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踏飛燕

于諾

一

海城光華路絕對是一條繁華的商業(yè)街，商鋪林立，每天客流如梭，可以說是寸土寸金的黃金地帶。坐擁街里最佳位置上遙相呼應的兩棟高層物業(yè)，地產(chǎn)大鱷馬平川無疑是個既有頭腦又有眼光的商業(yè)奇才。

此刻，馬平川左手夾著一支名貴的雪茄，右手習慣性地卡在腰間，在頂層辦公室落地玻璃窗前，向剛留學回來的兒子馬嘯天傳授自己的生意經(jīng)：“你看咱家這兩棟樓，就隔著一條小馬路，主力面積我都租給了做時尚百貨的，這兩家還是商場上的死對頭。這不，一到節(jié)假日，他們就玩命地搞促銷：你滿100返80，我就滿100返100;你200當300花，我就200當350花……哈哈，他們這一競爭，客流量翻了幾番，他們的流水日漸增長，咱的租金也好水漲船高?。∧憧矗艺郎蕚湓趦啥选鹕显偌右话巡?！”說著，馬平川一指正在施工中的橫架在兩個樓盤之間的高清顯示屏，“在這兩棟商業(yè)地產(chǎn)間再弄這么一個高清廣告位，不光他們兩家會爭著來砸錢做促銷廣告，恐怕整條街的商鋪都會來我這排隊做廣告哩……”

馬嘯天看著底下馬路上密密麻麻的人流、車流，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說：“爸，咱這兩棟物業(yè)間不是早說好要建個貫通的連廊嗎，既方便又安全……”馬平川打斷了兒子的話茬：“建連廊？可不是你爹我舍不得花這個錢啊，這不是咱這兩個租客都不答應嗎，都覺得建了連廊就是被對方斬了，白白分享了自己爭取來的客流。不過這樣更好，我省下錢來弄了這個連通的顯示屏，就等著賺大錢啦！”“爸，您不能做什么都是先想到錢，做長久生意需要信譽……”

“信譽值幾個錢？看到街口那棟樓了嗎？老田啊，他就是思想保守，跟不上形勢，總惦記著跟我一起搞什么聯(lián)合迎客，同是商業(yè)地產(chǎn)圈子的競爭者，哪來什么聯(lián)合？你看現(xiàn)在被我擠兌得快倒閉了，只好白菜價轉(zhuǎn)手啦，哈哈哈……”馬嘯天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看去，距離自家兩棟商業(yè)樓不遠處有一棟樓，上面掛著“整棟出租”的條幅在風中可憐地飄著，與這邊熱火朝天的氛圍形成冰火兩重天之勢。

“爸，田叔叔他的思路其實是對的，現(xiàn)在做生意可不是光講同行是冤家了，而更注重聯(lián)手實現(xiàn)共贏……還沒跟您說呢，我和田叔叔的女兒飛燕在國外留學時遇上了，她也希望您二老能化干戈為玉帛，聯(lián)手把生意做大……”“我還有個會……”沒等馬嘯天說完，馬平川早已氣哼哼地轉(zhuǎn)身去往會議室了，心說兒子喝了幾年洋墨水，不但不把自己的生意經(jīng)放在眼里，竟然還處處幫著外人，何況還是老田這家伙。他女兒叫田飛燕。哼，倒是正合了我這個促銷方案的名字——馬踏飛燕，哈哈哈……

二

會議室里，兩大租戶的掌門人帶著各自的得力干將已經(jīng)等在那了。馬平川端坐在主位，在秘書的協(xié)助下，用幻燈片講義的方式將他的跨年重磅促銷方案做了一番精彩闡述。正如他所預料的，整個會場的人馬上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并報以熱烈的掌聲。

一個月后，這場名為“馬踏飛燕”的促銷大戲很快進入了倒計時。全方位立體式的廣告宣傳引來了大批參與跨年促銷戰(zhàn)的顧客，兩個商場從“開門大搶購”“進店送福袋”到“分時段不同種類輪番5折起”的價格戰(zhàn)，整整一天都沒消停。那橫亙在兩家商場中間的高清廣告顯示屏成了引領(lǐng)人群的風向標，紛繁復雜的促銷品牌和折扣信息廣告好似波浪一般，一波一波地層層展開，讓人眼花繚亂。這條貫通兩家商場的小馬路就好似忙碌的傳送帶，而熙熙攘攘的顧客好似搬家的螞蟻一樣來回穿梭，不耗盡自己最后一分錢和氣力，絕不愿意輕易放棄這撿便宜的機會。

