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韓雅暉
第二只戒指
文 _ 韓雅暉
一
下班的路上,許諾會經(jīng)過一家珠寶店。入冬后天黑得早,小街華燈初上,朦朦朧朧的,唯有珠寶店的燈火如鉆石般璀璨。櫥窗里新?lián)Q了海報—一只碩大的婚戒,旁邊是一行漂亮的手寫體:“是時候結(jié)束愛情長跑了?!痹谏錈舻挠痴障?,亮得尤其扎眼。許諾只掃了一眼,心里就如同開鍋般叫囂了一路。
再過7天就是許諾的生日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過完這個生日,她就29歲了,未婚!今年的生日會怎么過呢?她回想起大二那年,被肖朋追到后的第一個生日……
小飯館,窮學生,菜品是廉價的,然而無一不是她的最愛。肖朋囑咐服務員“別放花椒,別放蒜”,她聽了心里一動。如果選菜有偶然性,這句囑咐可再不會是偶然了。很顯然,肖朋下了一番苦功。
飯后,肖朋送給許諾一只素戒,色澤光亮得既囂張又庸俗。肖朋坦陳,是從小商品市場買的,要價88元,最后50元拿下。他信誓旦旦地說:“將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會有一只真正的戒指等著你!”
然而,這第二只戒指,許諾一等就是10年。
車到站了,許諾順著狹窄的胡同往小區(qū)的大門處走,路燈壞了兩盞,黑了近百米的路,但她并不畏懼。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景,卻有安全感。她又想起肖朋,戀愛10年,是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安全感呢,卻仿佛越來越遠了。
關于結(jié)婚這件事,許諾跟肖朋主動談過好幾次。起初權當玩笑提起,最近幾年,許諾的態(tài)度嚴肅了。家人的催促、朋友的詢問、年齡的增長,都讓她開不起玩笑了。然而無論她以什么樣的理由談及婚事,肖朋的回答都是堅定而誠懇的:“時機未到,因為事業(yè)還不穩(wěn)定?!睕]有穩(wěn)定的事業(yè),就沒有美好的生活,他必須給許諾一個沒有遺憾的婚姻。
許諾不知道肖朋的事業(yè)什么時候才能達到他理想中的穩(wěn)定,況且,她沒看到肖朋為此付出太多努力。相反,他愛玩,愛浪漫,愛自由。這當然給許諾帶來很多新奇和快樂,但也給她帶來深深的憂慮。她漸漸感覺肖朋恐婚,至少患有婚姻拖延癥??杀氖?,她的性格溫婉內(nèi)斂,不愿為這種事與他反復糾纏或紅臉。于是,花開花謝,年復一年,許諾終于被拖成了“剩女”。
無論如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許諾站在樓下,眼望著家中透出的燈光,下了決心:“29歲,這是底線!”
二
第二天是周末,天氣不錯,肖朋提議出去玩,許諾借口加班,獨自出門了。她沿著上班的路線徑直來到那家珠寶店,出來時,手里多了一只漂亮的手袋。
站在大街上,明晃晃的太陽一照,許諾心里有些亂。昨天夜里,她思前想后,琢磨出一個狠招:你不買訂婚戒指,我買;你不向我求婚,我求。她在心里描繪出這樣一幅畫面—生日晚宴上,自己悲壯地拿出訂婚戒指,只對肖朋說一句話:“我想嫁給你?!比绻@樣,肖朋仍然態(tài)度曖昧的話……
“只能分手了!”許諾兇巴巴地盯著面前的電線桿,惡狠狠地想,“最寶貴的10年給了你,你不想結(jié)婚。我主動向你求婚,你還不同意……”許諾心里涌上一股怒氣,分不清是對肖朋還是對自己,“那你就去死吧!”她用力踢了一下電線桿。
“不過,即便一切順利,這段求婚經(jīng)歷也是乏善可陳了?!痹S諾悻悻地想。那個神圣、美妙、被寄予過無限憧憬的時刻,最終變成這樣一個令人不齒的結(jié)局。許諾的怒氣漸漸散了,浮上來的是難以名狀的悲傷,她用力揉了下眼睛,轉(zhuǎn)身慢慢向前走去。
三
生日的前一天,肖朋對許諾說起自己的計劃,因為是工作日,所以只能安排生日晚宴。他說,在一起的第十個生日,要主打“懷舊”,所以他特意去找了第一次給許諾過生日時去的那家小飯館。可惜小飯館早已關張,原位置開了一家火鍋店,環(huán)境也不錯,他訂了一個單間。許諾暗想,難到注定要從哪兒開始,就從哪兒結(jié)束嗎?她強迫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
