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加朝覲：事故頻發(fā)的背后

丁隆

2015年的伊斯蘭教朝覲因兩起惡性安全事故變得異常悲愴。9月11日，一座工地塔吊傾覆造成100余名朝覲者死亡。9月24日，投石打鬼儀式上發(fā)生嚴重踩踏事故，導致近千名朝覲者遇難。沙特政府作為朝覲活動的組織方，遭到多方質疑和批評。

伊斯蘭教第一大圣地麥加坐落在沙特阿拉伯西部賽拉特山區(qū)一條狹窄的山谷里，是伊斯蘭教“真主的天房”——克爾白的所在，赴麥加朝覲是伊斯蘭教五大功修之一。這意味著所有符合條件的穆斯林都應爭取一生至少赴麥加朝覲一次，而完成朝覲功課的穆斯林被尊稱為“哈吉”。朝覲的宗教儀式包括凈身受戒、駐阿拉法特山、環(huán)繞天房等三項主命，以及兩山奔走、投石驅邪等31項“瓦直布”（意為“義務”、“當然”）。這一系列儀式要求于伊斯蘭教歷12月8日至12日期間進行，被稱為“正朝”。在正朝之外的時間赴麥加朝覲，被稱為“副朝”。正朝期間，伊斯蘭教歷12月10日，全世界穆斯林共同迎來伊斯蘭教最重要的節(jié)日“宰牲節(jié)”（古爾邦節(jié)）。

現代化引發(fā)的難題

隨著伊斯蘭教成為世界性宗教，穆斯林人口快速增長，朝覲人數隨之逐步上升。一戰(zhàn)前，朝覲人數首次達到20萬，超過當時麥加居民人數。此后，除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朝覲人數均大幅增長。1970年達150萬人，1980年突破200萬，2006年已接近300萬，其中約60%來自沙特境外。朝覲人數劇增，主要是因為現代化帶來的交通便利和經濟發(fā)展。一方面，大型客輪和飛機的出現，使朝覲由一個本地化的宗教儀式逐步發(fā)展為全球性大規(guī)模聚集活動。如今，90%的境外朝覲者乘坐飛機來到沙特。另一方面，朝覲費用相對下降，使越來越多的穆斯林能夠承受這筆一生一次的開銷。目前，朝覲的平均花費約為每人4000～5000美元。

隨著朝覲發(fā)展成為大規(guī)模聚集活動，安全問題便成為重大挑戰(zhàn)。目前，朝覲期間發(fā)生的安全事故主要有四類。最突出的是踩踏。在過去20多年里，共發(fā)生十起嚴重踩踏事故，其中傷亡最為慘重的是1990年，造成1426人喪生。其次是恐怖襲擊。1979年極端分子武裝占領麥加大清真寺，沙特安全部隊以武力清剿，造成200余人死亡。第三是火災。1997年，米納帳篷城（位于麥加附近的一個山谷里）發(fā)生火災，燒毀7萬多頂帳篷，造成343名朝覲者喪生，2000多人受傷。第四是傳染病。朝覲期間人群密集，為傳染病流行提供了溫床。1987年朝覲期間，麥加爆發(fā)A型流行性腦膜炎，2000余人感染。最近幾年，麥加處于甲型流感和中東呼吸綜合征疫區(qū)。

麥加朝覲近年來事故頻發(fā)的原因主要有幾點：一是人多。近年來每年朝覲人數都在300萬上下，所有朝覲者需要在規(guī)定時間步行前往同一場所，還需重復進行部分儀式。加之朝覲者爭先恐后，生怕錯過功課，使一些場所瞬間人流量極大，局面容易失控。而且朝覲者攜帶的行李也多，特別是在最后一天，許多朝覲者攜帶大包小裹履行儀式，行李跌落易造成擁擠、踩踏。據部分目擊者稱，今年踩踏事故的原因之一就是行李跌落，絆倒后來者。二是年邁體弱的朝覲者眾多。近年來隨著經濟發(fā)展，朝覲者年輕化趨勢明顯，30至50歲者已占70%，但仍有大批高齡朝覲者。三是天氣熱。朝覲季節(jié)氣溫往往高達四五十度，使長途跋涉的朝覲者體力消耗很大，到朝覲尾聲時已體力不支。四是朝覲者來自世界各國，語言不通，口頭引導和文字標示均難以奏效。雖然維持秩序的沙特警力達數萬之眾，但面對數百萬朝覲者仍捉襟見肘。

