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義兵
[摘要]在中國社會從近代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過程中,陳獨秀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獨特作用。作為引領(lǐng)潮流的一位思想巨人,其社會變革活動與報刊活動密不可分?!栋不账自拡蟆纷鳛殛惇毿阍缙趧?chuàng)辦的報刊,是其闡述革命啟蒙思想的最初陣地,蘊涵著他后來成熟時期思想的某些重要火花。
[關(guān)鍵字]陳獨秀革命啟蒙
《安徽俗話報》由陳獨秀于1904年創(chuàng)辦,從創(chuàng)刊到停刊只有短短的一年半時間,影響卻甚為廣大,以至于“風行一時”“馳名全國”,“僅及半載,每期從一千份增至三千份,銷路之廣為海內(nèi)各白話報冠”,成為當時國內(nèi)最具代表性的白話報刊之一。《安徽俗話報》響應(yīng)了時代的需求,以啟蒙救亡為宗旨,從政治、經(jīng)濟、教育和社會習俗等方面對民眾進行思想啟蒙。他在《安徽俗話報》上發(fā)表了多篇文章,集中闡述了自己的革命啟蒙思想,這是陳獨秀思想走向成熟的重要階段,有助于從整體上了解陳獨秀思想的發(fā)展脈絡(luò)。
一、以“俗”對“雅”——挖掘蘊藏民間文化的人性力量
維新變法之后,全國出現(xiàn)了一股辦俗話報的潮流,“上海有《上海俗話報》,紹興有《紹興俗話報》,寧波有《寧波俗話報》,潮州有《潮州俗話報》,蘇州有《蘇州俗話報》”。正是在這一背景下,陳獨秀也著手創(chuàng)辦《安徽俗話報》。他辦該報的初衷是深感安徽雖然地大,但是讀書的人不多,信息閉塞,連最基本的時事常識都不知曉?!捌┤绺幽?,各國的兵,都已經(jīng)占了北京城,我們安徽省壽州、潁州的人,還在傳說義和團大得勝戰(zhàn)?!盵1]p16他指出,該報紙奉行兩種主義:“第一是把各處的事體,說給我們安徽人聽聽”;“第二是把各項淺近的學問,用通行的俗話演出來,好教我們安徽人無錢多讀書,看了這俗話報,也可以長點見識”[1]p16。他還特別說“大家不要疑心我有什么奇怪的議論”。由此可以看出,陳獨秀創(chuàng)辦《安徽俗話報》的最初目的不在于革命,而在于對下層百姓進行啟蒙。當然這種啟蒙不單單局限于知識、思想上的開啟,也包含渲染某種國事危急和愛國熱情。
陳獨秀為什么著眼于下層百姓,特別是放棄當時通用的文言文,而用俗話辦報呢?這當然是為了啟發(fā)民智。意識到了百姓的愚昧無知,迫切需要用俗話進行教育啟蒙,同時也對下層百姓中蘊藏的力量有所感知。正是由于這種不入官方之“雅”的“俗”適應(yīng)了百姓的需要,白話報才在全國各地遍地開花。實質(zhì)上,在近代中國,特別是在“五四”時期,這種訴諸民間力量的啟蒙活動頗為盛行,例如胡適的白話文學,周作人的貧民文學、民間文學等等。
杜維明曾經(jīng)提出過這樣一個命題:自從古希臘和古希伯來時代以來,西方的文化秩序——價值結(jié)構(gòu)及其超越途徑一般表現(xiàn)為“存在(being)的斷裂”,即神圣世界與世俗世界的宗教性的空間劃分,此岸世界的終極價值由彼岸世界(上帝)提供;而古代中國的文化秩序——價值結(jié)構(gòu)及其超越途徑表現(xiàn)為“存在的連續(xù)”,即神圣世界和世俗世界被置于歷史性的時間兩端,現(xiàn)代世界的終極價值是古代世界(大同時代的先公、先王)所提供的[2]p126。而所謂“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天意和祖訓的傳達者就是所謂的“君”??梢?,中國社會政教是不分的,從而形成了“官、民”二分的社會結(jié)構(gòu)。
