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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不遇嫣然笑

      2015-10-26 03:41:59曦月
      花火B(yǎng) 2015年19期
      關(guān)鍵詞:流螢雪峰

      ■文/曦月

      編輯/小左

      為愛癲狂一世,恨了半生,已是覆水難收,無法回頭。

      作者有話說:

      這篇文起因于“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然而下筆后,我卻被另一種執(zhí)念牽引,永不相見的參商二星卻成了故事里的配角。我想寫一些女子,她們或許不那么完美,可能有所缺陷,但她們的愛卻從不遜于旁人,甚至更為灼熱。

      一、傾國傾城她不要,只要傾倒一人之心足矣

      一切恩怨糾葛起源于十幾年前的那場大雪。

      嫣姝躺在雪地里,快要被凍死了,或許是餓死。連逢災(zāi)年的蒼國,餓殍千里,她不過是街上沒父沒母的眾多流浪兒之一。眼前白茫茫的天空忽然暗了,她還未看清來人的臉,已被他打橫抱起。

      翻毛大領(lǐng)摩擦著她的臉,軟軟的、柔柔的,她自長毛間隙望見一張清俊的側(cè)臉。他們靠得那么近,他撲面而來的氣息和雪一樣清、一樣幽,不過是暖的。

      他是林清涵,蒼國的王子,長兄繼位后,被貶至寒雪峰駐守皇陵。寒雪峰,峰如其名,四季寒冷,終年飄雪。人言皆道守陵生活孤苦凄清,對嫣姝而言卻是從未有過的安樂生活。

      皇陵墓室漆黑空寂,殘燈昏黃,光影投不到的地方總讓初來乍到的嫣姝心頭不安,害怕那一團團黑影中會突然冒出一只鬼怪。她時睡時醒,輾轉(zhuǎn)反側(cè),恍惚中聞到那清幽如雪的氣息,迷蒙地睜開眼,見清涵坐在床沿,便甕聲甕氣地喚他“哥哥”。

      清涵輕拍她的后背,糾正道:“是師父?!?/p>

      他是她的師父,整日教她讀書寫字、琴棋書畫、輕功劍法。在這山巔皇陵,蕭蕭風雪中,只有你我,不知今夕何夕,歲月永長。

      墓門洞開,風卷著雪片呼呼灌入,搖擺不定的爐火旁,清涵俯案,凝神作畫。嫣姝躡手躡腳地靠近,剛探出手,清冷的聲音驀地響起:“我知道你在后面?!彼挠胁桓实厥栈厥?,吐了吐舌頭,挽住清涵的手臂撒嬌:“師父,我們好久沒有下山了。”

      清涵不著痕跡地抽出手,停筆問道:“你有何事要下山?”

      嫣姝眼睛滴溜一轉(zhuǎn),笑吟吟道:“琴弦斷了,需找人換弦調(diào)音,還有作畫的顏料也不夠用了?!?/p>

      清涵點頭答應(yīng),嫣姝立馬飛回屋內(nèi)收拾細軟,挎上包袱后,得意地回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床底,里面堆著她的“作案證據(jù)”——各色顏料和磨斷琴弦的鈍刀。

      青春少艾總愛繁華熱鬧,彈琴作畫對好動的她簡直是種折磨,但是師父喜歡,他一心想將她培養(yǎng)成賢淑、沉靜的女子,她也只好裝模作樣,順水推舟。

      山下小鎮(zhèn),嫣姝抱琴回客棧的路上,被花滿樓門外的爭吵聲吸引。人群中央,素衣婦人指著一群濃妝艷抹的妓女們哭罵不停。老鴇高聲還擊:“瞧瞧你自己,素面蓬頭,穿得跟吊孝的一樣,我要是你相公,也不愿多看你一眼……”

      婦人被老鴇一頓搶白,啞口無言,只好抹淚離去,人群也跟著散了。嫣姝似有所動,叫住了轉(zhuǎn)身欲回的老鴇。

      “小姑娘是想進來賣藝?”老鴇打量著抱琴的她。

      “我若出場賣藝,你能幫我打扮一下嗎?”

