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輝
北宋理學(xué)詩在朝鮮時代流傳與接受
——以邵雍《伊川擊壤集》為中心的探討
袁輝
陳寅恪先生在《鄧廣銘〈宋史職官志考證〉序》中“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①的著名論斷,多年來已為學(xué)術(shù)界所廣泛認同,由是可見宋代文化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學(xué)術(shù)演進中占據(jù)的重要地位,其中作為代表性的理學(xué)產(chǎn)生了尤為深遠的影響。文道關(guān)系論則是其中的一個基礎(chǔ)性命題。理學(xué)家以為作文害道,大多將詩歌創(chuàng)作視為末技小道不予重視甚至摒棄不為。相比他們在思想史上的卓絕貢獻,其詩歌實績則顯得黯淡了許多,且常以濃厚的道學(xué)氣為論詩者所詬病,被稱作“語錄講義之押韻者”②。我們認為,理學(xué)家詩亦多有洋溢生機與理趣者,如程顥《春日偶成》、朱熹《春日》諸篇。這類詩歌的文學(xué)價值,近年來已多為學(xué)術(shù)界所關(guān)注。事實上,理學(xué)家詩歌還隨著思想的傳播流傳到域外,對域外士人的創(chuàng)作和心態(tài)均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邵雍的《伊川擊壤集》就是其中典型。
邵雍詩歌在域外尤其是以理學(xué)為宗的朝鮮時代,受到眾多士人青睞,幾無貶抑之詞。眾所周知,中國很早就有與域外進行文化交流的記載,唐宋時期愈趨繁盛,這種情形一直持續(xù)到明代后期。這期間東鄰各國與中土之間的文化交流多以一種單向輸受的方式在維持,多呈現(xiàn)出全盤吸納與仿效創(chuàng)造的情形。高麗后期理學(xué)傳入東國,由此“理學(xué)成為官學(xué),宋代理學(xué)家的詩文和他們所編的詩文選本,在朝鮮時代也成為非常流行的書……理學(xué)家的詩歌,尤其是朱熹的詩,甚而成了朝鮮時代朝野上下士人修業(yè)進德的途徑之一”③。與宋朝開始便對理學(xué)詩多有非議、將其視作詩壇末流不同,朝鮮士人顯示出更多對理學(xué)詩的偏好。這固然與其對于中國儒家傳統(tǒng)的向往有關(guān),但更得力于文化情感上對程朱之學(xué)的認同與皈依。盡管朱子學(xué)在朝鮮也不乏異聲,但更多士人是將其當作一種生命信仰,畢生浸潤其中,皓首窮理,以倡揚道統(tǒng)為己任,視作安身立命的操守,終身行之矢志不移。因此,他們對理學(xué)詩也予以格外青睞并頗下了番功夫?!霸娍梢允闱?、敘事,自然也可說理。問題是怎樣說理。若一味說理。通篇是說理之韻語,自不免令人生厭;然若能得其理趣,則水流云在,月到風(fēng)來,同樣是好詩”④。取象生動鮮明,言理通透圓活,寄意流暢悠遠,機趣盎然,自然不失為上乘之作。這決定了理學(xué)詩作為理學(xué)附載的存在,同時也具有獨立的詩學(xué)價值,不可將其一概否定。
邵雍詩歌在異邦的流傳最初伴隨著文化輸入的潮流而興起,自然不會受到什么阻礙,這大概可視作當時中華文化傳播的共態(tài)。而在流傳過程中,《擊壤集》又不斷以自身所蘊含的獨特詩學(xué)風(fēng)格和鮮明人生體驗漸為更多士人所主動接受,甚至某種程度上超越了理學(xué)思想本身影響的范圍所及,成為東北亞各國儒生士子修業(yè)進德、體道全真的價值寄托。得以文學(xué)化的形式深入廣泛地參與士人心態(tài)的塑造和理想人格的建構(gòu),恐怕是邵雍詩歌在域外接受最深層的原因。他們不僅爭相閱讀吟誦收藏邵雍詩歌,還不斷將其付以刊刻,從而使得眾多朝鮮本《擊壤集》得以保存和流傳。
