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傳志++汪婉婷
關(guān)鍵詞: 梅堯臣;詩歌;體裁
摘要: 梅堯臣詩歌的體裁分布極具特點:五言古詩最多,五言律詩次之。前期五律比例大,后期五古比例大。七言詩相對較少,僅占總量的四分之一,且多集中在后期。五律適合梅堯臣的才性,是其成功進軍詩壇的體裁;五古更符合他的性格和興趣,是其用力最多、賴以安身立命的體裁;七言詩是他成名之后用于酬唱的體裁,有利于他糾前期之偏,真正融入詩壇主流隊伍之中。
中圖分類號: I 207.22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2435(2015)05064609
梅堯臣(1002-1059)是宋詩的開山祖師,奠定其地位的要素,除了他的詩歌成就、詩歌風(fēng)格、創(chuàng)作方式等等之外,還與他鮮明的體裁傾向有關(guān)。每種體裁各具傳統(tǒng),各具個性。梅堯臣通過艱苦的探索,在各種體裁中,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體裁,同時適當(dāng)兼顧其他體裁,使得其創(chuàng)作既不脫離時代,又超越同儕,彰顯其個性,開拓出新境界。
“一生憔悴為詩忙”[1]843,梅堯臣平生致力于詩歌創(chuàng)作,現(xiàn)存詩歌2878首。為便于研究,我們依據(jù)朱東潤《梅堯臣集編年校注》,對其30年間的詩歌體裁按年進行統(tǒng)計,列表1如下。從表1中,我們可以很直觀地看到兩方面信息:一是年均存詩量的變化。從現(xiàn)存詩歌來看,梅堯臣有詩傳世的創(chuàng)作生涯約30年,自天圣九年(1031)至嘉祐五年(1060),以慶歷四年(1044)為界,可以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13年,累計存詩521首,年均40首。后期16年又4月,累計存詩2357首,年均約145首。其中皇祐元年至皇祐三年(1049-1051)在宣城守父孝,創(chuàng)作量驟降,皇祐五年(1053),又丁母憂,
期間創(chuàng)作量有所減少。后期創(chuàng)作量遠大于前期,與其詩壇地位提升直接相關(guān)。二是詩歌體裁的分布。五言詩是梅詩的主導(dǎo)樣式,包括五言律詩與
五言古詩,五言古詩超過千首,可謂一枝獨秀。七言詩是梅詩的補充樣式,七言各體之和尚不及五律一體,約占總量四分之一。梅詩的體裁為什
么呈現(xiàn)出這種狀態(tài)?對梅詩及宋代詩歌有何意義?本文擬就其幾種主要體裁的變化予以探討。
五言律詩:成功進軍詩壇的體裁
從《分布表》來看,五言律詩是梅堯臣僅次于五言古詩的重要體裁,也是梅堯臣始終堅持的一種體裁,平均每年存詩約27首,最少的一年是明道二年(1033),該年不獨五律少,其他各體詩歌存世量都少??傮w上后期多于前期,前期為217首,年均167首,后期為576首,年均353首。五律的增長幅度小于總量的增長幅度,說明五律的重要性在后期呈下降趨勢。
如果將五言律詩與五言古詩相比,我們很容易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五律的總數(shù)明顯少于五古,可在慶歷四年之前,五律的總數(shù)反倒高于五古,五律為217首,五古僅為151首,二者頗懸殊,這說明在前期創(chuàng)作中,梅堯臣最重視的體裁是五律。尤其是剛?cè)朐妷奶焓ゾ拍?、明道元年,分別是27首、22首,更是引人注目,可以說,五律是梅堯臣進軍詩壇的首選題材。這是為什么?其緣由大概有以下幾點:
其一,梅堯臣早年多次參加科舉考試,“累舉進士,輒抑于有司”[2]1093,因而,對科舉之道,一定較為關(guān)注。當(dāng)時科舉主考官劉筠、錢惟演、晏殊等都是“西昆派”領(lǐng)袖人物,他們主導(dǎo)著詩壇風(fēng)向。五律、七律是西昆派唱和的主要樣式,華靡富麗,窮愁不遇的詩人梅堯臣也有少量類似作品。比如《無題》:“斗覺瓊枝瘦,慵開寶鑒妝。臨風(fēng)恐仙去,倚扇怯歌長。綠桂熏輕服,靈符佩縹囊。西鄰空自賦,不解到君傍。”[1]47該詩作于明道元年(1032),應(yīng)是梅堯臣剛?cè)温毢雨柨h(今河南孟州)主簿之際,前六句香艷濃軟,末兩句似有寄托,“西鄰”是詩人自指,河陽地處汴京之西。由此可知,梅堯臣早年也難免受到西昆體余風(fēng)的影響。