隨著大屏幕顯示出“零點倒計時，大家一起向上看”的巨幅標語，馬路上人聲鼎沸、歡呼雀躍。大家知道廣告里說的那“馬踏飛燕”的重頭戲馬上就要來了，都爭先恐后地擁擠著占據(jù)有利地形。此刻的馬路已經(jīng)被鉚著勁想搶便宜的、湊熱鬧的和新年祈福的人擠滿了。原來，那所謂“馬踏飛燕”就是馬平川設計的現(xiàn)場“撒錢”計劃，其實所謂的“錢”只不過是價值一百元的商場代金券罷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要想把這“錢”花出去，你不還得進場再次消費嗎，說白了是買的沒有賣的精。而這場跨年大促銷為的就是這博人眼球的轟動效應。

不過，馬平川看到此刻這場面轟動得有點要控制不住了，不免有點擔心，馬上命令保安經(jīng)理多帶些人去維持秩序。要知道，在這個商業(yè)繁華地段，這種超大型聚集人流的戶外活動不出事還好，這場面要是控制不住，出了什么事，那罪過可不輕。馬平川往下看著密密麻麻的人群，緊張得攥緊了拳頭，手心里全是汗。不得不承認，此刻他有點后悔沒聽兒子的勸阻了，可是這小子此刻到哪去了？

隨著那震徹心魄的倒計時歡呼聲響起，終于到了那最激動人心的跨年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清顯示屏上空那滑輪繩索上。按照廣告宣傳的，馬上將會有一場“馬踏飛燕”的表演，表演到高潮時會安排演員吊在滑輪上，猶如天女散花似的撒“錢”。此時人頭攢動，呼喊聲此起彼伏，人群越來越激動，隨著幾個帶頭吹哨跳腳的人起哄攛掇，眼看局面就要失控……

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馬踏飛燕沒出現(xiàn)！期待落空，被欺騙的人群就像油鍋里被澆上了冷水一般炸開了鍋，吵嚷著、爭議著……這時，大廣告屏忽然播放起了片子：畫面是一家外國的商場圣誕節(jié)促銷，也是一樣的人山人海，為了爭搶禮物和限量版的名牌贈品，大家你爭我奪，很快，有人被絆倒了，有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被后面的人推倒……

現(xiàn)場的人群慢慢地安靜下來，如果那撒“錢”活動真的出現(xiàn)了，我們此刻會怎么樣？大家的心里似乎都在盤旋著類似的問題。

“各位親愛的來賓，晚上好！為了大家的安全，今晚我們的‘馬踏飛燕促銷活動臨時要做一點調(diào)整，不過我們既然在廣告中承諾會給大家派贈能在商場花的代金券，就不會食言。請大家再次關(guān)注大屏幕！”隨著背景聲的指引，大家再次抬頭，此刻畫面定格在一個二維碼上。那充滿磁性的男聲再次響起：“請大家掏出手機掃描這個二維碼，按照鏈接中的提示參與我們的闖關(guān)答題，就可以獲得代金券，闖關(guān)越多獲得的代金券也就越多。不會掃描二維碼的來賓，請向您身邊的朋友請教。此次獲得的代金券將在我們這兩家商場通用，使用規(guī)則網(wǎng)頁上也會有詳細的說明。同時為了感謝大家的熱情參與，有效期延長到明年年底！”

一聽說這機會人人都有，使用時間也不一定非在今晚了，越來越多的人在掃描了二維碼之后，在保安的疏導下逐漸散去了。一個多小時后，兩家商場終于打烊了，街面總算恢復了正常。

馬平川緊繃的神經(jīng)可沒松弛下來，他循著聲音來到廣播室，對著里面說道：“兒子，是你調(diào)整的促銷方案？你可太冒失了！你這么一搞，這代金券究竟會發(fā)出去多少，總數(shù)不確定啊，事先沒經(jīng)過財務測算，如果兩家商場也不愿意幫著背的話，損失全得咱們自己承擔了，還有很多不可預見的嚴重后果，這些你想過嗎？”

一臉疲憊的馬嘯天望著焦慮的父親，說：“是有很多問題沒來得及考慮、完善，換掉原來的片子、制作安排微網(wǎng)闖關(guān)的系統(tǒng)和頁面、獲取電子代金券的程序和使用規(guī)則安排等等，處理這些事情的時間實在是太緊了。至于您說的那些財務測算問題，是還需要進一步完善，所以今晚只好取消不打烊的促銷計劃了?！?/p>