來到久違的老地方,許諾全然找不到過去的記憶了。無論街景還是店鋪,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樣。這家店離他們的學校很近,許諾記得,沿途曾經(jīng)有一排小商鋪,賣食品、文玩和日用百貨。肖朋說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家燒餅鋪,因為當年常常錯過學校的午飯,不得不去那里買燒餅。
許諾卻知道肖朋并不是錯過午飯。有段時間他節(jié)衣縮食,為了送給許諾一部她期盼已久的iPod。許諾后來從舍友那里得知此事,著實感動了一把。
肖朋是從不缺乏浪漫的。追求許諾時,他每天傍晚苦坐在女生宿舍樓前的石階上,只為等她上晚自習時一起走。那是全校最猛烈的一處風口,兩三個月的時間,硬把個白嫩嫩的江南小生吹成了紅通通的西北漢子。
許諾默默端詳著面前的肖朋,火鍋的熱氣彌漫在他的四周,使他的臉變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仿佛在說什么,許諾沒認真聽,她的心思全在兜里那只首飾盒上。她把手伸進兜里,緊緊握住盒子,掌心感受到的是絨面的柔軟,而指肚觸碰到的卻是邊緣的堅硬,讓她微微松開了手。
要現(xiàn)在拿出來嗎?接下來又會發(fā)生什么呢?許諾感覺自己從沒這么緊張過,她竭力找尋那天迸發(fā)出的憤怒,以便使自己擺脫此刻的矛盾。
“你在想什么呢?”
許諾望過去,見肖朋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她甩了甩頭,再次把首飾盒握緊了。
“看上去不高興?。俊毙づ笠荒樕衩?,“不知道這個東西能不能讓你高興起來?!彼麖陌锬贸鲆粋€長方形的盒子,遞給許諾。
許諾接過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個漂亮的日記本。翻開第一頁,一行久違的字跡出現(xiàn)在眼前。
“糯米娃,生日快樂喲!我不寫名字,你能知道我是誰嗎?”
許諾當然知道,這是大學同宿舍好友梁露的字,許諾跟她學過一年半的硬筆書法。梁露畢業(yè)后去了海南,算起來有好多年沒見過了。
“許諾同學,你的考勤問題我還要找時間和你談談的。看在你過生日的份兒上,就延后處理了。生日快樂!”
許諾禁不住笑了。這是班長的祝福,當年許諾上課總遲到,沒少挨他的剋。
日記一頁頁地翻過,那些早已各自天涯的同學,在這里重聚了,用他們很“當年”的方式,為許諾送上生日祝福。
“班里的同學全齊了。”肖朋說道,“當年你沒趕上畢業(yè)典禮……”
許諾抬起頭看他,回想:的確,畢業(yè)那年父親病重,自己回家照顧,錯過了畢業(yè)典禮。
“你后來跟我說,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本所有同學留言的畢業(yè)紀念冊,估計實現(xiàn)不了了。”肖朋得意地笑起來,“現(xiàn)在我告訴你,能實現(xiàn)!”
許諾盯著肖朋的臉,她不想問肖朋為什么還記得這句話,也不想問他花費了多少精力,她只覺得心里涌起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酸楚。日記本翻到了最后一頁,是肖朋的字:“你人生中的每一個心愿,我都會幫你實現(xiàn)?!?/p>
許諾把臉貼在日記本上,無聲地哭起來。淚水會抹掉這行漂亮的字嗎?也許不會,只會讓它變得模糊而不確定。許諾的手又握在那只首飾盒上了,只是這次觸碰掌心的是尖銳的邊緣,握得越緊就越疼。
她應該放手嗎?無法抉擇,她只能一遍遍地回想起10年前那句諾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會有一只真正的戒指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