭人；他們認為他已被擊敗，

他活著被剝奪了遺產(chǎn)，不管他的德國人民。

緊隨其后，讓法國國王來吃：

那樣他將收復(fù)卡斯提爾，因為他的愚蠢它正喪失；

但是，若這會惹怒他的母親，他將一點兒不會吃，

因為從他的聲名來看，好像從未做過惹怒她的事。

我希望英國國王，既然他這樣懦弱，

吃一大份這顆心；那樣他將變得健康可敬，

他將收復(fù)失地——由于他沒有美德地生活，

由于法王知道他怯懦而從他手中所強奪。

卡斯提爾國王理應(yīng)吃它兩次，

因為他有兩個王國，但他一個也不配；

但是，若他要吃，必須私下里吃，

因為惹他的母親了，會用手杖打他。

我希望阿拉貢國王來吃這顆心，

因為這將緩解他蒙受的恥辱，

為馬賽和米勞，既然他不能通過

他所能做或說的其他事情贏取榮譽。

我希望下一個吃心的是納瓦爾君主，

他做伯爵比做國王更合適，我聽人們說；

這是不義的，當上帝讓一個人出人頭地，

其后善心的缺失使得他美德衰落。

圖盧茲伯爵有必要好好地吃它，

若他記得過去擁有和現(xiàn)在所擁有；

若有另一顆心他不能把損失彌補，

那么好像用他自己的心也不能收復(fù)。

普羅旺斯伯爵也應(yīng)該吃它，假如他記得

那個活著被剝奪了遺產(chǎn)者，幾乎一文不值；

即使他極力把自己保衛(wèi)和維護，

他也有必要吃這顆心，為了身受的重負。

大貴族們希望我倒霉，因為那些我好意所說，

但讓他們知道我珍視他們和他們珍視我一樣多。

公正的瑞斯托，只要我還能得到您的仁慈，

我就把每一個不把我當作朋友者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