問責沙特？

踩踏事件發(fā)生后，沙特政府遭到伊朗、印度尼西亞、巴基斯坦等傷亡人數較多國家的批評。后者認為沙特組織不力，并瞞報死傷人數。沙特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數為769人，但各國死亡人數相加為1051人，從而引發(fā)質疑。有伊朗媒體稱死亡人數達1300人，另一家伊朗媒體甚至給出了4000余人的死亡數字。此外，踩踏事故還被賦予政治意涵，成為沙特與伊朗之間斗法的新內容。伊朗總統(tǒng)魯哈尼還把此事拿到聯合國去說，在聯大發(fā)言中要求沙特政府為事故負責，嚴懲瀆職者。1979年伊朗曾要求沙特讓渡主權，將麥加交由伊斯蘭國家共管。此次事故發(fā)生后，這一論調再次出現。黎巴嫩真主黨領導人納斯魯拉公開要求沙特將朝覲組織權交給伊斯蘭合作組織。

這次事故中有464名伊朗公民喪生，伊朗是死亡人數最多的國家。然而，伊朗如此強烈批評沙特，也有借機發(fā)難、抹黑對手的意味。在圣地和朝覲問題上，伊朗等國對沙特一直有所質疑和指責。首先，認為瓦哈比派的沙特王室對兩個圣地的控制不具合法性。1803～1804年，第一沙特王國軍隊攻占麥加和麥地那，按照瓦哈比派教義，許多穆罕默德親屬、后裔和圣門弟子墓地和其上所建清真寺遭到破壞，穆罕默德本人的陵墓也險些被鏟除。1925年，瓦哈比派軍事組織——“伊赫萬運動”攻入麥加和麥地那后，又損毀多處圣裔和圣門弟子墓地，三位什葉派伊瑪目的陵墓也被鏟除，穆罕默德陵墓再次險些被損毀。伊朗等國認為瓦哈比派的這些行為嚴重破壞了麥加伊斯蘭古跡，而且沙特至今仍在刻意改變麥加風貌。比如，近年來沙特在大清真寺旁修建了高達600米的鐘塔飯店，被認為是對麥加景觀的重大改變。這座豪華飯店被用于接待達官貴人，有違穆斯林不分貴賤平等朝覲的精神。其次，認為沙特組織管理不善，導致朝覲期間多次發(fā)生重大人員傷亡事故，同時未能徹查事故原因、追究瀆職官員的責任，迄今沒有一名王室成員和高官因朝覲事故被免職。第三，沙特出于經濟利益考慮未嚴格控制朝覲人數。沙特每年朝覲收入達50億美元，創(chuàng)造了大量就業(yè)機會。因此，沙特無意限制朝覲人數，特別是對“私朝”（由于大多數國家以排隊或抽簽的方式分配朝覲名額，許多穆斯林便想方設法私自朝覲）打擊不力。據估計，每年“私朝”人數可達100萬?！八匠闭吒髯孕惺?，缺乏組織和管理，容易引發(fā)事故。

沙特不是沒有盡力

自建國以來，沙特憑借石油財富，為提高朝覲接待能力，不斷升級改造麥加等地的基礎設施。1992年以來，沙特為麥加等地的基礎設施建設累計投入3000多億美元。這些工程包括擴建麥加大清真寺、修建米納帳篷城、修建連接麥加和麥地那的朝覲專用輕軌。2006年踩踏事件發(fā)生后，為提高投石打鬼儀式地杰馬拉特橋的通過能力，沙特對該場所進行了重大改造。投石目標由難以擊中的三根石柱改造為三堵墻，新杰馬拉特橋全長11公里，共有五層，可以同時通過30萬人。此外，沙特還大幅提高技防水平，安裝數千個攝像頭，采用人群信息分析系統(tǒng)協(xié)助疏導人群。同時，1990年以后，沙特開始實施按國別每100萬穆斯林1000個朝覲名額的配額制，限制朝覲人數的無序增長。這些措施應該說是行之有效的，在過去近十年中麥加并未發(fā)生重大安全事故。因此，沙特為保障朝覲安全付出的努力，不應被今年的兩起事故抹煞。

伊斯蘭教是世界上發(fā)展最快的宗教。按目前增長率測算，到2030年，穆斯林人口將占世界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到2100年，穆斯林人數（占世界人口總數的35%）將超過基督徒人數（34%）。穆斯林人口持續(xù)快速增長，將為朝覲安全帶來長期挑戰(zhàn)。說到底，保障朝覲安全就是要在人數和設施承載量之間尋找平衡點。在限制人數方面，沙特應與朝覲大國協(xié)調，嚴格執(zhí)行配額制，加強對朝覲者的培訓和管理；通過強化簽證管理，嚴控“私朝”活動。此外，在基礎設施升級改造和高科技手段利用方面尚有較大空間，比如實施人群分時分區(qū)流動，更多地利用輕軌和大巴運送朝覲者，輔以密集的路標引導，招募志愿者參與朝覲服務等。

朝覲不僅是宗教儀式，也是大型公眾聚集活動。朝覲組織者和每一位朝覲者都應重視朝覲安全，無謂造成人員傷亡，即使為了朝覲也有悖于伊斯蘭的精神。

（作者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外語學院副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