當然,我們也應(yīng)看到,邵雍詩歌盡管在朝鮮時代流傳已非常廣泛,但不得不承認它還遠遠算不得主流,影響力更無法與李杜蘇黃等久負盛名的大家相比,故論述《擊壤集》之接受不能越俎代庖夸大其實。僅就理學(xué)詩而言,邵雍的地位也難與朱熹抗衡。但以宋儒存詩數(shù)量論,邵雍尤多且獨具風(fēng)采,這便不能不引起朝鮮士人的注意。南孝溫曾說:“詩功于人亦然。使人清其心。使人虛其懷,使人無邪心,使人養(yǎng)浩然,牢籠百態(tài),彌漫乎天地之間……邵子、周子亦未免于好詩……自勖以詩為異端,則亦異端周、邵乎,晦庵乎,占畢齋金先生曰:‘詩陶冶性情’,吾從師說”⑤。南孝溫反對鄭自勖只通經(jīng)不為詩的態(tài)度,遵奉乃師金宗直之說,以為詩見性情。金宗直本身就是享有盛名的朱子學(xué)家,有“山翁康濟自家身,須信堯夫語最真”⑥的詩句。這“語”,自然也包括邵子詩語,理學(xué)和詩學(xué)是相互交融的。嚴羽《滄浪詩話》單立“康節(jié)體”,朝鮮士人也注意到邵詩的自成一家。如金構(gòu)有《效邵堯夫體》詩,李栽《病暑書懷》副題中亦有“效擊壤集體”之語。無論是“康節(jié)體”、“邵堯夫體”還是“擊壤集體”,在古代文學(xué)批評的范疇中,得以獨列一體,本就關(guān)乎大焉?!稉羧兰泛汀痘蕵O經(jīng)世書》相互映襯,成為通往康節(jié)學(xué)術(shù)的又一關(guān)鍵,而又蘊含了更為濃厚的生命鏡像與人格體驗。
隨著接受程度的進一步加深,邵雍詩歌也開始為更多朝鮮士人所喜愛?!跋緯r閑吟邵子詩”⑦,邵詩逐漸成為眾多士人日常生活的一種行為方式,更有如尹根壽“半世長吟邵子詩”⑧者,徑將其視作生命寄托。這就只能以《擊壤集》自身詩學(xué)魅力進行解釋了。如尤庵宋時烈“積置《朱子大全》、《朱子語類》及《擊壤集》、《兩先生往復(fù)書》等文字,沉潛不已,而常以《擊壤集》為主。其余則隨意看過。在道之時,《擊壤集》一卷,常不釋手矣”⑨。作為程朱理學(xué)在海東的傳承代表,宋時烈獨醉心于邵詩,自是對其深有會心。又如白時昉“慕邵先生之為人,丌上常置《擊壤集》。朝夕吟誦,優(yōu)游厭飫。神融而意會。則拈取其深契者,集句為章,編成一冊。目之曰集邵”⑩。完全集邵句為詩,亦可見其喜愛之深仰慕之切,而這多半緣自對其人道德人格的深刻體認。
整體上看,朝鮮時代對邵雍詩歌的接受深刻而廣泛,涉及諸多層面,我們大致可從以下幾點進行初步探討:
(1)朝鮮詩壇對邵詩典型意象與題材的擷取。
朝鮮士人大多熟習(xí)漢文,熱衷漢詩創(chuàng)作,對于中國古典詩歌的創(chuàng)作思維和藝術(shù)魅力有著深切感受。如前所述,對《擊壤集》的接受伴隨著理學(xué)思想的傳播而進行。有了理論上的支撐,他們不難會心于邵雍理學(xué)詩中的一些獨特意象,這些意象,大多是詩歌中所習(xí)見的,但在邵詩中常別具意蘊。如杜鵑,常以杜鵑啼血形容哀痛之深。在邵詩中,則被賦予新的寓意。這首先源自邵伯溫筆下的神奇?zhèn)髡f:
治平間,(邵雍)與客散步天津橋上,聞杜鵑聲,慘然不樂??蛦柶涔?,則曰:“洛陽舊無杜鵑,今始至,有所主?!笨驮唬骸昂我??”康節(jié)先公曰:“不三五年,上用南士為相,多引南人,專務(wù)變更,天下自此多事矣!?