其二,梅堯臣學(xué)詩,從五言古詩入手,卻以五言律詩登上詩壇。其《依韻答吳安勖太祝》曰:“我于文字無一精,少學(xué)五言希李陵。當(dāng)時巨公特推許,便將格律追西京?!盵1]879從學(xué)習(xí)李陵五言古詩入手,進而因為進入西京詩人圈,在“巨公”的推許帶動下,轉(zhuǎn)向律詩創(chuàng)作。梅堯臣于天圣九年初入仕途,任河南縣(在今河南洛陽)主簿,恰巧前宰相錢惟演來洛陽擔(dān)任西京留守,歐陽修擔(dān)任留守推官,很快形成了西京文人圈。梅堯臣自然地加入其中,西京唱和成為一時盛事。相較于五古、七古等樣式而言,五律的篇幅適中,能展示格律技巧,更適合酬唱,梅堯臣也就很自然地多用五律?!渡凼下勔婁洝酚涊d:“天圣明道中,錢文僖公自樞密留守西都,謝希深為通判,歐陽永叔為推官,尹師魯為掌書記,梅圣俞為主簿,皆天下之士,錢相遇之甚厚?!盵3]81核心成員有錢惟演、謝絳、歐陽修、尹洙、梅堯臣、張汝士、楊俞,其中錢惟演年齡最長、官職最高,是“西昆派”的領(lǐng)導(dǎo)者,也是西京文人圈的領(lǐng)袖。因此,梅堯臣初入洛陽詩壇的詩歌自然不能不受到錢惟演的影響。梅堯臣《緱山子晉祠》題下自注:“以下陪太尉錢相公游嵩山七章?!盵1]15未言是唱和詩,但肯定是應(yīng)景之作?!毒椛阶訒x祠》與《少林寺》《少姨廟》《天封觀》《會善寺》《啟母石》《轅道》,無一例外都是五言律詩。另一首《留守相公新創(chuàng)雙桂樓》是題錢家新居之作,也是一首五律,全詩如下:
藻棟起霄間,芳條俯可攀。晩云談次改,高鳥坐中還。日映城邊樹,虹明雨外山。唯應(yīng)謝池月,來照袞衣閑。[1]29-30
雖以寫景為主,但高華富貴。他的《太尉相公中伏日池亭宴會》是一首五言排律,風(fēng)格與此相似。體裁與格調(diào)的選擇,決非偶然,當(dāng)與題詩對象直接相關(guān)。直到錢惟演去世后,梅堯臣的挽詩《隨州錢相公挽歌三首》仍然是五律。
其三,梅堯臣早期詩歌受到謝絳的影響最大。謝絳(994-1039)字希深,浙江富陽人。大中祥符八年(1015)進士,歷任秘書省校書郎、太常侍奉禮郎、河南府判官、權(quán)開封府判官、汝陰縣令等職。梅堯臣與謝絳的特殊關(guān)系在于,天圣五年(1027),梅堯臣娶謝絳之妹為妻。謝絳比梅堯臣年長九歲,“年十五起家,試秘書省校書郎”[2]715,閱歷豐富,對梅堯臣照顧甚多,因此梅堯臣與謝絳的酬唱就很頻繁。僅天圣九年至明道二年(1031-1033)年間,他們交往的詩歌就有以下諸篇:endprint
和謝希深會圣宮(五排)
寒食前一日陪希深遠游大字院(五律)
依韻和希深游大字院(五排)
秋日同希深昆仲游龍門香山,晚泛伊川,觴詠久之,席上各賦古詩,以極一時之娛(五古)
依韻和希深雨后見過小池(五律)
依韻和希深游府學(xué)(五律)
依韻和希深游樂園懷主人登封令(七絕)
中伏日陪二通判妙覺寺避暑(五律)朱東潤:《梅堯臣集編年校注》:“二通判,其一當(dāng)為謝希深,其一疑即孫祖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7頁。
河南受代前一日希深示詩(五古)
依韻和希深立春后祀風(fēng)伯雨師畢過午橋莊(五律)
留題希深美檜亭(五律)
和希深避暑香山寺(五律)
和希深晩泛伊川(五律)
希深所居官舍新得府相蔬圃以廣西園(五律)
希深惠書言與師魯永叔子聰幾道游嵩因誦而韻之(五古)
聯(lián)句(古木含清吹,五古)
希深洛中冬夕道話有懷善慧大士,因探得江字韻聯(lián)句(五排)
希深本約游西溪,信馬不覺行過,據(jù)鞍聯(lián)句(五律)
同希深馬上口占,送九舅入京成親聯(lián)句(五律)
玉塵尾寄傅尉越石聯(lián)句(五古)