      老鴇笑著點頭,一臉精明算計。

      半個時辰后,嫣姝盯著銅鏡中的自己,描眉點唇,錦衣羅裙,她問道:“我美嗎?”她心知自己樣貌出眾,每次下山都會引來不少追隨的目光,可那種目光從未出現(xiàn)在清涵眼中。

      “姑娘何止是美,簡直是貌若天仙,稍加打扮便能傾國傾城?!崩哮d笑答。

      傾國傾城她不要,只要傾倒一人之心足矣。

      二、好,那你就一直跪著

      嫣姝裝純賣傻騙了老鴇一身行頭后,奪窗而出,一路飛檐走壁,喜笑顏開地奔向客棧,她想快一點讓清涵看見自己。

      誰知她剛邁進客棧大門,便被一柄锃亮的刀攔住去路:

      “我家兩位公子包了整家客棧,要投店去別處?!?/p>

      嫣姝愕然,朝里瞧去,發(fā)現(xiàn)空蕩的大堂內(nèi)只有一桌三人,此時他們齊齊偏首看向她。其中一人正是清涵,他唇色泛青,分明是中了毒,此刻緊握著腰間的劍柄,勉力地撐著身體。他朝她搖頭,示意她離開。

      行走江湖不免結(jié)下幾個仇家,清涵眼下便是遭了這些下三爛的暗算。

      嫣姝心念一轉(zhuǎn),嬌聲嗔道:“討厭,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店,不讓住算了?!彼U裊婷婷地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回眸一眼,眼風如波一蕩,在兩兄弟之間游走。

      “姑娘請留步!”一位公子開了口。

      嫣姝含笑轉(zhuǎn)身,嫵媚勾魂信手拈來,幾句挑撥離間的話,便引得兩兄弟沖冠一怒為紅顏,拔刀相向。她欲趁亂扶清涵逃走,沒走多遠卻見兩人提刀追來。清涵推開她,長劍出鞘,先發(fā)制人,兩人被他的氣勢所振,不敢再靠近。

      雪峰皇陵外,拾級而上的清涵忽然一口血吐在雪地上,鮮紅刺目?!皫煾福 辨替@叫,不知他傷勢如何,想上前攙扶,卻被他喝退。

      “跪下!”

      嫣姝跪在階下,不解地看向師父。清涵身形幾欲不穩(wěn),回眸一眼卻是寒冷懾人:“魅惑他人,離間兄弟,你什么時候?qū)W會了這些?”

      “我這是為了……”嫣姝不知所措。

      “誰要你多管閑事?”清涵冷冷地打斷,“你瞧你穿成什么樣子了?”

      清涵嫌惡的目光讓嫣姝的心頭猛遭一擊,她眼底泛起了水霧,負氣似的脫掉外衣、摘掉珠釵,通通擲在了雪地里。

      “知道錯了就起來吧。”清涵瞟了一眼冰天雪地里只著中衣的她,有幾分不忍。

      她含淚昂首,一臉倔強:“我沒錯。“

      “好,那你就一直跪著?!鼻搴f罷,拂袖入室。

      不知過了多久,漫天飛雪,跪在階下的嫣姝早已被凍得失去知覺,映入眼簾的落雪愈來愈模糊。終于,她體力不支,向后仰倒,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兩人四目相對。來人是一個陌生的男子,黃袍玉冠,高貴俊美。

      嫣姝瞬間清醒過來,大力推開他,那男子一個不慎,連帶著她雙雙翻倒在地。她再抬頭時,數(shù)十把锃亮的刀已將她圍住,男子的身后是浩浩蕩蕩的人馬。她不由瞪向男子:“你是什么人?來皇陵有何事?”