“南士為相”指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一事,“自此多事”指由此所致的朝野動蕩、黨派紛爭。邵雍于治平間便從天津橋上聞杜鵑聲推測朝廷巨變,可謂得風(fēng)氣之先。這固然只是傳說,卻一直為后世所津津樂道并凝定為一個嶄新意象,流傳于民間。杜鵑寓意也由啼哀發(fā)展出小人當事,國之將變的先兆,此亦為朝鮮士人所領(lǐng)會。如沈彥光《聞杜鵑》有“天津憶邵雍,再拜思杜甫”?,成俔《夜聞子規(guī)》有“初似天津康節(jié)嘆,還如錦水草堂吟”?,柳袗《夜聞杜鵑》亦有“幾入堯夫嘆,偏傷杜子誠”?句,都以杜鵑為媒將邵雍和杜甫兩位詩人并列而言,更突出了該意象的典型性。在深層上,他們常借此表達對于歷史的感思與嗟嘆:
天津橋上杜鵑聲,執(zhí)拗金陵誤當局。先王憲章翻手改,滿朝群賢相繼逐。(南龍翼《讀史詩長篇》)?
南來聞杜鵑,夜啼咽幽泉。昔聞天津感,有激堯夫言。(李晚秀《聞杜鵑有感》)?
其中雖有對邵雍利用禽鳥得氣之先推演天地人事之洞察幽微的驚服,更使杜鵑帶上了深沉的歷史感。邵伯溫記載不免虛構(gòu),但宋王朝變故則由來有征。實際上是邵雍地處西京,已敏銳地感受到朝廷內(nèi)部難為人察的派別紛爭,升平表面下已然有了動蕩的潛流。
又如“小車”和“安樂窩”。這是邵雍詩中時常提及的兩個物象。前者是代步工具,后者則為其居所。兩件再平凡不過的物事因邵詩的反復(fù)吟詠而定格為兩個具有濃厚堯夫色彩的意象:
小車行處人歡喜。滿洛城中都似家。(《小車吟》)?
安樂窩中春不虧,山翁出入小車兒。(《安樂窩中吟》)?
小車隨意出,所到即成歡。(《小車吟》)?
此類吟詠在《擊壤集》中幾乎觸目可見。邵雍每年春秋兩季都會乘車外出,賞花觀景,所到之處無不歡欣,儼然洛陽城一道獨特風(fēng)景。每當寒暑風(fēng)雨所謂“四不出”之時,他則居于安樂窩中,弄丸悟道,呈現(xiàn)出一派寧靜清和的氣象。此二者伴隨邵雍最久,深刻貫注著他的生命狀態(tài)和精神內(nèi)核,因此在朝鮮詩壇上得到反復(fù)詠嘆?!皭弁驽ハ荩今{康節(jié)車”?、“濟勝玄暉屐,乘閑邵子車”?,邵雍小車和“濂溪草”、“謝公屐”一樣,已化為古典進入漢詩創(chuàng)作,凝聚了對于先生之風(fēng)的認可與欽仰:
壇上暫希曾點瑟,洛中方待邵雍車。(李純?nèi)省堕e中即事》)?
欲挽小車隨意出,堯夫趣味此時長。(南鶴鳴《春日偶吟》)?
堅貞自守、安貧樂道是傳統(tǒng)儒家士人恪守的基本準則。邵雍小車所包含的意蘊與“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的曾點氣象一脈相承。
又如:
直到浩然歸順日,數(shù)間安樂是吾窩。(申光漢《詠史·邵子》)?
康節(jié)安窩室,拾遺吟草堂。(樸英《雜詩》其四)?