近代的文化之爭本質(zhì)上是官方之“雅”與民間之“俗”的較量。傳統(tǒng)并非不可分割的整體,下層民眾的最富有道德價值的那一部分內(nèi)容,而長期被壓抑的這一部分其實正是傳統(tǒng)中可轉(zhuǎn)化或激活為現(xiàn)代性要素的內(nèi)容,因此持有這部分傳統(tǒng)的下層民眾也就自然成為“五四”學者矚目的走向現(xiàn)代而不是回到古代的現(xiàn)實力量[2]p128。
審視《安徽俗話報》,不難發(fā)現(xiàn)他對于民間傳統(tǒng)的挖掘。
從報紙的文章門類就能看到,除了時事新聞、論說、教育等等,俗話報更加關(guān)注傳統(tǒng)歷史、民間白話小說和詩詞。例如《水滸傳》《紅樓夢》《西廂記》《封神榜》《七俠五義》《再生緣》《天雨花》等等成為俗話報內(nèi)容之一,這些流傳于民間的小說,在過去不登大雅之堂,而被官方文化貶斥為“市井小說”。陳獨秀頗為關(guān)注這些小說,誠然有招攬讀者的意思,但是他至少認為在這些“俗話”小說中,具有某種可貴的品質(zhì),值得傳承和發(fā)揚。事實上,這類“市井小說”確實具有啟蒙作用。因為啟蒙最初正是以感性的覺醒為標志。“啟蒙的根本使命正在于對外在理性權(quán)威的解構(gòu),在新的理性權(quán)威尚未長成的前提下,擔此重任者非感性生命之決定莫屬?!盵3]p16在文藝復興早期,人文主義者正是以希臘培植自由藝術(shù)為榜樣,來進行研究和創(chuàng)作。他們此時強調(diào)的并非人的理性方面,而是人的本性中的意志和感情的方面。如果沒有這一時期對于活生生的“人”的發(fā)現(xiàn),18世紀的理性革命也就失去了其基礎(chǔ)。
這種廣受民眾歡迎的武俠小說、情愛小說,講述的都是世俗的幸福、人間的悲苦和喜怒,展示生命的豐富多彩,宣揚的是一種小市民的幸福觀??梢哉f,正是這些“市井小說”保留了傳統(tǒng)文化當中的許多精髓。它們對于僵化的社會等級結(jié)構(gòu)具有積極的意義。實質(zhì)上,這也是一場文化權(quán)力的爭奪。正如杜維明先生指出的那樣,“從清朝起,知識分子與社會文化資本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被切斷了”[4]p16。知識分子埋頭于四書五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著作的研讀,對于民間文化沒有足夠的重視。這就導致民間文化從屬于官方文化,任何民間藝術(shù)形式都被認為是俚俗的,在正式的文化場合沒有發(fā)言權(quán)。而在近代,隨著科舉道路的中斷,知識分子便不斷開始“淪落”到民間。民間文化也就開始有了新的活力,被知識分子納入其關(guān)注的視野。越來越多的俚俗藝術(shù)形式也就越來越顯示其自身的能量。
也正是在這一思路的指引下,陳獨秀發(fā)表了戲曲改革的倡議。他十分看中戲曲所具有的啟蒙力量,他說道:“各人自己想想看,有一個不喜歡看戲的嗎?我看列位到戲院里去看戲,比到學堂里去讀書心里歡喜多了,腳下也走的快多了。所以沒有一個人看戲不大大的被感動的?!盵1]p57他引經(jīng)據(jù)典為戲曲證明,他認為戲曲是從傳統(tǒng)的古樂演化而來的,“戲曲也算是一種今樂”。針對有人指責戲曲是粗俗文化,他反駁道:“正因為他俚俗人家才能看懂哩?!倍?,戲曲并不是毫無益處的,“那唱的好的戲,無非是演古今之變”,“況且還有三件事,我們平日看不著的,戲上才看得見……一是先王的衣冠,一是綠林豪客(相花蝴蝶、一支桃、鬧嘉興等類),一是兒女英雄(像穆桂英、樊梨花、韓夫人等類)”。[1]p59因此,他認為戲曲并非“歹事”,但是也存在有些不好的地方,這就必須進行改革。endprint