依韻和希深新秋會東堂(五排)
以上21首詩中,五律11首,五言排律5首,五古4首,七絕1首。五律比例最大,不僅說明梅堯臣與謝絳志趣相同,還能說明梅堯臣受到謝絳的影響。在9首“依韻”及“和”作中,有5首為五律。謝絳的原唱已經(jīng)全部不存,但可以得知,是謝絳帶動了梅堯臣的五律創(chuàng)作。
第四,五言律詩具有的體裁個性比較適合梅堯臣。如前人所說:“五言律規(guī)模簡重,即家數(shù)小者,結(jié)構(gòu)易工?!盵4]81“五言律,文意簡潔,才雄力富者不能盡其施展?!盵5]3319五言律詩長短適中,結(jié)構(gòu)相對簡單,不適合大開大合、縱橫馳騁,不適合才華橫溢的詩人,卻適合普通詩人,適合初學(xué)者,便于操作。在宋代詩人,梅堯臣的才華不及歐陽修、蘇軾等人。景祐元年(1034),比他年輕五歲的歐陽修作《書懷感事寄梅圣俞》,將梅堯臣直接比喻為唐代的苦吟詩人賈島,“圣俞善吟哦,共嘲為閬仙?!盵2]1289而賈島正是以五律見長的詩人。所以說,梅堯臣選擇五律,是選擇了正好適合自己才情的體裁。
梅堯臣攜五言律詩成功進軍詩壇之后,并沒有放棄五言律詩。后期創(chuàng)作的比例雖然有所下降,但仍然是僅次于五言古詩的體裁。在保持總體穩(wěn)定的情況下,慶歷八年(1048)出現(xiàn)大幅增長,多達90首,幾乎占全年詩歌的三分之一。慶歷八年的詩作,得益三個方面:一是仕途向好。正月,梅堯臣在京授國子監(jiān)博士,賜緋衣銀魚。喜悅之情,形之于五律《賜緋魚》,詩曰:“蹉跎四十七,腰間始懸魚。茜袍雖可貴,發(fā)短齒已疏。兒女眼未識,競來牽人裾。不知外朝眾,君恩慚有余?!盵1]429這期間寫下了一些流連光景的五言律詩,如《朧月》《泥》《未晴》《夜陰》《夜晴》等詩。盡管本年三月,出生才五個月的小女稱稱夭亡,令他一度陷入悲傷,但五月回鄉(xiāng),八月又得故人晏殊的賞識,辟為陳州(河南淮陽)鎮(zhèn)安軍度判官,心情逐漸好轉(zhuǎn)。二是得江山之助。該年五月,梅堯臣偕妻刁氏回宣城,往返乘船經(jīng)汴水、淮河、運河、長江,中途停靠揚州、金陵等地,沿途風(fēng)物激發(fā)其創(chuàng)作熱情,寫下了許多紀行詩,如《長蘆江口》《早發(fā)》《慈姥山石崖下竹鞭》《望夫石》等詩。三是得友人之助,往返宣城途中,都于揚州拜會歐陽修,與之唱和,抵達陳州之后,又與晏殊唱和,其實早在兩年前,梅堯臣經(jīng)潁州,拜見晏殊,就已經(jīng)得到晏殊的稱許梅堯臣有首次韻五律,題作《以近詩贄尚書晏相公,忽有酬贈之什,稱之甚過,不敢輒有所敘,謹依韻綴前日坐末教誨之言以和》?!睹穲虺荚娂幠晷Wⅰ?,第369頁。
。在與歐、晏的唱和詩中,梅堯臣有些五律。另外,梅堯臣還與其他朋友唱和,也寫下一些五律,如《夜泊虹縣,同施景仁太博河上納涼書事》《施景仁邀詠泗州普照王寺古檜》《舟次山陽呈王宗說寺丞》等等。
梅堯臣的五言律詩取得了較高的成就,方回甚至將之推到宋人五律第一的位置。方回評梅堯臣《閑居》曰:“若論宋人詩, 除陳、黃絕高,以格律獨鳴外, 須還梅老五言律第一可也。雖唐人亦只如此,而唐人工者太工,圣俞平淡有味?!盵6]970在評價陳與義《與大光同登封州小閣》詩時,方回再次有感而發(fā):“若五言律詩, 則唐之工者無數(shù), 宋人當(dāng)以梅圣俞為第一, 平淡而豐腴?!盵6]42方回獨具只眼,道出了梅堯臣五律獲得成功的關(guān)鍵——“平淡有味”“平淡而豐腴”,這也是其五律與五古相通之處。他的五律盡管有不少酬唱應(yīng)景之作,但真正代表其水平和特點的還是那些寫景之作,如他的名作《魯山山行》:
適與野興愜,千山高復(fù)低。好峰隨處改,幽徑獨行迷。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人家在何許,云外一聲雞。[1]168
該詩寫于康定元年(1040),為其前期作品,直寫途中所見,隨意自得,安閑悠然,尾聯(lián)借助雞聲引向杳遠的人家,余味無窮。中間兩聯(lián)雖是工巧的對偶,卻無勉強著力之態(tài)。方回將此詩與王安石比較,曰:“王介甫最工唐體,苦于對偶太精而不脫灑。圣俞此詩尾句自然,熊鹿一聯(lián),人皆稱其工,然前聯(lián)尤幽而有味?!盵6]174他稱贊梅詩對偶灑脫,幽而有味。后期所作的《閑居》更臻平淡有味之境:
讀易忘饑倦,東窗盡日開。庭花昏自斂,野蝶晝還來。謾數(shù)過籬筍,遙窺隔葉梅。唯愁車馬入,門外起塵埃。[1]727
該詩作于至和元年(1054),詩人丁母憂居于宣城。寫閑居時所見所聞所感,內(nèi)容極其普通,卻散淡有味。
可見,五律不僅是梅堯臣的入門詩體,而且在數(shù)量上、質(zhì)量上保證和提高了梅堯臣的詩壇地位。
五言古詩:獨樹一幟的體裁
漢代以后,直到初唐,五言古詩都是最主流的詩歌體裁,所謂“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7]2。人自覺創(chuàng)作,從漢樂府到游仙詩、山水詩、田園詩,主體都是五言古詩。到了唐代,隨著近體詩的興起,五律、七古、七律創(chuàng)作的繁盛,五言古詩的重要性隨之下降。尤其到了中唐以后,五言古詩不太受到詩人們的喜愛,正如趙翼所說:“中唐以后,詩人皆求工于七律,而古體不甚精詣;故閱者多喜律體,不喜古體?!盵8]118這種下滑態(tài)勢一直延續(xù)到北宋,直到“北宋詩文革新”之際,復(fù)古風(fēng)起,詩人們才漸漸重視五言古詩。endprint
在梅堯臣各體詩歌中,五言古詩數(shù)量最多,超過總數(shù)三分之一,成就也最高。宋犖《漫堂說詩》有言:“五言古,漢、魏、晉、宋,名篇甚夥……余意歷代五古,各有擅場,不第唐之王、孟、韋、柳,即宋之蘇、黃、梅、陸,要是斐然?!盵9]417宋代四位詩人中,梅堯臣是年代最早的詩人。錢鍾書先生曾評價梅詩,“其古體優(yōu)于近體,五言尤勝七言”[10]167,古詩足以自成一家??梢哉f五言古詩是梅堯臣得以安身立命的體裁。
梅堯臣為何如此喜歡五言古詩?為何能以五言古詩獨樹一幟、奠定北宋詩歌開山祖師的地位?
眾所周知,五言古詩經(jīng)過千余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傳統(tǒng),自己的品格。反映民生疾苦、窮愁不遇是五言古詩一以貫之的主題。漢樂府、阮籍《詠懷詩》、陳子昂《感遇》、杜甫“三吏”“三別”組詩,都是五言古詩史上的名作。某種程度上,五言古詩具有接近下層民眾的性質(zhì),更適合表現(xiàn)日常生活。
梅堯臣早年科場不順,后來長期沉淪州縣,畢生窮愁潦倒,是被公認的“窮士”。歐陽修曾對別人說,“近時蘇、梅,二窮士耳”[11]22,梅堯臣也只得以貧賤自持,以文字來抒懷?!拔⑸刭v貧,文字出肝膽”[1]368,窮士的身份和閱歷,使得他與高華富貴的詩歌漸行漸遠,讓他日益親近五言古詩??刀ㄔ辏?040),梅堯臣任襄城縣令,適逢天災(zāi)人禍。西夏反叛,大舉入侵,河水泛濫,襄城受災(zāi),官方還大肆征兵,“互搜民口,雖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1]164“老幼俱集,大雨甚寒,道死者百余人,自壤河至昆陽老牛陂,僵尸相繼”[1]165,梅堯臣親眼目睹這場巨大災(zāi)難,寫下了感人肺腑的《田家語》《汝墳貧女》等詩,記錄下層民眾的心聲。梅堯臣自覺地繼承漢樂府至杜詩的傳統(tǒng),有意“錄田家之言次為文,以俟采詩者”[1]164,有意運用五言古詩的形式,顯然認識到五言古詩的傳統(tǒng)優(yōu)勢。
五言古詩大量增加是在慶歷四年,這一年是梅堯臣一生中極其艱難不幸的一年。年初,梅堯臣在湖州監(jiān)稅任上,生活已經(jīng)相當(dāng)窘迫,嗟嘆“文章自是與時背,妻餓兒啼無一錢”[1]232;五月,解官回宣城;六月,渡江赴汴京;七月七日,妻子謝氏在舟中不幸病逝,年僅三十七歲,令他悲痛不已;同月之內(nèi),次子十十又去世,不啻雪上加霜。梅堯臣陸續(xù)寫下許多悼妻傷子的詩歌,其《悼亡三首》曰:
結(jié)發(fā)為夫婦,于今十七年。相看猶不足,何況是長捐。我鬢已多白,此身寧久全。終當(dāng)與同穴,未死淚漣漣。
