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山西“遺墨”（連載）

申力行

毛澤東一生創(chuàng)作的詩詞大概有100多首，公開發(fā)表的不過40首。其中與山西有淵源的只有1首。但毛澤東還喜歡以書法的方式抄錄古詩，這些詩詞手跡中，卻與山西的關聯(lián)度極高。

《沁園春·雪》的歷史公案懸疑

對于山西來講，毛澤東的詩詞與山西有關聯(lián)肯定是一件好事，可惜毛澤東詩詞創(chuàng)作的兩個高峰階段——長征前后和六十年代初期都與山西關聯(lián)不大。因此，圍繞著毛澤東在紅軍東征前后寫的《沁園春·雪》就成為山西人關注的焦點。這首詞和山西的關聯(lián)到底在哪里？

按照流行說法，這首詞創(chuàng)作于1936年2月紅軍東征前夕，地點在陜北清澗縣袁家溝。當時正值隆冬季節(jié)，又準備新的征程，一場大雪激發(fā)詩人詩性、詩意、詩情自在情理之中。最近幾年，不斷有人考證說，這首詞填寫在山西石樓，甚至還考證出了村子的名字——留村，到底哪個更為準確？

其實，流行的說法是毛澤東自己講的。當年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把這首詞送給柳亞子切磋、交流，并講到了這首詞創(chuàng)作的情況，說此詞作于“初到陜北看見大雪時”。但筆者父親多年前參加“紅色之旅”特別采訪時，曾專程去過石樓縣，并和當?shù)攸h史工作者有過深入交流，同時還沿著毛澤東從黃河渡口轉戰(zhàn)石樓的線路走過一遍，當時的季節(jié)稍微晚一點，是冬春交錯季節(jié)，印象頗深。參照這一情況，筆者認為當?shù)攸h史研究者提出的看法還是比較客觀的——這首詞初寫于清澗、完稿并在較為公開的場合展示的是在山西石樓縣。

原因有以下幾點：第一，文學創(chuàng)作并不拘泥于看到什么才能寫什么，沒有雪不等于不能寫雪景。況且長征沿途經過雪山、六盤山乃至于早期在北大圖書館度過一整個冬天。所以，雪的有無并不影響作者抒發(fā)情懷。第二，據(jù)考證，當年冬季陜北一冬無雪也近乎無稽之談，這個既不能成為詩詞不在陜北寫的理由，也不能充分證明一冬無雪的事實。畢竟，當時有氣象記錄的僅限于少數(shù)地區(qū)，也未發(fā)現(xiàn)當?shù)乜勺C的記錄。另外，也缺少足夠的證據(jù)，證明在石樓寫詩和具體氣象之間有關聯(lián)的記錄等。第三，石樓縣黨史辦的有關人員在籌建紅軍東征紀念館期間，在去北京尋訪當年老同志過程中偶然獲取了有關信息，這些老同志都曾陪同毛澤東轉戰(zhàn)晉西北。他們回憶說，在某天晚上，毛澤東拿出了自己剛寫好的詞在小范圍內傳閱，多年后才發(fā)現(xiàn)那首詞就是《沁園春·雪》。這里面有兩點可證性比較強：一是小范圍傳閱，這個比較符合戰(zhàn)爭時期的生活狀態(tài)，也符合文學創(chuàng)作完成后的心態(tài)；另一個是這些身邊的人大多對詩詞創(chuàng)作不大了解，所以也不大會關注詩詞的具體內容——畢竟這首詞在毛澤東諸多詩詞作品里水準、影響都是屈指可數(shù)。最關鍵的是，當年無論是去北京尋訪的石樓黨史辦工作人員，還是被尋訪對象，主觀上并沒有就這首詞的寫作地點而刻意制造、編造的意圖，也或者說，這個時候還沒有外界的有關信息的干擾，介紹到傳閱這首詞完全是順手而為，所以可信度較高。

毛澤東這首詞本身是和紅軍東征這個偉大的事件緊密相連的，也是和中國革命由此開啟全新篇章緊密關聯(lián)的。而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看，無論是一氣呵成還是幾經潤色，都不影響這首詞創(chuàng)作過程的階段性。甚至可以說這首詞的醞釀階段可能更早，早在順利進入陜北之后就有了機緣，東渡黃河和漫天雪景只不過是觸發(fā)靈感的一個誘因而已，而渡河之后的心境無疑讓作者的浪漫主義情懷和英雄主義情懷突出地表現(xiàn)出來。所以，東征期間修訂完成似乎更符合創(chuàng)作規(guī)律和邏輯。能以這樣的方式和一首了不起的作品連在一起，山西幸矣，石樓足矣。

毛澤東手書的唐詩作品

毛澤東喜歡唐詩，據(jù)身邊人回憶，在他臥室里的那張桌子上，常常放著各種唐詩選本。僅《唐詩三百首》就有好幾種版本，而且有一部《全唐詩》。

在中央檔案館編的《毛澤東手書古詩詞選》一書中，就有毛澤東書寫的王勃、王翰、王之渙、王昌齡、宋之問等詩人的作品。其中，王昌齡的作品就有四首，分別是《從軍行》2首、《出塞》、《長信秋詞》。另外，在《毛澤東硬筆書法》一書中也收錄了部分唐詩作品，其中就有山西詩人王維的《出塞作》，兩幅作品風格各異，對比著看，別有趣味。