      男子優(yōu)雅地起身,擺手撤掉圍困她的侍衛(wèi),俊臉湊近她,笑道:“我來找皇叔,林清涵?!?/p>

      聽他提及師父,嫣姝一驚,平日里,師父不會罰她跪這么久,她猛然想到師父有傷在身,心里有了不好的念頭,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里跑。

      “師父——”嫣姝一路飛奔,只見清涵暈倒在房內(nèi),她心急如焚,翻箱倒柜地找藥丸,無意間碰落了一卷畫軸。畫軸滾開,一個飄逸出塵的青衣女子映入眼簾,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心頭一動。

      清涵服過藥后方幽幽醒轉(zhuǎn),問道:“外面那么熱鬧,來了些什么人?”

      來人是林英玨,蒼國新繼位的大王,扶先王之靈柩來皇陵安葬。

      三、原來這些年,他對她悉心照拂,不過是把她當成了另一個人

      午夜夢回,嫣姝想起五年前的一幕。

      深夜,墓門外,清涵極力挽留一個女子,可女子仍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良久,像埋進雪地里的一座碑,紋絲不動。

      偷溜至墓門邊的嫣姝只看見一個遙遙遠去的青衣背影,同時聽見一聲肝膽俱碎的呼喚:“輕若——”

      嫣姝聽到呼喚方知那女子是嚴輕若,清涵的師姐,她未曾謀面的師伯。

      那一夜,清涵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她就在墓門邊守了多久。他在那一夜痛失所愛,她卻在那一夜明白心有所愛。

      思及畫上的青衣女子,嫣姝頓時沒了困意。門外有隱隱的光亮,清涵與英玨仍在燈下對弈。她悄無聲息地繞開他們,溜進清涵房內(nèi)。

      一通翻找后,嫣姝竟在暗格內(nèi)發(fā)現(xiàn)一箱畫卷,一張張攤開來看,畫中女子的衣袍或青或白,撫琴、舞劍、執(zhí)書、作畫……各種情態(tài)躍然紙上。她執(zhí)畫的手驀地一松,太像了,畫上的人和自己太像了,她們身上的素淡衣飾簡直如出一轍??墒?,那女子眉宇間的沉靜婉約分明是她沒有的,卻是清涵喜歡的。

      嫣姝怔怔地摸黑回房,卻聽見對弈的倆人談及自己。

      英玨落下一子,仿若隨意提及:“初見嫣姝,我還以為是輕若,皇叔真是對輕若用情至深。”

      清涵執(zhí)子的手一頓,望向英玨:“何出此言?”

      英玨一笑,不答反問:“一樣的清麗脫俗,難道她不是清若的替身嗎?”

      “替身”兩個字如閃電般劈中了暗處的嫣姝,那些關(guān)于輕若的畫卷一張張晃過她的腦海。她忽然覺得徹體寒涼,原來這些年,他對她悉心照拂,不過是把她當成了另一個人。

      一張張畫卷被扔進火盆里,嫣姝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畫中美人被火舌吞噬,頃刻間化為灰燼。嗆人的濃煙中,白衣長袍的清涵出現(xiàn)。

      瞥見盆中的殘畫,清涵登時臉色大變,反手一掌,摑在她臉上,力氣極大,她不由得踉蹌著后退幾步。

      “你這是做什么?”清涵氣極。

      嫣姝捂著臉,眸中有淚光閃爍:“為什么我整天要穿得像個道姑一樣?為什么我一定要修身養(yǎng)性?”

      清涵的眸光復(fù)雜,他沉聲道:“沒有為什么,我是你的師父,你必須聽我的?!?/p>

      嫣姝喉頭涌動,哽咽良久,方道:“你教我學會嚴輕若的一切,是想我做她的影子嗎?”

      清涵面色一沉,呵斥道:“你胡說什么?”

      嫣姝垂眸,長睫微顫,一滴淚落在石板上。

      “這么多年,我對你的心,你是從未察覺呢,還是不想察覺?”