每出身如夢,逢人強意多。歸來仍寂寞,欲語向誰何。窗冷孤螢入,宵長一雁過。世間無最苦,精爽此銷磨。
從來有修短,豈敢問蒼天。見盡人間婦,無如美且賢。譬令愚者壽,何不假其年。忍此連城寶,沉埋向九泉。[1]245-246
在他看來,謝氏是世間最美麗最賢淑(“美且賢”)之人,是他無價的“連城寶”,喪妻是他人生中遭受的最沉重最痛苦(“最苦”)的打擊。這三首詩延用潘岳《悼亡詩三首》(五古)的體式,而非元稹《遣悲懷三首》的七律新樣,也沒有采用五律的樣式。他一定最認同五古的抒情功能,也就自然而然地用五古來抒寫心中的傷痛。接下來的《淚》《秋日舟中有感》《書哀》,稍后所作的《書謝師厚至》《新冬傷逝呈李殿丞》,次年所作的《悼子》《懷悲》《師厚與胥氏歸來奠其姑》等詩都是五言古詩?!稇驯芬云匠5脑捳Z,向妻子哭訴其錐心泣血之痛:
自爾歸我家,未嘗厭貧窶。夜縫每至子,朝飯輒過午。十日九食齏,一日儻有脯。東西十八年,相與同甘苦。本期百歲恩,豈料一夕去。尚念臨終時,拊我不能語。此身今雖存,竟當(dāng)共為土。[1]287
意思與元稹“誠知此恨人人事,貧賤夫妻百事哀”相似,但用五言古詩寫來,細節(jié)更加日?;?,情緒更低緩。
上述五古詩歌,在繼承傳統(tǒng)的同時,已經(jīng)有所發(fā)展。還有些詩歌,在表現(xiàn)日常生活方面走得更遠,如《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稺子獲雀雛》以及《秀叔頭虱》《八月九日晨興如廁有鴉啄蛆》之類不宜為詩的內(nèi)容,也出現(xiàn)在五言古詩中。
在五言古詩的發(fā)展過程中,還形成了長于敘事的傳統(tǒng)。相對于五律、七律的八句而言,相對于適合縱橫鋪敘的七言古詩而言,五言古詩具有長于敘事的優(yōu)勢。樂府詩《陌上?!贰犊兹笘|南飛》、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北征》等詩都是五古名篇。宋人就已經(jīng)指出,“圣俞詩長于敘事”[11]67,所以他的一些長篇幾乎都是用五古寫成?!秱纂u》《潘歙州話廬山》《五月十三日大水》以及前文所論的《田家語》《汝墳貧女》等詩都是敘事強很強的詩歌。他還喜歡根據(jù)別人的敘述,寫作詩歌,如《希深惠書,言與師魯、永叔、子聰、幾道游嵩,因誦而韻之》,作于明道元年(1032),則是將謝絳的書信改寫成長達500字的五言古詩,類似的還有《子聰惠書,備言行路及游王屋物趣,因以答》《寄題滁州醉翁亭》《韻語答永叔內(nèi)翰》《武陵行》等等都是改寫他人之作的五古長詩。[12]138-140這些詩敘事委曲周詳,具有歐陽修所說的“閑肆”之態(tài)。
在詩歌風(fēng)格方面,五言古詩也漸漸形成了自己的特征:古澹渾融,自然平淡。由謝靈運、謝、陶淵明至王維、孟浩然的山水田園詩,都體現(xiàn)了這一風(fēng)格。梅堯臣自覺追求古淡之風(fēng),自然對五古情有獨鐘。慶歷六年(1046),他向晏殊報告自己的創(chuàng)作體會,說:“因吟適情性,稍欲到平淡??噢o未圓熟,刺口劇菱芡?!盵1]368自信抒發(fā)真性情,接近平淡的境界,但又承認尚還不夠純熟,有些生硬。嘉祐元年(1056),他告訴杜挺之等人:“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盵1]845這是他晚年縱覽古今詩壇的深刻體識。無論對其“平淡”詩風(fēng)作何理解,都不能否定與陶詩的淵源、與五言古詩傳統(tǒng)的淵源。程杰指出,梅堯臣詩“閑肆而時得雋永的內(nèi)容多見于古體,主要是五古”[12]152。五言古詩是其平淡詩風(fēng)的最佳載體,也是最主要載體。
五言古詩的上述題材、風(fēng)格等傳統(tǒng),除了與梅堯臣的窮士身份、個人興趣相一致外,還符合他的性格。同樣是寫作五言古詩,他的朋友蘇舜欽的五言詩則不及他。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性格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盡管五言古詩也有韓詩奇豪一格,但并不是主調(diào)。古澹高渾的品性,不太適合蘇舜欽豪放激宕的性格。慶歷四年,歐陽修作《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對蘇、梅二人作出形象生動的比較:endprint