我們從陳獨秀的改革意見中,又可以看到他作為文化啟蒙者和革命意識啟蒙者的雙重身份。
首先,他認為,要多多地新排有益風化的戲。在這方面,他著眼于挖掘傳統(tǒng)文化中的“英雄事跡”,比如荊軻、聶政、張良、南霽云、岳飛、文天祥、陸秀夫、方孝孺、王陽明、史可法、袁崇煥、黃道周、李定國、瞿式耜等。這里不難看出,此時他以一個文化改良主義者的身份出現(xiàn),試圖從傳統(tǒng)中挖掘出具有時代意義的資源。這種將啟蒙文化與大眾文化相結(jié)合的做法,后來的歷史證明是頗為明智的一種做法。因為啟蒙文化從其本真意義上講,主要不是去引渡外來文化,而是不斷轉(zhuǎn)化傳統(tǒng)文化,使其具有現(xiàn)代意義(作為啟蒙意義的文藝復興對應(yīng)的英文renaissance,其字面上就是“精神再生”的意思)。沒有傳統(tǒng)文化的給養(yǎng),啟蒙最終將會淪為一種“無根的啟蒙”,最終將枯萎、凋零。
值得注意的第二點是,他建議:“可以采用西學。戲中夾些演說,大可長人見識?!磻虻倪€可以聯(lián)系格致的學問。”乍一看,這會讓人覺得有中體西用的痕跡。然而,陳獨秀對于傳統(tǒng)從來沒有盲信的時候,他在小時候就對四書五經(jīng)產(chǎn)生厭煩,此時已開始批判傳統(tǒng)中的許多不良因素。至于“西學”,在他的啟蒙思想中,可說只是一味“藥引”,不過它也給了陳獨秀以新的視野。
正是在這種“西學”啟示下,他開始質(zhì)疑傳統(tǒng),無論是在《惡俗篇》中,還是在《安徽愛國會的演說》,抑或是在《論戲曲》中,都能發(fā)現(xiàn)他以“西學”為指引,對傳統(tǒng)文化、習俗進行批駁的痕跡。但是對于“西學”的這種推崇并沒有走向極端,而是在承認傳統(tǒng)文化也具有優(yōu)良部分之下進行的。此時他的啟蒙活動,是將傳統(tǒng)與“西學”、革命意識培植與啟蒙教育相結(jié)合。
二、宣揚民族主義情緒——激發(fā)人們的愛國熱情
此時陳獨秀宣揚的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革命”,只能歸于一種“行動啟蒙”。這種“行動啟蒙”與真正意義上的啟蒙(塑造“人”)具有鮮明的分野。它的目的在于喚醒人們的民族危機感,激發(fā)人們的愛國熱情。
其一,對于民族危機的預警。他在《安徽愛國會演說》就大聲疾呼東北被俄國人欺凌的種種現(xiàn)狀。在《瓜分中國》一文中,他用通俗的話語介紹了列強瓜分中國的圖景,并且指出了敵強我弱、任人宰割的現(xiàn)狀。在此基礎(chǔ)上,他呼吁人們行動起來:“不如趁著外敵并沒有來的時候,偷點空兒,大家趕緊振作起來,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或是辦團練,或是練兵,或是開學堂,學些武備、槍炮、機器、開礦,各樣有用的學問?!盵1]p20在《亡國篇》中,他列舉了亡國的種種征兆——土地、利權(quán)、主權(quán)均遭到了列強的侵蝕,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在《安徽的礦務(wù)》一文中,他敏銳地指出礦務(wù)的重要性,并且認為東三省被俄國人欺凌,都是“當初讓他開礦造路的結(jié)果”。于是他勸告“安徽人”,一定要重視礦務(wù),向湖南人學習,把開采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中。針對中國人不知國家為何物?在《說國家》一文中,他向民眾解釋道,國與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guān)系,“國破家亡,四字相連”。這就教導人們,國家事務(wù)并不僅僅是精英分子的事情,普天之下所有的人的快樂、幸福都與國家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