      清涵的身形驀地一僵,他不可思議地望向她,半晌,眸光恢復(fù)平常:“若是這樣,寒雪峰已容不下你?!?/p>

      嫣姝大驚,凝視著他冷峻的面龐,一顆心跌至谷底,掩面奔出墓陵。

      四、若你入宮,自是三千粉黛盡失色

      無路可去的嫣姝碰上了引軍返都的英玨。

      龍輦徐徐前行,恍惚游離的她迫于一道灼熱的視線,驀然回首:“你為什么一直盯著我?”軟榻上的英玨托著下巴,盯著她道:“因為你好看?!彼挥衫湫Γ骸按笸鹾髮m三千佳麗,難道都不如我?”

      “若你入宮,自是三千粉黛盡失色?!?/p>

      嫣姝回望了一眼漸遠的寒雪峰,眼眸一深,忽然道:“好,我隨你入宮?!?/p>

      半月后,蒼國的后宮中多了一位來歷不明的嫣妃,她容貌無雙,集大王萬千寵愛于一身,風頭正勁,無人可比。眾人只道嫣妃素喜濃艷,衣裙偏愛朱紅、絳紫、明黃,從不穿青白二色。

      金碧輝煌的宮室,宮婢成群,奢華無比的日子,卻無法填補嫣姝空洞的心。她常常深夜醒來,獨立窗前,美艷絕倫的臉上,一雙眼眸滿是落寞。想到那個人,逃避已久的鈍痛漫上心間,不管過了多久,仍是錐心刺骨。

      她終于按捺不住,若無其事地向英玨提起清涵:“大王初登大統(tǒng),四海未平,正是用人之際,何不招回皇叔,因才適用?”

      英玨雙眸微斂,一絲寒意劃過眼底,隨即笑著答應(yīng)。

      御花園夜宴,嫣姝再次見到了清涵,雖只闊別數(shù)月,卻因身份驟變,生了天地遙隔之感。席間,嫣姝一改往日寡言少語的作風,一杯杯酒沿朱唇灌下,三分醉意,七分巧笑,與眾人言笑晏晏,出盡風頭。

      自始至終,清涵未看她一眼,倒是王后與眾妃對她頻頻側(cè)目。她們早已看不慣她獨霸君王,此刻更是對她恨得咬牙切齒。

      出宮的路上,清涵再次遇上嫣姝。她醉醺醺地迎面走來,一個不穩(wěn)就要跌倒,幸好被他及時扶?。骸靶⌒模 睖責岬谋蹚?,熟悉的氣息,她不由鼻間一酸。四目相對的剎那,她的醉眸中情意流瀉,卻在聽見他那聲疏離的“娘娘“后,瞬間干涸?!澳锬??!鼻搴貜?fù)一遍,盯著她緊扣在他手臂上的十指。

      遠處有宮人過往,她全不理睬,仍緊抓住他不放,苦笑著逼問:“師父,才數(shù)月不見,你就不認我了嗎?”清涵皺眉,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道:“當日寒雪峰上一別,我與娘娘已不再是師徒?!闭Z罷便抽身離去。

      嫣姝立在原地良久,突然轉(zhuǎn)身,盯著清涵漸遠的背影,抬袖拭干眼角的淚水。

      此后,清涵出入宮中總會與嫣姝不期而遇,或是擦身而過,或是遙遙一眼,或是幾句客套寒暄,她簡直無所不在。

      長此以往,宮中流言蜚語漸起,嫣妃與皇叔關(guān)系曖昧。英玨有所耳聞后,不再流連嫣妃寢宮,王后與眾妃便見機設(shè)計打壓。嫣姝雖聰明,但后宮中無處不是暗箭,中箭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五、本以為自己在他眼中是輕若的影子,卻不想只是一枚棋子

      這一日,王后游船落水,被侍衛(wèi)救起。她顫抖著身軀,控訴嫣妃推她入湖,眾妃作證,跪在大殿上的嫣姝百口莫辯。她環(huán)顧一圈虎視眈眈的各宮娘娘,最后將目光落在英玨身上,只見他冷眼旁觀眾妃對她發(fā)難,平日凝望她眼中的柔情蜜意蕩然無存。

      “嫣妃蓄謀加害王后,證據(jù)確鑿,即日起打入冷宮。”他漠然開口,沒有一絲不舍。

      嫣姝被侍衛(wèi)帶走,沒走幾步,忽然掙脫束縛,向英玨奔去,卻被一只突然伸出的腳絆倒,堪堪摔在英玨腳下,十分狼狽,不由紅了眼。抬眼間,她捕捉到英玨眼中的一抹不忍,禁不住發(fā)問:

      “你有沒有一瞬間,真心實意地愛過我?”