子美氣尤雄,萬竅號一噫。有時肆顛狂,醉墨灑霶霈。譬如千里馬,已發(fā)不可殺。盈前盡珠璣,一一難柬汰。梅翁事清切,石齒漱寒瀨。作詩三十年,視我猶后輩。文詞愈清新,心意雖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態(tài)。近詩尤古硬,咀嚼苦難嘬。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轢,舉世徒驚駭。梅窮獨我知,古貨今難賣。[2]46
梅堯臣在《偶書寄蘇子美》詩中認同歐陽修的評價:“吾交有永叔,勁正語多要。嘗評吾二人,放檢不同調(diào)。”[1]251雖然表面上,歐陽修沒有作出高下之分,但評價中暗含主次優(yōu)劣之分的。梅堯臣的性格相對平和沉靜中正,歐陽修《梅圣俞墓志銘》給他的評價是:“圣俞為人仁厚樂易,未嘗忤于物,至其窮愁感憤,有所罵譏笑謔,一發(fā)于詩,然用以為歡,而不怨懟,可謂君子者也?!盵2]881“不戚其窮,不困其鳴,不躓于艱,不履于傾。養(yǎng)其和平,以發(fā)厥聲。”[2]883梅堯臣的這種性格顯然更適合五言古詩。
盡管五言古詩并不是北宋前期受人喜愛、被人看好的體裁,但適合梅堯臣的身份、才情、興趣和個性。梅堯臣選擇了五古,加以發(fā)展,賦予其新的個性,取得了超越同儕的成就,并且順應(yīng)了歐陽修的改革需求,從而推動了北宋詩歌的變革。
七言詩:后發(fā)的酬唱體裁
梅堯臣的七言詩包括七言古詩、七言律詩、七言絕句、七言排律在內(nèi),共685首,數(shù)量不算很少,約占總量的24%。從《分布表》來看,七言詩的分布卻很有特點,略而言之,則是前期很少,后期顯著增加。
從天圣九年至慶歷七年(1031-1047)的17年間,梅堯臣的七言詩僅存七律13首,七古40首、七絕52首、七排5首,共110首,僅占他現(xiàn)存七言詩總數(shù)的16%,約占17年詩歌總量(1019首)的11%,而且分布很不均衡,有11年無七律傳世,7年無七古、七絕傳世。梅堯臣所處的時代,七言詩絕對沒有如此冷落。前期七言詩如此之少,與時代風(fēng)尚無關(guān),只能說明梅堯臣前期對七言詩無甚興趣,有意疏離七言詩。慶歷五年(1045),梅堯臣在《答裴送序意》中說:“我欲之許子有贈,為我為學(xué)勿所偏,誠知子心苦愛我,欲我文字無不全?!盵1]300夏敬觀認為“裴”字后脫一字,朱東潤考訂裴當(dāng)是梅堯臣的友人裴煜,所論甚是。裴煜(1013-1067),字汝晦,慶歷六年進士,后知揚州、蘇州參見王秀云《宋代裴煜生平事跡初考》,未刊稿。。從該詩來看,裴煜當(dāng)時即提醒梅堯臣“勿所偏”,建議他全面發(fā)展。裴煜是梅堯臣的至交,只有至交才能直言朋友的短處。裴序原文失傳,所說之“偏”具體所指無從確考,但他指出了梅堯臣偏離了當(dāng)時詩壇的主流,不排除包括偏離七言詩這一主流樣式。
梅堯臣為何有所偏?在《答裴送序意》中給出的解答是:“我于詩言豈徒爾,因事激風(fēng)成小篇。辭雖淺陋頗克苦,未到二雅未忍捐。安取唐季二三子,區(qū)區(qū)物象磨窮年?!盵1]300其中表現(xiàn)了三層意思:一是他的詩歌是有感而發(fā);二是崇尚二雅之風(fēng);三是反對唐末詩人摹寫物象之風(fēng)。此處沒有涉及到詩歌體裁,但“唐季二三子”或許包括了長于七律的李商隱、溫庭筠、韓偓等人。這一觀點在隨后所作的《答韓三子華、韓五持國、韓六玉汝見贈述詩》中有了進一步的闡發(fā):