其二,對于民族危機的分析。在《安徽愛國會演說》中,他認為這和中國人的國民性格有莫大的關(guān)系,“蓋中國人性質(zhì),只爭生死,不爭榮辱,但求偷生茍活于世上,滅國為奴皆甘心受之。外國人性質(zhì),只爭榮辱,不爭生死,寧為國民而死,不為奴隸而生”[1]p12。他同時還指出四種“漠視國事之徒”:一,平日口談忠孝,斥人為叛逆,一遇國難,則置之不問,絕不肯興辦公益之事,惟思積款于外國銀行,心中懷有執(zhí)順民旗降敵一大保身妙策。是為國賊,是為逆黨。是等國賊、逆黨不殺盡,國終必亡。二,只保身家,不問國事,以國家之興衰治亂,皆政府之責,人民何必相干。第三種為似開通而不開通之士流。以空言無益,貴行實事,此論極是。但是并不能實行,較之空言尚可法人思想,猶居其下流也。第四種草野愚民,不知俄約之迫,并不知瓜分之說,其愛國思想更何由發(fā)達?全國中鄉(xiāng)鄙農(nóng)民皆是也。在陳獨秀看來,正是因為中國民眾的愚昧,對國家事務(wù)的冷漠,才使得遭受外人的欺凌。
他在《亡國篇》中,特別分析了亡國的原因,他認為中國亡國是因為“天生的有幾種不好的性質(zhì)”:第一,只知道有家,不知道有國;第二,只知道聽天命,不知道盡人力。我們可以看到,陳獨秀反復強調(diào)中國民眾“只知道有家,不知有國”這一點,表示他作為一個民族主義者的急切心理。啟發(fā)民眾的愛國熱情也就成為他這一時期的主要任務(wù)之一。
三、進行國民性的批判——塑造新的國民
實際上,在論述民族危機的同時,陳獨秀就已經(jīng)指向國民性的批判??少F的是,他并沒有淺嘗輒止,僅僅停留于對國民麻木不仁的指責。作為時代精英的陳獨秀,自覺肩負起啟蒙民眾的重任。他主要在兩個層面上開展:其一,用批判的眼光審視國民身上的惡習;其二,用建設(shè)性的手段塑造新的國民。
就第一點而言,集中體現(xiàn)在《惡俗篇》一文之中。該文分期發(fā)表于《安徽俗話報》第3、4、6、7、12、16期之中。尤其著重于婚姻習俗、迷信風氣和民間習俗對于婦女的壓迫三方面。此時的他,還沒有把矛頭指向封建倫理之核心——“三綱五?!?,他認為“夫婦乃人倫之首,為人間第一件要緊的勾當”[1]p25。他指出中國的婚姻制度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即“不合情理”。
首先,婚姻本來應(yīng)該是男女相悅的事情,但是在中國“要由旁人做主,強逼成婚”。由于婚姻并非處于男女雙方的自愿,所以常常造成許多人間悲劇,類似“巧妻常伴拙夫眠”的事情屢有發(fā)生。于是他向民眾呼喚:“但愿天下父母心,愛惜人家兒女苦。”
其次,他認為,在婚姻的過程中也充滿了許多不合情理的事情。這包括:男女雙方結(jié)婚當日,為爭彩禮而上演形形色色鬧??;結(jié)婚日子全家人總是哭哭啼啼,“好像死了一般”;“成婚三日以內(nèi),不分尊卑、長幼、親屬、內(nèi)外的人,都可以想些新鮮奇怪的法子,來糟蹋新人”[1]p28。他認為,這都是“惡俗”,是不合情理的。特別針對“糟蹋新人”這一惡俗,他用“男女平等,毫無差別”的新觀念加以批判。endprint