      英玨眸光微斂,冷笑反問:“那你有沒有?”

      “我……”嫣姝一頓,低頭不語。

      “你沒有?!鳖^頂傳來英玨斬釘截鐵的聲音,他從她身邊拂袖而過,仿佛帶走了她所有的力量。她無力伏在地上,淚眼蒙眬。

      入冬后,天氣越來越冷了,缺少炭火的冷宮更是寒如冰窖。這個冬天才剛開始,隔三岔五便有尸首從鄰殿抬出,都是些年事已高、不治而亡的宮女。不過嫣姝不怕,她是在雪里死過一次的人,又是在寒雪峰長大的,這點冷對她而言不算什么。然而,她腹中悄無聲息孕育的骨肉卻沒能抗住。這年初冬,她的孩子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在一個寂靜的深夜,無人知曉。

      孩子走的第二天,清涵來看她了,這是她入冷宮一個月后首次有人來探望,卻沒想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

      她哭著求他:“這里的夜比皇陵的夜更黑,帶我離開,我要回家,哥哥!”一向驕傲的她哭得一塌糊涂,像一個迷路的小孩。

      她喚他“哥哥”,已經(jīng)是很遙遠的事了。剛到寒雪峰的那段時間,她怕黑怕冷,無時無刻不拽緊他的衣袖,低喚一聲“哥哥”。

      清涵解下斗篷,披在衣裳單薄的嫣姝身上,握住她的雙手,將溫暖一點點傳給她:“好,我們回家?!?/p>

      斗篷上殘留著如雪般清幽的氣息,裹在身上異常溫暖。嫣姝翹首望著窗外的星夜,等著白天來臨,等著清涵接她離宮。

      翌日,清涵如約出現(xiàn)在冷宮門外,開口便道:“我不能帶你離開。”說罷轉(zhuǎn)身就走,不顧她的大聲呼喚,一點點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她跌坐在荒草叢生的冷宮庭院里,淚流滿面,傷心欲絕。模糊中,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出現(xiàn)。

      “昨夜,皇叔來求我放你離宮,我不過許了他一些實權(quán),他便棄你而去?!?/p>

      她心灰意冷,起身欲回,卻被英玨攔住去路:“我初次去寒雪峰,曾對輕若一見鐘情,她那樣清麗出塵,一如寒雪峰我初遇的你,所以,我看見你的第一眼,便知了皇叔的意圖?!?/p>

      “你說什么?”嫣姝猛然一怔,扭頭看向英玨。

      “他知道我當年對輕若有意,所以養(yǎng)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你出來勾引我,妄圖奪權(quán)篡位……”

      “你胡說!”嫣姝嘶啞著嗓子竭力反駁,眸中卻漫上了一絲迷茫。

      “你好好想想,從我們初遇到你隨我入宮,怎么那么巧?為何向來淡泊名利的皇叔會應(yīng)詔入朝輔政?”

      嫣姝身形一僵,前塵過往晃入腦海。

      寒雪峰初遇英玨那天,清涵莫名地發(fā)怒,罰她長跪陵外,而最后趕走她的那天正是英玨離開時,此刻細想,所有巧合后面,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你還沒想明白嗎?你不過是他的一個棋子,隨時可棄。”

      “一個棋子嗎?只是一個棋子嗎?”嫣姝喃喃出聲。

      腦海里晃過林清涵長立風雪中的身影,冷寂的眉眼深處那一抹她從未看懂的憂郁原來是如此。

      本以為自己在他眼中是輕若的影子,卻不想只是一枚棋子。若是個影子,到底還有幾分含混不清的真情,可是一枚棋子呢?

