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陌生的小鎮(zhèn)

孔潔

每次回家都是這樣，在房間里安逸地窩著，一天三次到飯點就下樓吃飯。當面對空白的稿紙，腦海里只能浮現(xiàn)出那幾個炒冷飯一樣反復(fù)使用的素材時，我終于意識到，該出去走走了。

吃過晚飯，同家人打聲招呼。戴上MP4的耳機，信步踏上鎮(zhèn)中心的街。

算一算，我在這個鎮(zhèn)上待了將近十年。十年間，這街兩旁依舊是灰撲撲的房子，街上的人依舊是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街頭還有?？康娜嗆?，那些車夫大多很老了，他們靠在破舊的車上，抽著香煙，在煙霧繚繞中用方言閑扯著家長里短。還有那家老舊的面店，煎炒煮炸，忙里忙外，聲音在街的那邊也清晰可聞，店里飄出來的香味，多年如一日，帶著特有的溫暖和滿足。

我擠上另一條街。對這鎮(zhèn)子而言，這里是最繁華的地段了。呵，說是繁華，其實也只是人多一點罷了。街的兩邊開滿了店鋪，十年來，一家家店出現(xiàn)又消失，它們中有的會在街道另一個地方出現(xiàn)，有的永遠沒有回來。仔細想想，一直留在這里并以旺盛的生命力蓬勃發(fā)展的，也只有那么三四家店。

我又拐了一道彎，一路向昇平橋走去。記得小時候，鎮(zhèn)前的那條河就是我的天堂。每年夏天，最幸福的事莫過于邀幾個朋友，在橋下盡情玩水嬉戲。橋下涼快極了，還有婦人們在洗衣。在那里一待就是一個下午。我還記得曾經(jīng)為了尋找一塊光滑的黑色石頭，我們涉水穿過炙熱的陽光，滿頭的汗，汗水滑落到嘴角，點綴著唇邊那明媚的笑。

橋前有一道長長的緩坡。小的時候，總是在晚飯后來這里散步，到橋上去看日落。我至今還記得橋下水里映照的黃昏晚霞，燦爛的金色晃著我的眼睛，是那樣壯觀而絢麗。

而今——我茫然地四下里望著，除了一對老人和我，再沒有其他人。緩坡兩旁竟也有汽車維修和清洗的店鋪。我抬頭看天，沒有落日，難道就因為這，人們都不出來了嗎？尖銳的汽笛聲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本能地躲到一邊，看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從我身邊飛馳而過。緊接著又是一輛。我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到橋邊的一條小路上。

小的時候，曾和朋友在路上撿到一棵被連根拔起的草。我們將它種在這路邊，看著它年年和其他花草們一起榮枯盛衰。而今天，它們，都在哪里呢？正在那冰冷的水泥之下，做著發(fā)芽的夢吧？

我順著一道石階走到河邊，遠遠地眺望橋下，只看見雜草叢生，河水順著一條窄窄的河道艱澀地淌過，泛著幽幽的藍綠色。那不是天空的藍，不是野草的綠，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色彩，那是河水被污染的色彩！我不知道來年夏天，就算河又復(fù)活，就算我有時間，我還會不會像兒時一樣，大笑著將水潑到同伴身上，“嘩啦啦”地跑過這河。

我有些難過。

從另一道石梯走上對岸，向山腳下走去。遠遠便看到上山的路翻新了，是整齊漂亮的水泥路。我忽然掉頭離開了。既然那錯落有致的、我曾飛快地跑過、灑滿笑聲和花瓣的石階都不見了，我還能奢望什么呢？

我嘆了口氣，一直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離記憶中童年的那個小鎮(zhèn)，又遠了一步。

我兜了一大圈子，來到昇平橋的另一端。一條馬路之隔，就是美其名曰“國際花園”的住宅區(qū)了。我抬頭仰望其中一棟住宅樓的樓頂，冷笑一聲：你吞噬了那片田野，高高地俯瞰著這個小鎮(zhèn)，看著車流洶涌，河水斷流，現(xiàn)在，你滿意了嗎？

什么聲音擾亂了我？我收回目光，調(diào)整了一下耳機，向聲源處望去。那是一座充氣城堡，供孩子們蹦跳玩樂，旁邊還有一座旋轉(zhuǎn)木馬。有幾個孩子在追逐打鬧。孩子們，當你們對海洋的概念僅限于家里的浴缸，對螢火蟲的概念只是幾盞小巧的燈，在你們眼中自然就是幾張識字卡片上的圖畫時，你們會不會感到自己的童年很蒼白呢？

我想回家了。

踏上橋，發(fā)現(xiàn)欄桿上不知何時擺放了一排花，用鋼筋牢牢地固定住。我回頭去看那座高樓，點頭苦笑：謝謝你們慷慨地沒有給予它們一死，而是送到這里來忍受汽車尾氣的折磨！

以后，還有誰會記起野外的小花曾在草叢中不羈地開放，灼灼地點亮孩子們眼中的光彩？還有誰會懷念杜鵑花那漫山紅透，被風吹起如跳起最美的舞蹈的情景？還有誰會理解古詩詞里那些優(yōu)美動人、歌頌祖國大好河山的詞句？

“……抬頭仰望著漫天星河，那時候陪伴我的那顆，這里的故事你是否還記得……”聽著《老男孩》，我低著頭，走過這熟悉又陌生的小鎮(zhèn)。

（指導(dǎo)老師 黃 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