圣人于詩言,曾不專其中。因事有所激,因物興以通。自下而磨上,是之謂國風(fēng)。雅章及頌篇,刺美亦道同。不獨識鳥獸,而為文字工。屈原作離騷,自哀其志窮。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蟲。邇來道頗喪,有作皆言空。煙云寫形象,葩卉詠青紅。人事極諛諂,引古稱辨雄。經(jīng)營唯切偶,榮利因被蒙。遂使世上人,只曰一藝充。以巧比戲弈,以聲喻鳴桐。嗟嗟一何陋,甘用無言終。然古有登歌,緣辭合征宮。辭由士大夫,不出于瞽蒙。予言與時輩,難用猶篤癃。雖唱誰能聽,所遇輒瘖聾。諸君前有贈,愛我言過豐。君家好兄弟,響合如笙叢。雖欲一一報,強說恐非衷。[1]336-337
這段文字言辭激烈,主張繼承雅頌傳統(tǒng),反對描摹物象、互相奉承、馳騁雄辯、講究對偶等等,承認自己的觀念不切時宜,不為別人所重。所論雖然沒有涉及到詩歌體裁,但暗含體裁傾向?!罢樥~”之類最易見于酬唱類詩歌,而最常用的酬唱體裁就是七律;“經(jīng)營唯切偶”,當(dāng)然包括五律與七律,而七律更甚,因為對偶難度大于五律;“引古稱辨雄”,最適宜它的是七言古詩。
令人意外的是,慶歷八年之后,梅堯臣的七言詩創(chuàng)作大有改觀。從慶歷八年至嘉祐五年的13年間,七言詩數(shù)量明顯增加,達575首,其中七律218首,七古202首,七絕144首,七排11首,占其七言詩總數(shù)(685首)的84%,占13年詩歌總數(shù)(1859)的31%??梢娝笃诘钠哐栽妱?chuàng)作數(shù)量大幅提高。而且,這13年中,除皇祐元年至皇祐三年在宣城守孝之外,分布相對均衡,年年都有七律、七古存世,僅有兩年無七絕,其中有兩個高峰,一是慶歷八年,二是嘉祐元年至嘉祐四年。梅堯臣為何有如此大的轉(zhuǎn)變?歐陽修一語道破天機:“其應(yīng)于人者多,故辭非一體。”[2]881因為隨著詩壇名聲的擴大,詩歌應(yīng)酬的需要增加,導(dǎo)致其體裁、風(fēng)格的多樣化。
在前期,梅堯臣的詩歌應(yīng)酬相對較少,應(yīng)酬的體裁主要是五律,也有少量七律,如《依韻和永叔同游上林院后亭見櫻桃花悉已披謝》《依韻和武平別后見寄》。隨著后期詩名的興盛,交游圈的擴大,詩歌應(yīng)酬自然增多。后期,梅詩的主導(dǎo)體裁五言古詩也承擔(dān)著應(yīng)酬的功能,如嘉祐四年,在61篇五言古詩中,以送友人赴任和唱和為內(nèi)容的詩歌達50首,如《次韻和永叔試諸葛高筆戲書》《送李信臣尉節(jié)縣先歸湖州》《寄題劉仲叟澤州園亭》等。盡管五言古詩的應(yīng)酬性顯著增加,但還不足以滿足多方面的應(yīng)酬需要。以七言詩大增的慶歷八年為例,他先后多次歐陽修、晏殊唱和。一位是詩壇名流,揚州太守;一位是前宰相,現(xiàn)任上司。與他們的交往酬唱,詩歌體裁的選擇性就會受到一定的限制。《和永叔郡齋聞百舌》(七絕)、《依韻和歐陽永叔中秋邀許發(fā)運》(七律)、《和永叔中秋夜會不見月酬王舍人》(七律)等是歐詩的次韻之作,《詠歐陽永叔文石硯屏二首》(五古、七古)、《觀永叔集古錄》(七絕)、《觀舞》(七絕)、《觀永叔畫真》(七絕)、《畫真來嵩》(七律)等都具有與歐陽修交往性質(zhì)。到陳州之后,晏殊召集大家,或飲酒賞花,或投壺賽詩,現(xiàn)存《郡合閱書投壺和呈相國晏公》(七律)就是記錄,另外還有《和十一月八日圃人獻小桃花二絶》(七絕)、《和梅花》《和新晴》(七律)、《和臘前》(七律)、《和十二月十七日雪》(七律)、《和歲除日》(七律)等唱和對象不明的詩歌,當(dāng)是與晏殊及其他同僚的唱和之作。endprint
梅堯臣七言詩創(chuàng)作的最高峰是在其晚年,即嘉祐元年至嘉祐四年間(1056-1059)。次年四月梅堯臣即去世,否則這一高峰狀態(tài)還將延續(xù)。這四年間存世的七言詩274首,其中七律132首,七古76首,七絕57首,七排9首。特別是四年間七律的數(shù)量,占了七律總數(shù)的比例高達57%。其直接原因是這四年是梅堯臣最順心的時期。至和二年(1055)秋,梅堯臣結(jié)束丁憂,從宣城出發(fā)赴京城,所到之地,都與諸友酬唱。嘉祐元年五月抵達汴京,八月,在翰林學(xué)士趙概、歐陽修等十?dāng)?shù)人推薦下,梅堯臣出任國子監(jiān)直講,次年由太常博士遷屯田員外郎。歐陽修知貢舉,推薦梅堯臣為禮部試官,嘉祐三年歐陽修又推薦他擔(dān)任《唐書》編修官,次年底,進都官員外郎。