      利用,擺布,隨時可棄。

      想到這里,嫣姝忽然發(fā)狂般冷笑,笑著笑著,眼淚又流了出來。

      英玨心疼地將她攬入懷中,眸中滿是真心實意:“我與他不同,從未將你當作替身,我是真心愛你的。你忘了他,我們好好在一起?!?/p>

      良久,嫣姝的手臂緩緩地環(huán)上英玨的腰際,抬眸已全無傷心,淚跡未干的臉上有著瘋魔般的狠戾,她在英玨耳畔輕聲道:“好”。

      六、你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嫣妃重獲君寵似乎是一夜之間的事,她不但出了冷宮,而且恢復(fù)妃位,恩寵比之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人前人后,嫣姝與英玨形影不離,如膠似漆。她對他愛慕體貼,無微不至,不經(jīng)意間相視一眼,兩人也是情意纏綿。幸福來得太快,他有些不真實的恍惚:“這些日子,我猶如身在夢中,你當真……”

      嫣姝執(zhí)勺翻攪著手中的碧露羹,自裊裊霧氣中抬眸一笑,出口反問:“臣妾的一片心,大王當真感覺不到嗎?”說話間將碧露羹遞給英玨。

      清香軟糯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英玨會心一笑,他怎會沒感覺到?她唯一會的菜式便是眼前的碧露羹,因他喜歡,她自冷宮出來后便日日親手為他烹調(diào)。

      英玨獨寵嫣姝的時日一長,后宮自然又不得安寧,幾番安排設(shè)計,嫣姝反倒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先后折了幾宮娘娘,王后也屢次受牽連。

      半年后,王后被廢,嫣姝登上后位。

      鳳袍逶迤在地,她轉(zhuǎn)身俯瞰天下,濃艷的眉眼中已無昔時年少的純澈,一顰一笑間,皆有魅惑眾人的魔力。

      她自跪拜的群臣中覓到了那個遺世獨立的白色身影,冊封大禮過后,她攔住與她擦肩而過的林清涵:“皇叔,我只說一句話?!?/p>

      林清涵微怔,或許是因為“皇叔”自她口中而出,也或許是因為她將開口說出的話。

      “那個叫嚴輕若的女子,不論她在天涯海角,不論生死,”她邪魅一笑,如閑話家常般說出了最惡毒的誓言,“你記住,我都要將她挫骨揚灰!”

      林清涵臉色大變,怔怔地轉(zhuǎn)向她,像看見什么怪物一樣。

      “你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或許是嫣姝有魅惑人心的傾世之顏,又或許是居心叵測之人故意詆毀,“妖后禍國”之名自她登上后位便有了,而她之后的所作所為,漸漸坐實了“妖后”之名。她勾結(jié)權(quán)臣,左右朝政,賣官鬻爵,三年內(nèi),整個蒼國上下變得烏煙瘴氣,分崩離析在所難免。

      這三年,英玨有心整治卻力有不及,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只好遷入偏殿靜養(yǎng),待他察覺這偏殿名為靜養(yǎng)之所,實為軟禁之地時,伸手掀翻了宮女端來的碧露羹。

      瓷盤破碎的聲響后,有女人的輕笑聲傳來:“如今的碧露羹,大王不吃也罷!”嫣姝跨過紅毯上的狼藉,裊裊婷婷地上前。

      英玨見她笑得可疑,狐疑地盯了一眼地上的碧露羹,猛然瞪大眼睛,道:“你一直在對我下毒?”

      嫣姝只笑不語,默認了他的猜測。

      “你是不是瘋了?”

      “我早就瘋了,從知道我是你們手中對弈的棋子那刻起就瘋了!”嫣姝收了笑,眸中添了幾分怨毒,“我要讓你們知道,一枚棋子也能翻身執(zhí)掌全局?!?/p>

      待她轉(zhuǎn)身離開,她的身后驀地響起英玨的聲音:“你有沒有一瞬間真心實意地愛過我?”