安樂吾窩為眾多朝鮮儒士所想慕,不僅因其避風(fēng)遮雨,更能藉以自樂,靜居其中讀易弄丸,修性養(yǎng)心悠然自適,博得精神的自足,成為他們心中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修道佳境,直與杜甫草堂并駕齊驅(qū)。其實安樂窩也好,草堂也罷,都只不過是普通宅居之所,正因有了邵雍、杜甫諸賢的經(jīng)營與揄揚,成為了域外士人體認中華文化的符號象征。
此類意象不勝枚舉。如邵詩中有《太和湯吟》一首,朝鮮學(xué)者金昌翕則謂“近得堯夫安樂法,太和湯以小杯嘗”?。太和湯者,不在酒名,尤在飲酒方式與節(jié)度。“唯喜飲之和”乃邵雍飲酒之方。飲和者,醺酣之謂。飲至酩酊便身心兩害了。這也是朱熹所言“康節(jié)凡事只到半中央便止”?的具體體現(xiàn),符合邵雍一貫的行事作風(fēng)。
此外,還有花草等意象都因邵詩而賦予了嶄新的闡釋,朝鮮士人多將其移入詩中表達一己的修身體驗,豐富了其理學(xué)表達,在朝鮮理學(xué)界乃至詩壇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2)通過比附觀照,對邵雍創(chuàng)作實績進行自覺的詩學(xué)化確認。
朝鮮中期的詩人林億齡在《醉吟雪月寄示諸公》中有“唐有李太白,宋之邵康節(jié)。詩卷在人間,冰雪生口舌”?句,黃俊良《次李子發(fā)》中亦有“謫仙佳句爛星文,邵子天真任半醺”?之句,皆以《擊壤集》與太白詩相提并論而毫無愧色,顯已超越理學(xué)話語的苑囿。金興洛談及柳景緒的創(chuàng)作時說其“于詩泛覽諸家,能解正變。尤好少陵詩擊壤集,往往成誦。有時發(fā)之哦詠,率豪爽可諷”(《柳景緒墓志銘并序》)(31)。能與杜甫詩同博得“泛濫諸家、能解正變”之詩家的喜好與青睞,也足以說明邵詩自身強大的詩學(xué)吸引力。這在宋以后詩壇是不多見的。假如說與李杜相比是對邵詩地位的揄揚的話,那么與陶淵明的并舉則是因其詩歌底質(zhì)之間有著切實明顯的詩學(xué)關(guān)聯(lián)。
由于自宋代開始便對理學(xué)詩派多持貶斥態(tài)度,加之陶淵明地位的崛起以至炙手可熱,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詩壇并未將二者放在對等的坐標中進行歷時評價,多是將邵雍與司馬光、富弼等作共時比較,盡管《擊壤集》中多處提及對陶淵明的仰慕。朝鮮詩壇則不然,陶、邵二人在高麗末期到朝鮮時代的詩文創(chuàng)作中經(jīng)常對舉而言,如“長吟彭澤歸田賦,擬續(xù)堯夫擊壤歌”(32),這種對比更多基于“歸田賦”與“擊壤歌”共通的詩學(xué)旨趣。他們甚至還獨出機杼地打破二人異代之隔,以友朋相期。高麗末期著名朱子學(xué)者李穡曾戲謔寫道“公真陶淵明,我即邵康節(jié),相從固為圓,相失亦何缺”(33),將好友韓柳巷比作陶淵明,以邵康節(jié)自比,二人心意相侔,乃為此言。或許是社會風(fēng)氣使然,大家樂于將陶、邵放在一起比較,到了朝鮮時代這種風(fēng)氣愈發(fā)明顯?!霸鴮W(xué)歸來陶靖節(jié),正如安樂邵堯夫”(34),清晰昭示了二人相同的隱士身份和相近的詩歌風(fēng)格所體現(xiàn)出的彼此之間的承繼關(guān)系?!