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田
我一直以為我是沒有同桌獨占后排的人,開學(xué)大半個月了,突然看見安然在我旁邊的桌子上呼呼大睡,更為尷尬的是老師也不管他,更不用說他的睡容總是朝向我。有好幾次想大聲朗讀課文時,看到他那張仿佛睡也睡不飽偶爾會皺著好看的眉頭的臉,心里就異常地別扭,自此一塊柔軟的心塌落了。
“哎,這個看臉的世界?!毙【f。他抱怨老師偏心偏到可以讓安然在課堂上無數(shù)次以睡美男的睡顏酣然入睡,而他只能面朝天空獨占走廊一角暗自傷神。
據(jù)前排女生統(tǒng)計,安然只有在英語課上會醒著拿著筆轉(zhuǎn)轉(zhuǎn),而他那白皙的臉總是一副無神的表情。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們的心動指數(shù)爆表。而我身為安然的同桌,與他的交流卻僅限于那句“英語課叫我”。一個連體育課都不去上的男生在我看來是怪異的,是極度不合群的一種表現(xiàn)。
沒有怦然心動的巧合,也沒有簡·愛初見羅切斯特從馬上摔下來的情景發(fā)生。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他在他的世界里酣睡,我在我的世界里讀書。歲月極美,微風(fēng)吹拂臉頰,每個下午下課鈴響總會瞧見他從夢中驚醒的模樣,就像誤入獵人設(shè)的陷阱里的兔子那樣迷茫無措,不一會兒又會恢復(fù)淡漠表情,重新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入睡。
他在桌下的手有一個習(xí)慣性動作,攤開手再慢慢握緊,所以他偶然握住我的手,從手心里傳來溫度時,我并沒有心慌意亂,也并沒有惱怒地掙開,就像喝白開水那樣自然,不緊握也不放手。
他痛苦地捂住肚子時,我給他接了一杯溫水放在他桌子上然后從抽屜里抽出物理試題繼續(xù)做。接著他會像受傷的困獸握住我放在桌子下的左手。不能言說的事情,只屬于他與我之間。我從來不認(rèn)為上帝是公平的,就像我后天失聲,他卻可以一整天只說一句話“英語課叫我”。但在那段只有吊扇吱呀地在教室上響,老師拖著冗長聲音在講臺上講話的日子里,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皺著眉頭好不容易安然入睡的倦容里,在被微風(fēng)吹過的春夏秋冬里,我看到了只有我一個人不能言語時所能接觸的世界。
小井說,他永遠(yuǎn)失去了奶奶?;丶业穆飞弦黄藓?,我看著走在天橋上的小井,一下子覺得小井的背影很孤單,而我說不出暖心的話來安慰他,只能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肩膀,看著夜晚的涼風(fēng)從他身邊吹過,撫過我的臉,突然感覺一股來自心底的難過,這大概就是別人常說的“感同身受”吧。
安然又沒來上課,我還是繼續(xù)埋頭在我的題海中。冬天的風(fēng)很大,教室里透著冰冷,連剛倒好的熱氣騰騰的水,不一會兒入口便涼了大半。小井說,他下周要請假去海南玩。看著他寫滿高興的臉上,我不自覺露出笑意來。
又是一年冬天,屬于安然的位置已經(jīng)被撤掉,我仍然獨占著后排。最近喜歡上蘭波的詩,他說:“我找到了它!什么?永恒。就是太陽與海,交相輝映?!甭犝f蘭波長得很美,幾乎迷倒了所有第一次見他的人,極富才華又自負(fù)。以世俗的眼光來看,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行為放蕩的混蛋,他的世界除了魏爾倫外只有他一人懂。蘭波去世的時候很年輕,留的詩不多,37歲。而安然走的時候也很年輕,留了一段時光給我,剛好17歲。
安然并沒有出什么大事,再一次見到安然時,他已經(jīng)胖得我都差點認(rèn)不出來。激素真是件可怕的東西,能輕易地將年輕的身軀變得臃腫。彼時,他正在醫(yī)院里拿著藥袋費力地跟別人擠電梯,“?!钡囊宦暫螅艺驹陔娞萃?,聽到自己在心里對他輕聲說了聲:“對不起,讓你承受那么多,要永遠(yuǎn)好好的?!?/p>
那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說跟“永遠(yuǎn)”有關(guān)的話題,即便是無聲的,我仍希望歲月靜好,你仍是我回憶里的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