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亮的星

彭飛

十五年的光陰荏苒，讓我們都變了。我長了個子，多了知識；你卻駝了脊背，白了頭發(fā)。

——題記

有一顆星星，曾散發(fā)微光，照耀生命最初的孤寂。在星光中，她裹挾著愛的馨香，款款走向我心靈每一處陰暗的死角。世上還有一個人，不是慈母，不是嚴師，她是那樣溫柔、慈祥，也總是那樣神通廣大。她的頭腦里似乎裝著整個世界的故事，講也講不完。她是我的姥姥，是我童年漫漫長夜里最明亮的星星。用知識，用愛，指引我人生的航跡，不曾有絲毫的偏離。

姥姥是一位普通的小學(xué)教師。我出生時，姥姥為了照看我，便退休在家。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少次了，蹣跚學(xué)步時，她帶我在樓下的院子里散步，盡管我什么也不懂，但她口中的故事沒有過重復(fù)。她會用世界上最動聽的語言講述牛郎織女如何相會，天空中最后一顆星星為何執(zhí)著地不肯燼滅自己的光輝……當(dāng)我摔倒時不言不語地扶起我，繼續(xù)她浪漫而美麗的傳說；當(dāng)我咿呀學(xué)語時，她依然一邊給我講故事，一邊糾正我口齒不清的發(fā)音；當(dāng)我在一天的疲憊中漸漸進入夢境時，她那如夢似幻的童話也一起進入了我的夢鄉(xiāng)。窗外月色如水，恍若一首簡單而悠揚的歌謠。

猶記得我剛上一年級時拼音學(xué)得極吃力，姥姥便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我如何將字母寫得美觀、大方，教我如何將發(fā)音練習(xí)得準(zhǔn)確、清晰。對于我的遲鈍和厭煩，姥姥總是用盡各種各樣形象生動的方式，讓那些苦不堪言的拼音組合成動聽的音樂、有趣的游戲、上口的歌謠。那時的姥姥是我最崇拜的人，她有一雙如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溫潤如玉的聲音，恰如一條清澈的溪流，途經(jīng)那個渴望知識的心靈，浸潤了兩岸旖旎的風(fēng)景。

天生對數(shù)學(xué)沒有感知的我，在上了五年級以后終于遇到了所謂的“困難”。令我一直頭疼的是，沒有人告訴我?guī)椭鸁o知的農(nóng)夫數(shù)雞數(shù)鴨和幫助不懂得節(jié)約資源的下水管道工人計算水的流量到底有什么意義……我抱著一線希望將問題一股腦兒全都拋給了姥姥，本以為她會因為我的問題可笑又愚蠢而對我大發(fā)雷霆。可是這些連我自己都覺得無從回答的問題到了姥姥那里卻又好似撥開了層層煙霧，一下子變得清亮明朗起來。我們坐在桌前，明亮的臺燈下，姥姥循循善誘。她仿佛盛開的雪蓮花，素凈的花瓣上還盈著昨夜晶瑩的露水，紙上的煙云漸漸化為筆尖下的“蒹葭”，啟迪著我，仿佛解開了久久禁錮著的枷鎖。我們的身影在對面的墻上映得好長，像一幅意境深遠的畫，一首回味悠長的歌，從兒時唱到如今，一路淡雅，一路紛繁。

人們喜愛看藍天的原因是藍天中有白云，而我喜愛夜空的原因是夜空里有漫天星辰。我們總會不經(jīng)意地去尋找什么，就像抬頭數(shù)星星一樣，可是當(dāng)不經(jīng)意的某一刻，你驀然回首，那些熟悉的東西，卻又變得陌生而模糊。記憶像斷了線的珠鏈，噼噼啪啪，一連串宛如心碎的脆響震動了你的心靈。于是你開始茫然，心中總有一個缺口不能被填補。最愛的東西究竟是碎裂，還是隨時光的海洋悄然而逝，或天涯，或海角……

一個夏末的夜晚，天氣微涼，我躺在竹席上，手指在書頁間百無聊賴地滑動。突然，從另一個房間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無須仔細分辨，便了然，這熟悉的聲音是屬于姥姥，她在隔壁哄弟弟入睡。聽到這聲音，我的心驀地疼了一下，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在心底悄然滋長，很快便蔓延全身——那還是我女神一般的姥姥嗎？那聲音怎透出幾分蒼老與頹唐？頭腦里滿載故事的她怎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那牛郎織女的故事？我躡手躡腳地走近，怕驚動弟弟，便將目光經(jīng)門縫送進屋內(nèi)：姥姥坐在弟弟床邊，曾經(jīng)輕輕拍著，哄我入睡的手，輕輕地撫在弟弟的背上?？蛇@手本是年輕細滑的啊！曾經(jīng)為我翻過一頁一頁的書，為我烹飪各種美食，幫助我解題……為何現(xiàn)在卻遍布著皺紋，顯得蒼老、干枯？姥姥垂下頭，愛憐地看著弟弟，那樣的目光，我曾見過千遍萬遍，但如今姥姥那如星子般明亮的雙眸卻早已渾濁不堪。染過的發(fā)際間也已閃現(xiàn)出刺眼的銀白，像一朵朵浪花，似乎想要吞沒青絲最后的防線。姥姥抬起頭看到了我，眼底一絲驚喜一閃而逝。她悄悄地走過來，說：“去你房間吧，教教我怎么用你媽新給我買的手機。說明書都看不清了，眼睛啊，真是越老越不行嘍?！闭f完，徑自走了，我背過身去，用袖子抹掉了眼角淤積的淚水，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卻又一次潸然淚下。

我扶著姥姥坐到桌邊，開始耐心地教她。明亮的臺燈下閃映著一老一少兩個身影，在對面的墻上拉得好長好長。像極了當(dāng)年她為我解題的場景。角色的互換，給了我猛地一擊，猝不及防下，我被打倒，毫無還手之力。

時光啊時光！你怎么可以這樣無情，你把成長的興奮和喜悅?cè)拷o了我，卻一點一點消磨著姥姥的生命。你把摻雜著痛苦的快樂給了我，讓我怔怔地看著最愛的人日漸蒼老卻無能為力。我以為總有一天我可以強大到無所不能，可是我終究敗給了你。

時光，我可不可以懇求你！懇求你不要帶走回憶里那些有她出現(xiàn)的片段。流年，歲月，生命竟是這般遼遠，我看不見起點也沒有終點。但我愿意記住一顆星星，一顆閃爍著微光卻照進我內(nèi)心的星星。我愿意擁有痛苦，愿意面對無奈，但請一定讓我記住與她在一起的時時刻刻、點點滴滴。

還記得我小的時候，姥姥給我講過金星的故事，她說這顆星星是天明時分最亮的星星，人們叫她啟明星。姥姥，您可知道您就是我生命里的啟明星啊！照亮我臨近光明前孤獨的夜。我明白，終有一天，我需要成為姥姥的啟明星，到那時，我必須且樂意在夜幕降臨的第一刻，在她的夜空中閃現(xiàn)。我會變得足夠明亮，甚至照亮她的整個夜空。我唱著兒時的歌謠，講著屬于我的童話，散發(fā)著梔子的馨香，閃爍著綿長而細碎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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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dǎo)教師：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