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的少年

我從7歲開始放牛，直到20歲我接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還在山坡上放牛。

我學(xué)生時代全部的寒暑假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

每當(dāng)我這么講的時候，總有人羨慕地說，啊，多好??！因為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牧童短笛，是坡上青青草……其實，在我的課本或者課外讀物里也看過這樣淡淡的充滿詩意的水墨畫，我也曾夢想這樣的水墨畫中的那個牧童就是我。真的，我嘗試過跨上牛背，騎在它的身上。但是，至少我的經(jīng)歷告訴我，這真的很難做到。

那時候的我個子還很矮，跨不上去。有一次把正在吃草的牛撞得身子一歪，我像一只青蛙撞在墻上一樣，疼得歪著嘴巴吐氣?？墒牵€沒有等我緩過勁兒來，那頭被我沖撞的牛紅著眼睛低著頭向我沖過來，然后我像一只青蛙一樣重重地摔在地上……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幸虧那彎長尖銳的牛角沒有插進我的肚子里——這大概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那時我很小，因為無知，所以無畏。還有就是，那時，我就像野草一般生長，遠離父母的呵護。

還有一次，我終于沖跳成功，但是，我沒有落在牛背上。因為慣性，我從牛背上滑過，再次像只青蛙一樣摔在地上——這只青蛙真倒霉，在我的比喻句里被摔了三次——這次我歪著嘴巴疼得氣都吸不上來。這頭牛犢當(dāng)我是只蒼蠅從它背上飛了過去，懶得理我，只顧自己吃草……

后來，我還試過騎其他的牛，可是，成功的極少。有次騎上了牛背，結(jié)果被母親狠狠地罵了一頓——牛背真的很臟。我從牛背上下來的時候褲襠已經(jīng)變得又黃又黑了——黃牛不僅脫毛，還有泥巴……真是坑人??！

你想想看，我從7歲開始放牛放到20歲，多少個假期，那么多無聊的時光，我干嗎??？除了捅馬蜂窩和嘗試騎牛背之外，我還干什么??？

發(fā)呆，胡思亂想，還有做夢。

坡上青青草，爛漫的小野花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它們看著我隨風(fēng)舞蹈。我坐在地上的時候，閉上眼睛，仿佛就可聽見那些花兒發(fā)出的聲音——一直以來，我都執(zhí)拗地認定那些飄曳的花兒會在風(fēng)中咯咯地笑；只是，待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它們又都一起沉默了。

坐久了，我就會睡著，習(xí)習(xí)的山風(fēng)，還有山花的嬌笑和知了的聒噪是很容易讓人入眠的。這個時候最討厭的就是螞蟻，它們往往在我睡得最沉的時候把我咬醒。醒來之后，我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身在何方，仍舊閉眼躺在那里，問我自己，我是誰？我現(xiàn)在在哪里？我要去哪里？

不待我想清楚這些問題，螞蟻又狠狠地下口了，“哎喲”一聲，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黑色的大螞蟻們正排著整齊的隊伍，喊著嘹亮的口號，源源不斷地向我“開”過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闭f完這句剛學(xué)來的成語之后，我仿佛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趕緊右手抓書，左手抓鞭子，翹首找牛，“還好，”我捂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自言自語，“牛兒還在坡上吃草?！?/p>

這個時候，我會對那群列隊進攻的螞蟻投以感激的目光，感謝它們及時叫醒了我。然而此時，那群失去目標的螞蟻已然隊伍渙散，變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徘徊一陣子之后只好打道回府。

我循著它們的回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在坡地上高高隆起的城堡，無數(shù)螞蟻從那個城堡里出出進進，忙碌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時，每次放牛我都帶本借來的書，囫圇地“吞下”，然后不管恰當(dāng)與否，胡亂地使用看到的詞語和句子。

后來讀《唐傳奇》的時候讀到《南柯一夢》，才知道，原來我并不是第一個做夢的人——早在一千多年前有個更無聊的書圣在槐樹下用一個午睡過完了繁華的一生，心中生出比我更大的惆悵，真是浮生如夢啊……

于是，我常常右手捧著書本，左手拿著鞭子，眼睛一會兒看牛，一會兒看書本，一會兒呆呆地想著天那邊的天。

天那邊的天，是什么樣子的呢？

終于有一天，我到了天邊的那座山——曾經(jīng)以為永遠無法抵達的那座山。我翻過了那座山卻發(fā)現(xiàn)，那里也不是天盡頭。

原來，天那邊還有更大的天。

（選自《小星星·作文100分》，有改動）

舒輝波，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xué)新聞與文化傳播學(xué)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兒童文學(xué)寫作，有多篇小說、散文、詩歌發(fā)表，獲得過冰心文學(xué)獎新作獎、2014年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xué)獎年度作品獎等。主要作品有《剪刀石頭布》《45度的憂傷》《河底的秘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