這些收錄在書里的作品雖然確認是真跡，但缺少了相關背景和故事，少了些許興致。不過，另一首杜牧的詩《清明》不僅大有來頭，而且在山西還有影印件存世。

有關這件作品書寫的過程坊間也有傳聞，最多的是這個版本：1959年廬山會議期間，曾與毛澤東在紅軍時期患難與共的老戰(zhàn)友賀子珍，闊別20年后與毛澤東會面了。戰(zhàn)友相逢，情深意重，毛澤東分外高興。晚飯時，毛澤東用這里的名菜“石雞”“石魚”“石耳”招待賀子珍，這些名菜也叫“廬山三石”。飯菜擺好后，毛澤東自己斟了一小盅山西杏花村的老白汾酒，先呷了一口，微笑著對賀子珍說：“我還是這個習慣，酒是要喝的，但不多喝。喝過不少好酒，最終還是覺得汾酒很純正，喝完一點也不難受。在延安時，我經常托人去買汾酒。在西柏坡招待米高揚時，喝的就是汾酒?！?/p>

其實，上面的大多數(shù)細節(jié)有可能是汾酒人自己的演繹，好比其他幾個酒廠牽強附會于巴拿馬國際博覽會的大獎一樣。目前各種資料記載的是這次見面時間不長，大概一個多小時，至于會面后是否即興揮毫，還需進一步考證。

毛澤東“一字師”的“佐證”

毛澤東的詩詞作品面世后，曾經有過不少趣聞軼事，其中在這幅作品背后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這是毛澤東為《七律·長征》所作的注：“水拍：改浪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如此改的。他說，不要一篇內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p>

這和山西有什么關系呢？原來，毛澤東提到的這位不相識的朋友叫羅元貞，是山西大學歷史系教授。新中國成立初期，時任東北師范大學教授的羅元貞看到，新中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僅3年時間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禁喜從心起，在1952年元旦向毛澤寫信賀年。羅先生自己在回憶文章中是這樣介紹的：1952年元旦，我致函毛主席賀年，并表示感謝中共推倒“三山”，建立新中國。順筆建議將詩句“金沙浪拍云巖暖”，改為“金沙水拍云崖暖”。 因為這首詩“五嶺逶迤騰細浪”中，已有一個“浪”字，在同一首詩中，出現(xiàn)相同的兩個字，一向為詩家所忌。不出幾日，毛澤東就親筆給羅元貞教授回信：

元貞先生：

1月1日來信收到，感謝你的好意。此復。順頌教祺。

毛澤東

1952年1月9日

果然，那首詩正式發(fā)表時，“浪拍”已改為“水拍”。1958年12月，毛澤東在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詩詞十九首》上，同時附上了如圖所寫的這個批注。因此，后來人們稱羅元貞教授為毛澤東詩詞的“一字之師”。

不過也許有人會問，這首七律既然是1958年才正式公開出版，羅先生又如何先看到呢？其實，當時毛澤東的不少詩詞已經通過其他渠道在社會流傳了。如柳亞子、郭沫若等和毛澤東筆墨交往較多人士的文章、著作及媒體報道上面。而這首《長征》早在1937年就已經面世，當時，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在倫敦維克多·戈蘭茨公司出版了《紅星照耀中國》，書中首次向西方世界披露了《七律·長征》。1938年該書被翻譯成中文《西行漫記》。所以，《七律·長征》是第一首先國外后國內公開發(fā)表的詩詞。

毛澤東情有獨鐘的一首與山西有關的詩作

在長治地區(qū)，很多人都知道毛澤東手書《三垂岡》這首詩的事。三垂岡之戰(zhàn)發(fā)生在五代初期，朱溫登基之后，一心要奪取與李克用幾經爭奪的上黨，發(fā)兵十萬，困城經年。李克用臨終前將王位和兵權交給兒子李存勖，并囑其三件事：一解潞州之圍；二滅梁報仇；三復唐宗社。李存勖在統(tǒng)一屬下意見后，果斷戴孝發(fā)兵解潞州之圍，并伏兵三垂岡，而朱溫的部隊以為李克用剛死不會前來，結果次日一早天降大霧，李存勖率部一擊成功，不僅將敵軍殺退，還乘勝追擊形成隔河而望的對峙之勢，并在若干年后滅后梁建后唐。清朝有一位在山西臨縣做官的文人嚴遂成游經此地，想起當年李克用的諸多事跡，揮毫寫了七律《三垂岡》：

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難扶唐社稷，連城且擁晉山河。

風云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

蕭瑟三垂岡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此詩詩意豪邁，雄奇新穎，歷來評價很高。毛澤東亦偏愛多多。據(jù)記載，1962年曾為柯慶施寫過這首詩；1964年12月29日，毛澤東在批讀《五代史·莊宗記》時想起這首詩，專門要秘書田家英查對《三垂岡》，并書寫了此詩；1975年5月，毛澤東對身邊的工作人員吟誦了《三垂岡》中的兩句“風云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接著說：“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可見這首詩對毛澤東的影響之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