再次,他認為在婚姻中,“不能退婚的規(guī)矩也是不合乎情理”的。結(jié)婚本來就是男女相悅,自己做主,才合乎情理。所以,結(jié)婚之后,發(fā)現(xiàn)彼此不合適,退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在中國,雖然男子有“七出”的權(quán)力,女子則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男人死了,女人便要守寡,終生不能再嫁。陳獨秀認為,退婚的規(guī)矩,有兩層大大的好處:一是增進人類的幸福,二是保全國家的安寧。另外,在《惡俗篇》中,他對“敬菩薩”的迷信風俗進行了批判。他認為,敬菩薩是和佛教真經(jīng)內(nèi)容相抵觸的,“真佛的經(jīng)上,明明說無我相,我們反要造一個佛相來拜,豈不是和佛教大相反背了嗎”[1]p31。他具體分析了“敬菩薩”的種種愚昧之處,指出“敬菩薩”不過是騙人的把戲。他還用西洋人的例子來說明敬菩薩的無用:“我們中國人,專喜歡燒香敬菩薩,菩薩并不保佑,我們中國人,還是人人倒運,國家衰弱,受西洋人種種的凌辱。那西洋人不信有什么菩薩,像那燒香、打醮、做回、做齋的事,一概不做,他反而國勢富強,專欺負我們敬菩薩的人?!?/p>
最后,他還批判了婦女的裝扮問題,認為“如今中國的婦女,一生一世,在黑暗地獄中,受幾種的刑罰,如同犯重罪的囚犯一般”[1]p34。他認為,“裹腳”相當于“腳鐐的刑法”;“戴鐲頭”相當于“手銬的刑法”;第三樣是戴耳環(huán)給兩只耳朵施加的刑法;第四便是“鏈條鎖頭頸”的刑法;第五樣,陳獨秀把披肩比作給婦女戴枷。他指出:“我中國的婦女們,還是幾千年前,被混賬的男人,拿女子來當做玩弄的工具?!盵1]p34不難看出,此時的他是以從容的啟蒙態(tài)度,從最基本的事情著手,來塑造新的民眾。這種從容的態(tài)度,正是“五四”時期所缺少的。
此外,文化教育在他的心目中也占據(jù)著重要地位。在《國語教育》一文中,他指出“國語教育”的重要性。其理由:一是小孩子不懂得深文奧義,只有把古今事體,和些人情物理,用本國通用的俗話,編成課本,給他們讀,等他們知識漸漸的多了,再讀有文理的書。二是中國地方大得很,若一處人說一處的話,本國人見面不懂本國人的話,便和見了外國人一樣[1]p34。
仔細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他提倡國語教育的初衷可以歸為兩點:
其一,國語教育有助于人們從傳統(tǒng)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他所說的“古今事體”“人情物理”等等,是他認為的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華部分。此時他雖然對于傳統(tǒng)文化有所質(zhì)疑,但也認為傳統(tǒng)文化中不乏精華之處,而這些精華的傳承只有通過“國語教育”才能進行。
其二,則是出于民族文化認同。語言作為歷史、文化的直接載體,承載著民族的共同記憶和文化積淀。“當語言成為重現(xiàn)或追溯民族文化最直接的方式時,它就不再單單是一種交際的工具,而變成了文化的象征,具有了文化身份,使用一種語言,就是選擇了一種文化,并以這種文化身份存在”[5]p78。
語言是身份認同的重要來源,相同的語言必然會帶來某種心理上的親近感。反之,語言的障礙帶來的是隔閡與誤會。而在當時的中國,國語遠遠沒有達到普及的程度。正像他在文中所描繪的那樣:“十八省的人,十八樣話。一省內(nèi)各府州縣說的,又是各不相同。”這種情形的存在,當然會障礙民族認同。進而言之,沒有共同的語言,就難以開展一致對外的民族主義活動。由此可見,此時的陳獨秀,啟蒙家與革命家的雙重身份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同時也可以看到這種啟蒙與革命,企圖從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資源。這便是這一時期陳獨秀思想頗具特色之處。