      流年暗轉(zhuǎn),人事變遷,沒想到有一天,輪到他如此相問。

      嫣姝駐足,回眸一笑,笑得傾國傾城:

      “從來沒有?!?/p>

      七、她最愛的人,三年前,失約丟下她,三年后,卻要來取她性命

      蒼國大王病重,王后攝政的消息一傳出,四方諸侯自立,各地起義不斷,誓要誅殺妖后,還政于大王,一時間天下大亂。

      不顧烽煙四起,嫣姝下了一道圣旨:“不論誰找到一名叫嚴輕若的女子,一律加官封爵,賞黃金萬兩?!?/p>

      這天深夜,嫣姝剛翻開一本奏章,一個人影閃進大殿。她勾起一抹輕笑,又來一個送死的,這個月潛入宮中意圖行刺她的已有兩人。

      人影漸漸靠近,嫣姝眸光陡然一變,揮手阻止了潛藏在暗處的弩手,朗聲道:“皇叔深夜來訪,也是想取我性命嗎?”

      “不,我是來帶你走。”

      清涵一步步踱出黑暗,朝她走來。

      有那么一瞬,她產(chǎn)生了錯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冷宮,不眠不休地翹首癡等一個人,卻等來了刻骨的痛。

      她不禁冷笑出聲:“你帶我走?”刺耳的笑聲回蕩在大殿里,異常揪心,“怕不是皇叔為了坐上這把龍椅,又來誆騙我?”

      清涵駐足,清俊的臉龐半籠在暗影里,看不清表情。

      良久,他嘆了口氣,道: “你禍亂朝綱,致使蒼國社稷危在旦夕,如今,想要你命的人普天皆是。為了天下早日太平,也為了你自己,你速速隨我離宮吧?!?/p>

      嫣姝一揮廣袖,單手支頤,慵懶嫵媚地盯著林清涵:

      “我要是不走呢?”

      “那我只能親手殺了你。你走到今天,是我的錯。”清涵說話間,寒光一閃,劍鋒直指龍案邊的嫣姝。

      嫣姝離開龍案,上前幾步,任由劍尖刺入胸口。清涵震驚之時,她身后涌出數(shù)十名弩手,將他團團圍住。

      “請皇叔出去。”她冷冷地吩咐。

      埋伏的弩手逼退了清涵,空蕩的大殿一時之間又只有她一個人。她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地走回龍案邊。

      胸口的那點疼,怎么能蓋過心中的痛?

      她最愛的人,三年前,失約丟下她;三年后,卻要來取她性命。

      從指縫中滲出的鮮血滴落在那一頁翻開的奏章上,嫣姝眸中騰起濃烈的殺氣。那一頁,白紙黑字寫著:

      嚴輕若在流螢谷底。

      八、原來世上最動人的情,不是生死相許,而是永不相見的守候

      嫣姝出行前,有近臣進言,流螢谷是有去無回的永夜迷途,從未聽聞有人活著出谷。

      她來時不以為然,此刻環(huán)顧著四周靜默在霞光中千年不變的峭壁,這才知道什么叫有去無回。

      那道奏章從一開始便是一個騙局,她中了計,被人推下懸崖。

      等她幽幽醒來之際,天色微明,一直在床畔照料她的白衣女子正是輕若。積累已久的恨意支撐她起身刺殺輕若,卻不想幾個回合后,輕若竟消失不見,片刻后,傷勢嚴重的她終于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再次從昏迷中醒來,已是傍晚時分??諘绲墓鹊?,只有一間竹屋孤立在綠潭邊。

      霞光萬丈的潭面,出現(xiàn)了一個綽約的身影。嫣姝凝望湖中的倒影,粉黛未施,蒼白的面容配上一襲紅衣,更顯憔悴不堪。

      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響,嫣姝神色一凜,提劍尋聲而去。密林深處,一個黑衣樵夫背對她而坐,劈砍著木頭。

      “說,嚴輕若在哪里?不然要了你的命?!辨替詣χ钢苑虻暮蟊?,厲聲威脅,誰知那人竟然置若罔聞,依舊手起斧落。

      嫣姝眸中寒光一閃,一劍刺了出去,不想?yún)s落了空,樵夫一晃便離了原位,身形迅如閃電。她快步追了上去,一黑一紅在林中穿梭。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樵夫在行至竹屋前那尊石像前,忽然停了下來。