這一切順遂之事在很大程度上要得力于歐陽修等人的提攜,因此,他與歐陽修等人的交往、唱酬則格外密切。一方面,是出于真心實感,另一方面,也是交游的需要。剛到京城時,已是翰林學(xué)士的歐陽修踏著泥濘主動登門拜訪,讓梅堯臣大為感動,寫下七言長篇《高車再過謝永叔內(nèi)翰》。后來,歐陽修贈送他絹布二十匹,梅堯臣作七言長詩《永叔贈絹二十匹》,稱贊他的高情厚誼。秋社之日,歐陽修邀請他喝酒,他寫下兩首七古《依韻奉和永叔社日》《社日飲永叔家》。歐陽修作《白兔》詩(七古),梅堯臣作《永叔白兔》《重賦白兔》。次年正月至三月,梅堯臣在試院五十日,與歐陽修、韓子華、梅摯、王禹玉、范景仁等人唱和,歐陽修《歸田錄》卷下詳細記載其唱和盛況:“余六人者,歡然相得,群居終日,長篇險韻,眾制交作?!薄傲苏呦嗯c唱和,為古律歌詩一百七十余篇,集為三卷?!盵13]26-27詩歌唱和,是其試院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梅堯臣積極投身于這場詩歌唱和月中。今檢《梅堯臣集編年校注》卷二十七,自《上元從主人登尚書省東樓》起,至《上馬和公儀》止,共40首詩,超過了六人唱和的平均數(shù)?!抖挛迦昭纺┚渥宰ⅲ骸奥動朗逯^子華曰:明日圣俞若無詩,修輸一杯酒?!泵穲虺甲髟娕c否,居然成了歐陽修等人閑談賭酒之資,由此可見梅堯臣的活躍程度。在這40首詩中,五言詩僅6首,七言詩多達34首,足以證明七言詩是集體酬唱的主要樣式。
從試院酬唱來看,梅堯臣那些具有應(yīng)酬性質(zhì)的詩歌,包括次韻詩,不完全是被動的寫作,其創(chuàng)作時,仍然具有很高的熱情。他往返宣城沿途所作的許多應(yīng)酬性質(zhì)的詩歌,也是如此。這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有利于提高酬唱類詩歌的水平。
在七言酬唱類詩歌中,盡管古樸、平淡、雋永的個性特征有所弱化,但沒有完全失去平淡的本色,如《和劉原甫復(fù)雨寄永叔》:
階下青苔欲染衣,晴光才漏又霏微。沖風(fēng)燕子銜泥去,隔樹鵓鴣嗔婦歸。乍冷乍陰將禁火,自開自掩不關(guān)扉。渾身酸削懶能出,莫怪與公還往稀。[1]1141
該詩作于嘉祐五年,從“渾身酸削”來看,他已身染疾病。前三聯(lián)全是寫景,從容淡定,自具生機、活力和樂趣,毫無生病時的窘困不安之狀。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七言詩并非都是應(yīng)酬詩。七律大增的慶歷八年,途中有《小村》詩:
淮闊州多忽有村,棘籬疏敗謾為門。寒雞得食自呼伴,老叟無衣猶抱孫。野艇鳥翹唯斷纜,枯桑水嚙只危根。嗟哉生計一如此,謬入王民版籍論。[1]475
此詩關(guān)心民瘼,將生活瑣事、貧寒之狀、衰敗之景寫入七律,深得杜詩七律的精髓。另如著名的《東溪》:
行到東溪看水時,坐臨孤嶼發(fā)船遲。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短短蒲茸齊似剪,平平沙石凈于篩。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1]772-773
車馬勞頓之后,小坐溪畔,將目見之景拾掇入詩,安閑自得,加之寫景如在目前,對偶工整自然,所以這首詩被胡仔視為梅詩“工于平淡,自成一家”[14]175的代表。由此可見,包括七律在內(nèi)的七言詩,也起到映襯梅詩特色的作用。
在梅堯臣各種體裁詩歌中,七言詩的地位類似于他成名之后的配套體裁,多用于酬唱,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七言詩的創(chuàng)作有利于糾正前期的體裁偏向,使得他真正融入詩壇主流隊伍之中,成為詩壇主將,從而更好地引導(dǎo)宋詩發(fā)展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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