昂缶腹?jié)而興起者,亦有邵子,其詩曰花似錦時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此亦適其適而世無能知其樂者”(35),由于陶、邵這種內(nèi)在精神上的傳接,使得其個人喜好和隱逸志趣也成為東國士人冀以師法的共同對象。如“水竹花前謀闊計,琴書酒里作生涯。雖居人世出人世,元亮堯夫是我?guī)煛?36),“看戲堯夫惟倚枕,息交元亮只關(guān)門。囂囂卻有閑中趣,浮世喧豗欲忘言”(37)。桃花源和安樂窩本是兩個象征隱逸的意象。雖然桃花源窮于僻壤,安樂窩居于鬧市。陶淵明高蹈遺世,而邵康節(jié)鬧中求靜,但二者作為士人可以退守的兩個理想世界共同為朝鮮時代的儒士所向往與尊尚。“淵明宅畔柳初綠,康節(jié)窩邊花復(fù)栽”(38),朝鮮士人也不憚將一己居所幻化成淵明宅、安樂窩,因此初綠之柳、復(fù)栽之花便也成了心意的寄托。陶氏詩歌恬淡自然,邵氏詩歌清和質(zhì)樸。但陶淵明對邵雍的影響主要是心意的接續(xù)與傳承,而并非生活方式的蹈襲。以此而言,二者可供對舉的包容性就更為廣遠,如“清風(fēng)夢穩(wěn)淵明枕,芳草行宜邵子茵”(39),“有月堯夫院,無弦元亮琴”(40)。加之二人皆鐘情詩酒,所以類似“靖節(jié)只應(yīng)耽飲酒,堯夫似是愛吟詩”(41)、“邵子吟懷今既得,陶生醉興又從高”(42)之類詩句就更層出不窮了。
(3)在朝鮮時代漢詩文集中,追摹邵詩的形式多樣,較為集中的有擬詩、和詩、集句詩等。
魚有鳳《杞園集》中有《擬康節(jié)歷代吟》詩,從邵雍《觀三王吟》到《觀盛化吟》的十三首詠史詩中選取七個朝代,同樣以《觀嬴秦》到《觀宋》為題進行吟詠,以東國人的視角表達對于中華歷史變遷的興亡之感,用韻除《觀嬴秦》外均一致。此外還有像《效邵堯夫體》等詩也都屬這一類。
朝鮮士人和邵雍詩在數(shù)量上頗為可觀,這種異時異域的追和,形式亦較多樣,如《次邵子閑吟》、《次康節(jié)詩》、《詠白菊,用康節(jié)先生韻》、《和邵子感事吟》等等。還有和邵雍組詩者,如宋征殷的《次康節(jié)〈安樂窩中吟〉十三首效體》、申光漢的《次邵堯夫〈年老逢春〉韻十三首》、元天錫的《次康節(jié)邵先生〈春郊十詠〉詩》等,皆由《擊壤集》的心意感發(fā)而訴諸筆端,大多頗堪玩味而又風(fēng)韻獨具。最值得注意者當屬邵雍一百三十五首《首尾吟》的和詩?!笆孜惨鳌斌w由邵雍開其先河,每首均七言八句,由“堯夫非是愛吟詩”一句領(lǐng)起,又以此句收束全篇,有首尾呼應(yīng)參差錯落之感。邵雍詩歌傳到域外之后,這種形式特別而殊有韻致的詩體便引起極大興趣。李德懋在《〈次丘瓊山首尾吟〉并序》中說:“古無是格,邵先生以理勝醇粹之語,為首尾吟鼻祖。語厖氣廣,非漢魏六朝唐宋語,宛然獨是邵先生語,其后作者往往仿焉”(43)。此種風(fēng)貌的語體,朝鮮士人不僅樂讀,且紛紛捉筆仿效。但邵雍《首尾吟》組詩凡一百三十五首,倘完全擬和著實極費心力,所以詩人大多根據(jù)興趣自由控制篇幅,或一兩首,如趙昱《效康節(jié)先生〈首尾吟〉》(景陽非是愛吟詩)一首;或上百首,如金正默《次〈首尾吟〉》(過翁非是愛吟詩)則一百一十九首。且并不囿于“吟詩”模式,擴展到諸如“閑居”等生活方式上面,靈動活潑,像權(quán)好文便以“松巖精舍獨閑居”為首尾句。其實這種隨意灑落的態(tài)度反而更符合邵雍詩學(xué)精神。