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認識他的時候,她是年輕與美貌兼具的上海姑娘,酷愛聲樂,曾在名家門下學習過正統(tǒng)的意大利發(fā)聲法,參加過《黃河大合唱》,最擅長的是用英語演唱《藍色的多瑙河》。而他已過知天命之年,全身癱瘓、生活不能自理,脖頸僵硬歪斜、言語含混不清,甚至一激動,眼珠子就往上翻,需要別人幫忙按摩才能夠復(fù)原。難怪很多人質(zhì)疑:他們之間能有什么愛情?
“我覺得他像一個圣僧,很圣潔,很善良……”初見他,她沒有被嚇倒,而是留下這樣美好的印象。他就更不用提了,面對這樣溫柔美麗的姑娘,激動得手和腳不停地顫抖,目光柔和、靈動,多情的眼神傳遞出典型的一見鐘情,惹得秘書在一旁不斷提醒:“鎮(zhèn)靜一點,鎮(zhèn)靜一點!”
他怎么能夠鎮(zhèn)靜得了呢?風華正茂時,因為實驗時的一次意外,從此“被一個極其兇頑的惡魔”纏住,學業(yè)有成后,在殘酷的戰(zhàn)爭年代毅然回國。病痛與患難,戰(zhàn)亂與亡命,讓他與照顧他的護士由相憐、相愛到結(jié)成伴侶。然而,溫暖幸福的日子還沒有來得及留下更美好的回憶,不幸就再次降臨——在日軍的狂轟濫炸下,妻子不顧危險為他出門尋藥,突發(fā)心臟病去世。
之后十幾年,他在秘書的照顧下生活、工作??墒巧杂哪?、樂觀活潑的他,內(nèi)心像沸水一樣熱烈,他多么期待有朝一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命運果然青睞他,她來了。從此,他的生命重新升騰起來。
1961年11月,他們結(jié)婚了。她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無微不至。他的身體重度殘疾,脖頸僵硬,失去了咀嚼功能,吃飯喝水都需要她一勺一勺喂到嘴里。幾十年疾病的折磨,讓他的手指早已變形,無法握筆,在電視、報紙上看到什么好詞好句,他會喚她:“快抄快抄!”半夜想起一句什么話,她也會立刻為他記下。在她的陪伴下,他心情大好,創(chuàng)作欲望不斷被激發(fā),由他口述,她和秘書整理,短短幾年時間里,發(fā)表了幾十萬字的科學小品和科普論文。他的文章生動、有趣,妙語如珠?!按砜破??!敝芏鱽砜偫韺λ亩ㄕ摂S地有聲。
1966年,他身邊的人都被調(diào)走了,只有她和他相依為命。嚴冬,屋里沒有暖氣,他得了嚴重的氣管炎,她一次一次地背著他上醫(yī)院。他漸漸好了,她卻倒下了,長期積勞成疾導(dǎo)致腸壞死,一連動了3次大手術(shù)。坐在她的身邊,他流著眼淚說:“我病了,你照顧我;你病了,我卻照顧不了你……”情到深處,令人動容。
雖然幾十年“被病魔囚禁在椅子上”無法行動,但他一生都在用心血著述,以生命創(chuàng)作。她就是他的陽光,讓他看到人性的美好,從而更加樂觀地面對生活。為了搜集科普素材,她推著他,到鞍鋼、到大慶、到三門峽水電站、到五指山苗寨、到呼倫貝爾草原、到西雙版納叢林,在南北奔波中,她日日夜夜做著平凡、瑣碎而又細致的護理工作。吃飯時,她細心地剔去骨頭,搗細、煮爛,再慢慢喂到他的嘴里。陪伴他的這些年,她深深體會到他蓬勃的生命意識和堅強的毅力,體會到他熊熊燃燒的智慧之火,為了他,她無怨無悔。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身體出現(xiàn)了奇跡,40年沒有用來書寫的手,竟然在紙上寫出了字!在人們的祝賀聲中,他深有感慨地寫下:“今天我能握筆寫作,要感謝妻子所做的犧牲?!彼飨铝诵牢康臏I水。所有的付出,他懂,這就夠了。
1984年,超負荷的創(chuàng)作讓他的病情更加惡化了,連續(xù)3個月高燒、昏迷,北京醫(yī)院的一間高干病房成了他們的家?;加行呐K病的她日夜守在床前,洗臉、擦身、吸痰、翻身,內(nèi)心承受著比身體更大的痛苦。他的氣管被切開,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靠觀察他的眼神來領(lǐng)會意思,她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他的生命中。終于,他清醒了,但同時她也被確診為“乳腺癌”。
她豁出生命還是沒有留住他,83歲高齡時,他走了,距醫(yī)生的死刑結(jié)論整整過去了55年。因為有她,他不僅創(chuàng)造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生命奇跡,還以病殘之軀撰寫了約75萬字的科學小品和科普論文,2800余行科學詩,著書18本,總計500多萬字。
他是高士其,為國家做出杰出貢獻的科普作家;而她,是被他稱為“自己偉大母親、妻子、姐妹、朋友”的完美女性——金愛娣。
(摘自《海峽都市報》)(責編 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