      這時,天剛黑,藍紫色的夜幕上,幾顆星子閃爍。

      嫣姝見準時機,一劍刺了過去,劍不但沒有穿身而過,反而如接觸到銅墻鐵壁般彎折起來。她大駭之下,借著星光定睛一看,那并不是樵夫,而是一尊石像。

      怎么會這樣?腦海里似乎意識到什么,但她又不敢相信。

      “你受了這么重的傷,仍然一心想著傷人,我真想不出你有多恨我?!比崛岬呐曌陨砗箜懫?。

      嫣姝驀地轉(zhuǎn)身,輕若赫然立在她身后,白衣似仙。

      嫣姝揮劍直指輕若,輕若瞥了一眼劍鋒,幽幽輕嘆道:“就算你今天把我殺了,明晚我還是會活過來?!?/p>

      嫣姝猛然想起自己一早一晚追殺的輕若與樵夫,最后他們都是無端消失,而竹屋前莫名出現(xiàn)了一尊石像。她不可思議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石像,驚問:“你們是……”

      輕若嘴角浮上一抹苦笑,向嫣姝講起多年前的過往。

      七年前,輕若與師兄慕辰遭人追殺,雙雙跌落懸崖。在這深山荒谷,身受重傷的兩人含著最后一口氣等死,卻在入夜后,見谷中成千上萬流螢飛舞,如夢如幻,方知他們身在流螢谷中。

      傳說,流螢谷每七年會有無數(shù)只螢火蟲聚集一次,這時候,世人若許愿便會成真,代價是許愿者會化為一尊石像。

      “他想我活,我想他活,我們同時許愿,便成了如今的樣子,一個只出現(xiàn)在夜晚,一個只出現(xiàn)在白天?!?/p>

      輕若講完,淡淡一笑,笑得無怨無悔。

      嫣姝手中的劍無聲垂落,眸中殺意盡退,心中升起幾分悵惘。

      原來,世上最動人的情,不是生死相許,而是永不相見的守候。

      九、困于這流螢谷底悔恨一生,倒不如償他一個愿望

      出不了谷,也報不了仇,所有的愛恨情仇到了流螢谷,似乎都被彈指一揮,飛上了九重天。

      昔日的禍國妖后,今時被困于谷底,洗盡鉛華,也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回憶前半生,浮華淡去,纏纏繞繞也離不開那個人。

      嫣姝終是向輕若提及這段恩怨的始末。

      “不可能!”輕若當即否定,“師弟自視清高,怎會是你說的這種人,為權(quán)力不擇手段?”

      “他雖看似清冷,卻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八年前冬,天生奇象,大雪不止,師父預(yù)言,知妖后降世,將禍亂蒼國。師父找到那女孩時,她已經(jīng)快凍死在雪地里。我們本想由她自生自滅,卻不想師弟不忍,背著眾人去救回那女孩,苦苦哀求師父,并立誓若日后她終禍國必親手殺之……”

      嫣姝的腦子嗡的一聲巨響,前塵過往劃過眼前,她方知自己誤會了林清涵那么久,一步一錯,直至萬劫不復(fù),生死相拼。

      為愛癲狂一世,恨了半生,如今已是覆水難收,無法回頭。

      困于這流螢谷底悔恨一生,倒不如償他一個愿望。

      無數(shù)流螢再次聚集的夜晚,嫣姝置身于明明滅滅的螢光中,仰望滿天繁星,心中默念:愿天下太平。

      妖后失蹤后的一年,皇叔林清涵領(lǐng)軍征戰(zhàn)四方,終于平息了內(nèi)亂,天下重獲安寧。

      各方擁戴林清涵為新王,他卻不告而別,眾人四處尋覓而不得。

      后來,有人說曾在雪峰皇陵外見他長立雪中,也有人說曾在瀕臨流螢谷的懸崖上見他白袍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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