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奇跡一起走過的日子

閆思含

“奇跡，意為不同尋常的、不平凡的事。”我的老師曾捧著她泛著油墨香味的書籍如此講解這個聽起來就不平凡的詞。而我也曾認(rèn)為這個詞是只供人瞻仰的高嶺之花，并因此對它頂禮膜拜。只因我是那樣的平凡，卑微且不足一提。美麗的花朵恐怕不會開到塵埃粒粒的我的面前。奇跡好像老人口中福澤萬千的神仙，聽過卻未曾見過。直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奇跡與我那樣的近。

樓下的花壇里生養(yǎng)著這樣一種瘦高的花。也許是城市里的土不夠肥沃，它們總是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氣力奄奄到只能長出八片花瓣，就再一片也不能多了。除卻形狀奇怪的葉子之外，它實在沒什么可用文字華麗描寫的地方。記得有一次弟弟央求我替他摘花，我晃過擠滿半個花壇的這種不起眼的、細(xì)瘦的花，最后掐了一朵葉子上有幾個蟲洞的芍藥——即使是殘缺不全的楚楚可憐的芍藥也比那些倔強的平凡小花要惹人憐愛得多。直到后來，瀏覽網(wǎng)頁時我意外地又見到了這些小生靈，才發(fā)現(xiàn)它有一個讓人驚艷的名字——格桑梅朵，譯為中文是：幸福之花。這實在讓我驚訝，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些被冠以“草原上最美的花”“盛世之花”的梅里雪山的女兒們。但就像我之前所發(fā)覺的，它們細(xì)瘦又單薄，與那些神話里與它是同宗姐妹的雪蓮沒有一點兒相似之處。繁復(fù)的裙裝對它來說太沉重，會壓得它直不起嶙峋的脊背。雪蓮高貴的氣質(zhì)也是它難以攀比的。可就是它們，代替“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用“鮮花漫山，百里花香”的奇跡給它的草原母親別上一枝最美的簪花。這種夏白秋紅的小小八瓣花，在這個高地漸漸遠(yuǎn)去的時代，在這個越來越光怪陸離的時代，背負(fù)著那片土地獨有的蒼涼壯美，把瘦弱的根扎在那連土壤都欠缺的水泥砌成的花朵監(jiān)獄里，卻意外地成為我記憶中一片單薄的有味道的風(fēng)景——而我卻未曾發(fā)現(xiàn)過，我身邊這小小的奇跡已陪我走過了那么多日子。

我想與之相似的還有外婆用心侍弄的擁有狹長葉子的花和我的花盆里冒出來的生生不息的三葉草。

幼時只記得那盆花終日綠著或是花開敗了正等著外婆去修剪。外婆用她那把不甚鋒利卻擦得銀光閃閃的剪刀，把那些看不出來是未開還是開敗了的，仿佛正睡著的皺縮著的花朵剪下來。那時我還小，不能熬夜，也就不知道這些精靈已連夜舞蹈，現(xiàn)在正疲憊地睡去。于是便問外婆為什么要將花蕾剪下來，是花得了什么病嗎？外婆揉著我短而蓬亂的頭發(fā)，笑著說了什么，我卻記不清了。后來我長到了外婆再不能輕易揉到我的頭發(fā)的年紀(jì)，向我母親提起課文中寫到的擁有“一瞬間永恒”的曇花。當(dāng)我心懷艷慕地念完那段花香般憂愁的文字，母親卻沒被感動，她平靜地說：“噢，就是你外婆養(yǎng)的那種花吧?！蔽毅读艘幌?，她又繼續(xù)說：“就是那盆細(xì)長葉子的，你說從沒見過它開花的。”我驚愕地發(fā)現(xiàn)，當(dāng)我還是總角小童時，便在夢里領(lǐng)略過這美麗寂寞的花，在嬉戲中曾倚在它開過的窗欞上。陽光中灰塵緩緩落下，落在我的肩膀上，也落在它的枝葉上。這棵畏寒的植物本身就是個奇跡，更何況它長在干冷砭骨的北方！

另一個小奇跡便發(fā)生在我的小花盆里。那些有三片綠色葉子的植物看起來暖融融的，又終日懶懶地趴伏在那里，總引得我好奇地去撥開它們，尋找那些罕見的四葉草。它們倒也不生氣，只是每日都奮力地生長著，三片柔軟的小葉子好像一朵咧開嘴笑得無辜的小花。后來卻意外地聽說這些沒有脾氣的，任我揉圓搓扁而從不抱怨的小家伙兒有個了不起的花語——幸福?？伤鼈兡菢硬黄鹧蹆?！現(xiàn)在我仍舊養(yǎng)著它們，只是心里暗暗埋怨自己虛度與這些奇跡相伴的日子。

最后一個故事來自我的老師，她向我描述藏地最美的風(fēng)景和傳說，眼睛里閃著崇敬的光。其中最吸引人的是瑪尼堆，經(jīng)幡裹著風(fēng)，行者的佛香灰和旅者的香煙灰彌漫成佛前千萬年不散的大霧。“住在布達(dá)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上最美的情郎”倉央嘉措升起風(fēng)馬旗，倚著代表信仰的瑪尼石堆，只為等待某人的到來……我聽著那美麗的詩篇，忍不住問：“您拾了瑪尼堆的石頭了嗎？”她笑說沒有。我說那石頭必定與我們所見過的不一樣，否則怎么會受到那樣的膜拜？應(yīng)該留一塊兒做紀(jì)念的。她又笑了，說當(dāng)然不是，天下的石頭都是石頭，哪有不一樣的呢？而瑪尼堆的石頭之所以成了傳奇，是因為藏民對大地的敬畏和信仰。他們左手是慈悲，右手是智慧，相信雙手合十，天下萬物便能離苦得樂。所以他們總是善意地走來，眼睛里帶著最簡單也最干凈的笑意，問候你，幫助你……其實說到底，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都是不平凡的，所以每個人都是個奇跡。

如果所有人都是奇跡，那么說我的人生是與奇跡一起走過的日子，大概也并不荒唐了。

其實奇跡，也就是不平凡的事，是常發(fā)生的。比如家鄉(xiāng)那條既不浩瀚也不清澈的江有一個了不起的發(fā)源地，又比如同班同學(xué)有一個很是了不得的祖先……奇跡就像是玩捉迷藏的小孩兒，就躲在每一個小地方，在書里，在畫中，在石頭上；在樹林，在花叢，在絲絳上。他們不一定如鹿角光般耀眼，卻都默默地等待你的發(fā)現(xiàn)。

關(guān)于我與奇跡一起走過的日子，我用我最單純的語言描述它們，卻又生怕污染它們的圣潔；我用我最華麗的筆墨去刻畫它們，卻又惶恐于難使它們鮮活呈現(xiàn)；我用我最虔誠的目光去注視它們，卻又害怕不慎驚擾，它們就如鳥兒一般散去了。因此，我愿用我最美麗的年華去承載那些我與奇跡一起走過的日子。

（指導(dǎo)教師：付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