事已至此，接下來只能緊鑼密鼓地進行財務測算、商務談判和一系列的查缺補漏……馬平川看著財務報表上自己要額外承擔的促銷費用，還是不免感覺肉疼。

四

沒想到的是，那晚的二維碼促銷活動經(jīng)過新聞報道、網(wǎng)頁轉(zhuǎn)載以及人們的口口相傳，越來越多的消費者參與到了贏取代金券的活動中，兩家商場的服務總臺電話都快被打爆了，微信、微博留言以及到現(xiàn)場咨詢的顧客也都爆滿了，這么一來，高層不得不商討著是不是要擴大投入。因為此次活動不僅影響力大、客流量大，更帶來了極其可觀的經(jīng)濟效益。

這下可輪到馬平川得意了。這幾個月馬平川已經(jīng)對進賬很滿意了，現(xiàn)在既然租客開口要加碼促銷券，分成比例上自己當然要占盡先機?？墒亲鳛榇罄习?，這樣去談恐怕跌了自己的身價，何況在這節(jié)骨眼上，他忽然收到一條匿名短信，說他在北城那邊的生意出了亂子，要他趕緊過去。看那短信里說得言之鑿鑿，馬平川不敢大意，當即決定把這個方案的后續(xù)跟進工作全權(quán)交給了兒子馬嘯天，自己飛去了北城。

馬平川本來不信，北城這邊的生意一直好好的，可是沒想到真出了事，而且還不是小事！合伙人和他請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竟然串通起來中飽私囊，正是一團亂麻解不開呢。他來得正好，作為法人，馬平川一頭扎進這場官司里了，一待就是好幾個月。

很久沒這么累了，海城那邊的事情他顧不上了，只是給兒子和骨干成員打電話了解情況，還好，反饋一直都不錯，沒出什么大事，利潤額也在他滿意的范圍內(nèi)。經(jīng)過一番大刀闊斧的整治，馬平川總算把北城的生意從生死線上搶救過來了。

坐在飛回海城的飛機上，馬平川感慨萬千，他調(diào)查出此次高價收買并導演這出好戲的竟然是老田——那個曾經(jīng)被自己擠兌得快要破產(chǎn)的競爭對手。馬平川不知道該不該恨他，自己何嘗沒對他用過卑鄙的手段呢，比起這些似乎更甚，把本是一腔合作熱情的老田害得幾乎傾家蕩產(chǎn)，現(xiàn)在算是一報還一報吧。

五

再次回到海城那條熟悉的商業(yè)街，已經(jīng)是五一節(jié)了，馬平川被兒子電話里說的那個“驚喜”給驚住了。他看到老田那棟樓此刻已經(jīng)租出去了，承租人竟然就是兒子！“你怎么能擅做主張租下他的樓啊，租金給這么高，還自己投資搞什么電子商務實體店、淘寶聯(lián)營店？別以為你搞定上次的促銷，賺了錢，就可以為所欲為，你知不知道那個老田害得我北城的生意差點關(guān)門，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老爸，其實田叔叔已經(jīng)后悔了，他一直很愧疚，覺得對不起您，那條提醒您的匿名短信就是他發(fā)的。我租下這個樓之后，他拿出了幾乎全部資產(chǎn)支持我和飛燕開了這家商場。其實一直沒敢告訴您，我和飛燕已經(jīng)在國外戀愛多年了，就是因為你們倆不合，才一直沒公開。爸，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看，咱兩家如果能放下前仇舊恨，既聯(lián)手又聯(lián)姻，生意得好成什么樣??！”馬平川杵在那發(fā)愣，不是該他給兒子傳授生意經(jīng)嗎，怎么現(xiàn)在一切都反過來了，他的觀念真的過時了嗎？

轉(zhuǎn)眼又到了年底重磅促銷的時候，馬嘯天的商業(yè)項目盛大開幕，與原有的兩家商場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已經(jīng)結(jié)成商業(yè)聯(lián)盟的三家商場共同投資，在這條商業(yè)街上架起了一座貫通各方的過街天橋，不僅讓三家商場串聯(lián)在一起，共享了客流，更接通了地鐵口、公交站，方便了顧客的出行，既便捷又安全。

夜晚的天橋被點綴上了紅色的霓虹燈，好像一條簡化版的漂亮中國結(jié)，那高清顯示屏又閃現(xiàn)出了年終促銷信息：“親，雙十一、雙十二還沒搶夠嗎，來我們‘馬踏飛燕商業(yè)聯(lián)盟三家購物中心再次瘋狂吧！今年掃碼贏代金券促銷力度不是一般的大，集團少東家大婚在即，線上線下全場大熱賣啦！”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