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直在時光里醒著（組詩）

桑子

月亮摔在青石板上

夜是輪回的戲碼

我決定荒涼?懷著不滿

過去的潮汐和熱帶低氣旋下的白色波浪還在

創(chuàng)生和毀滅的欲望還在

人世太過生動

我閃爍其中?過于惶恐

我在魂中散步

看最精彩的戲分

怎樣浩瀚的夜空才能安放我心底的蒼涼

王家莊娶媳婦

槳聲欸乃打碎十里銀盆

天亮以前?破鏡須重圓

新嫁娘要梳妝

我看到風(fēng)吹開庭院的后門

院里的柿子在瘋長

我看到咸魚晾白石灘上

野貓在一旁盯著

盯著小樹林里一只大鳥呼嘯而過

一根飄落的羽毛帶來敞亮的聲音

我看到的人

一天一個樣子

野地里有人穿單衣

吃一地的覆盆子

十畝地已經(jīng)倒伏

等著彎腰收割

今夜?我的心情與月亮有關(guān)

月亮正挨近院墻?企圖翻越

那輕盈的壓迫?使我呼吸困難

終于它揪住了幾莖瓦上草

噗咚

月亮摔在青石板上

水一直在時光里醒著

如果有云?我可以遇見圓寂了的高僧

聽他不斷誦經(jīng)

看落葉如何飄到他的衣缽里

如果風(fēng)剛好經(jīng)過

會傳來三畝地蟻穴的回響

咬斷的葦桿砸中了田鼠的腳趾

要是下雨了?我的私心

一定藏進(jìn)三尺深的水里

我必須拋棄概念 讓雨成為大水

我必須拋棄自己?讓時間空洞

萬物凋敝

這些年?我一門心思活著

可盜湖的人讓恨我愛我的人都找不到我

水是有光芒的

而光芒是不能掐滅的

我醒著就容易反動?我一直醒著

臨水的日子

麻雀與地主討論開春的種子

過了年 樹被砍頭

木匠雕龍

老人說 得雕上苦難

用來做船身

為了避免斷流

還要刻上魚和糧食

花窗是必不可少

水除了怕羞 還怕離別

窗格子可以把月亮囚禁起來

河流授予開春的土壤

種子在河的腹中翻滾

經(jīng)過的村子都人丁興旺

貓和魚 終于小團(tuán)圓

水的宴席 浩浩蕩蕩

一字排開

她的身子像妖精

她的性格像唐朝

她的情史沒法說

流浪的人回到迦南流蜜的土地

桃花水漲的時節(jié)

我大擺烏龍

倒灌了三里灘涂

人們砌長堤?挖深渠

刻上了水文?唉

能系住我的

無非是李家腰身渾圓的貓

和橋洞里三只螃蟹

它們天天舉著螯向我示威

有一天我要把它們拍死在河灘

這段日子雨水豐沛

但你的水不能解我的渴

我需要更深的音符

和更久遠(yuǎn)的穿行

我需要櫓點密密敲擊我胸膛

會稽三十六源 南連山萬重

北帶滄海千萬里

我只念叨愛人的小名?桃花 桃花

一見傾心的時辰?桃花水漲

灘涂浮起一千個太陽

流浪的人回到迦南流蜜的土地

如此可以醫(yī)妒

他不談?wù)?他把錢分給貧窮的人

他有一個啞巴妻子叫索瑪

我妒忌他

妒忌?難道不算什么嗎

這種妒忌每次出現(xiàn)我都標(biāo)注了日期

就在昨天還有過一次

索瑪跑來比劃?他們要去遠(yuǎn)方了

準(zhǔn)備捎上我?索瑪有溫情

她甜得沁人肺腑

她的纖手那么輕

輕得給我腦子留下恍恍惚惚的疑團(tuán)

就一顆妒忌而驕傲的心來說

冷漠偽裝卻暴露了自己

有如烏云遮蔽

遮蔽越暗?越顯示必有暴風(fēng)雨

在怪人的心中?天天都有暴風(fēng)雨

索瑪如此漂亮

我陷入愛情的種種瘋狂之中

血液里的火焰一旦燃燒起來

最堅固的誓言也等于草桿

他造的大船堅固好使

我們所到之處盡是繁華

黑瓦白墻和樣子嚇?biāo)廊说氖{子

多么嘈雜的聲音

多么忙碌的世界

對我的愛情來說是怎樣的干擾啊

春色九重

我在城墻外

頂可惡的是人們說?如此可以醫(yī)妒

水是上天的虛構(gòu)之物

來來來

錦衣布囊 都用來裝酒

就喝很多酒

喝完會稽三十六源的虛無

現(xiàn)在你更了解極致的魅力

愛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愛與愛所鐘情的痛苦

已是隔年的雨?經(jīng)世的風(fēng)水

明亮的水草

是寫下的三千詩行

用以體察人世的恩怨

探究潦草的時光

看看永恒的理想如何落草為寇

就溫柔?不設(shè)防

消融咄咄逼問和百代而下的回答

誰熱愛著水

并且釀時光為陳醪

你的愛是飛向一汪春水的準(zhǔn)星

濃釅的繾綣和宿命的愛戀

可憐三月的桃花?一日生一日死

我仍是水中生存的龐然大物

每天在自由主義的天地間進(jìn)進(jìn)出出

在水中遇到的人

都是水鬼 不疼不怨

我虛構(gòu)的死亡與愛情可以借尸還魂

而水是上天的虛構(gòu)之物

允苦難的靈魂從肉體的叢林中飛出

住在水邊的人

水邊的人喜歡月白

紫云英和美人的酒窩

你要讓我心如止水不可能

如風(fēng)濕入體

敲骨入髓的深愛

你懂得生計的苦

我乘坐大船散落四方

到了夜里或者冬天

會像刀魚一樣洄游

你有醇香十五度

在舌尖濃情蜜意

再不許失魂落魄地痛

你那么美那么美

夜里要藏好那面綠色的鏡子

里面散落了遺世的珍寶

一條大河世襲了千年

多少浮華沉淀在底部

密密匝匝

最瘦的白駒也過不了

水中龍角崢嶸

每一尾水草都葳蕤

經(jīng)年的福祉釀成了蜜

我親愛的夜

親愛的冬 親愛的生存不易

都在淬火 洗濯

在南 在北

練習(xí)去歡喜?去愛

愛上入戲的海棠

錯落有致華彩辭章

我一喝就醉的夜

醉了就睡在你身旁

在煙雨的江南

脫胎?來世

很久以前

十一月初

蘭江兩岸的烏桕葉已經(jīng)鮮紅

我們將采摘雪白的烏桕子

賣給做蠟燭的匠人

那些年

時光飛逝?幻想高于現(xiàn)實

我隨時可以造一個壯觀的理想世界出來

有時候我也會被我的邏輯嚇壞

但現(xiàn)實讓我忍耐

我忙于收割莊稼 與老鼠和蟲蟻交談

在田間踱來踱去

曠野的風(fēng)把我單薄的身體吹得夸張無比

像鴿子的身體在老鷹的利爪下變形

草葉生長的速度驚人

花朵開得肆無忌憚

但迅速老去?死亡

它們的樣子嚇壞了我

這個時間的囚徒 只偶爾坐在江邊

看貨船川流不息

愛上遠(yuǎn)方是最近的事

愛上碼頭和流水也是最近的事

要不然?不如江對岸晾曬的新染棉布

那一英畝的面積

看上去就像一抹孔雀藍(lán)

剛好與色彩斑斕的秋天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