他在《王陽明先生訓蒙大義的解釋》一文中,闡述了他的啟蒙思想——他所向往的是怎樣的“新民”。
首先,道德倫理是為人的根基。此時的他并不特別排斥以“忠孝”為代表的傳統(tǒng)人倫關(guān)系。他認為教育者應(yīng)該教育學生明白“忠、孝、節(jié)、義”等大道理,而不是“專門叫人抱著幾本古書,閉了眼睛亂念”。陳獨秀認為“孝、弟、忠、信、禮、義、廉、恥”是文人的根本?!白鐾拥臅r候,便專門把這些道理教訓他。根基培穩(wěn),長大成人,自然是有用的國民了?!盵1]p61由此可見,他倡導的“新民”并非脫離傳統(tǒng)的軌道,他對于傳統(tǒng)道德倫理的作用仍然具有相當?shù)男判摹?/p>
其次,提倡順其自然的教育方法,培養(yǎng)有朝氣的國民。“小孩子性情活潑,沒受慣拘束,活像初生的草木一般。別要壓制他,順著他的性子,他自然會生長發(fā)達起來;若是壓制拘束很了,他便不能夠生長?!盵1]p62另外,“按志意性情,是教育兒童頂要緊的事……兒童的性質(zhì),也合水性一般。大禹治水的法子,只是順著水性疏通下去。丹朱治水,乃是逆著水性,專門用那防遏禁壓手段,所以洪水越發(fā)泛濫不止。訓練兒童的性情志意,也是如此”[1]p62。他認為,傳統(tǒng)方式培養(yǎng)出來的“人”,“就像冰霜剝落草木一般,一毫生意也沒有”,而只有順其自然,尊重人的天性才可能培養(yǎng)出來有朝氣的人。為此他提倡學校教育應(yīng)當重視歌詩,反對古板的“閻王待小鬼一般”的教育方式。因為“不但歌里的辭話,可以鼓動學生的志氣,而且兒童活潑的性子,可以借此善成”[1]p63。
再次,培養(yǎng)德、體、智全面發(fā)展的國民。他認為“中國的教育,自古以來,專門講德育,智育也還稍稍講究,惟有體育一門,從來沒人提倡”,以至全國人斯文委弱,奄奄無生氣[1]p64。值得指出的是,他在這里把“德”放在第一位。
他指出,“后世的人,往往有讀書萬卷,所行所為,還是天良喪盡。文詞此話,可以取功名財富,而氣節(jié)品行,一毫不講究”。他的這種批判,反映了他的以德為先的思想。
總之,《安徽俗話報》時期的陳獨秀,主要是以一個啟蒙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的。如何在政治場上操戈行動,還不是他關(guān)注的焦點。此時的他更加關(guān)注的是如何啟蒙民眾的心智,倡導理性的愛國熱情。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此時那種關(guān)注微觀社會問題的從容心態(tài),是難能可貴的。這一時期,他很好地將啟蒙、傳統(tǒng)與革命動員三者結(jié)合在一起,雖然他的影響遠不及“五四”時期,但是卻有許多東西對我們有所啟示。○
參考文獻:
[1]陳獨秀文章選編(上)[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
[2]呂微.現(xiàn)代性論爭中的民間文學[J].文學評論,2000(2).
[3]張光芒.啟蒙論[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2.
[4]哈佛燕京學社.儒家傳統(tǒng)與啟蒙心態(tài)[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5]黃亞平.語言的認同性和文化心理[J].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
責任編輯冷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