在和《首尾吟》的諸多佳作中,篇幅最大、水平最高而尤見性情者當屬宋時烈《次康節(jié)〈首尾吟〉韻》。尤庵宋時烈是繼花潭徐敬德、退溪李滉之后又一位聲名卓著的朝鮮大儒,曾發(fā)愿“平生只看朱子書”的他,認為邵子詩“雖詼諧縱謔,若無意于人世,而其辨析義理,分別善惡處,有毫厘不差者,所以眼目高明,胸襟灑落,騰騰自在,以送平生,真可謂千古之豪杰也,然規(guī)模氣象與晦翁不同”(《與申圣時》)(44)。他的《觀〈擊壤集〉偶吟》、《觀〈擊壤集〉》等詩比較集中地表達了這種感受。《次康節(jié)〈首尾吟〉韻》共有一百三十四首,在整個朝鮮時代各類次韻詩中也數(shù)犖犖大者,以詩歌形式全面而又深入地表達了尤庵之學(xué)所涉及的諸多方面,既有人事的慨嘆,也有理學(xué)的感悟,亦不乏歷史的沉思。試看其中一首:
尤翁非是愛吟詩,寤寐堯夫安樂時。帝伯皇王些子事,風(fēng)花雪月化工為。
如無太極先天學(xué),誰識文王易系辭。最是伏羲親見后,尤翁非是愛吟詩。(其七十一)(45)
該詩是對邵雍一生功績的總結(jié),有先天之功,也有風(fēng)月情懷。既有達于一身的安樂,又是伏羲畫卦的傳人。將理學(xué)話語化為詩式表達,納入“首尾吟”的框架中,比直接說理要有意味得多。
集句詩也是產(chǎn)生于中國的一種詩歌創(chuàng)作的獨特形式。“集句詩者,雜集古句以成詩也?!保湓妱?chuàng)作看似簡單,實則需要創(chuàng)作者“博學(xué)多識,融會貫通,如出一手,然后為工”(46)。只有通過大量閱讀,在悉心揣摩詩歌藝術(shù)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藝術(shù)化的直觀審美力和感受力,于一家或諸家詩有所會通才能錘煉出高超的集句詩藝。否則易陷入文字游戲的俗套。集句佳作則渾然天成,與純粹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無異,如文天祥的《集杜詩》。這種詩歌形態(tài),在朝鮮時代也流傳到了東國,諸多詩人大力創(chuàng)作集句詩,在域外也為我們保留了豐富珍貴的集句史料。邵雍詩歌就常被用作集句來源。如前所述白時昉《集邵》,便是“拈取其深契者,集句為章,編成一冊”(47)的,但遺憾的是,是書僅見于記述,沒能保存下來,難窺其目?,F(xiàn)在所見大多為多家集句中選取邵詩。如金時習(xí)《山居集句》一百首,全都是七絕,用來表現(xiàn)其隱逸之趣,故于邵詩亦多所摘引。如其十四“隨意樂處省營為”、九十五“幸自無風(fēng)又起波”等均出自康節(jié)之詩。又如金是榅《溪居集句》(48)一詩,第二句作“都將無事樂,得作自由身”,前句出自邵雍的《靜樂吟》,后句則取自白居易,表現(xiàn)了作者的隱居自得之樂。另外,李光胤《瀼西先生文集》卷四所選皆為集句詩(49),對邵雍詩句多有采集,如《春興》(其一)“一壺芳醑別涵春”,《幽居雜詠》(其二)“一毫榮辱不須驚”,《早春對酒》“造化從來不負人”,《早春獨步》“獨步獨行仍獨坐”,《中酒》“焉有閑愁入兩眉”,《閑懶吟》“林下居常睡起遲”等。金應(yīng)祖為其所撰墓志銘謂其“留連觴詠,放懷風(fēng)月,其高風(fēng)雅韻,為遠近所想慕”(50),也是和邵雍風(fēng)范很接近的。整卷集句詩多集唐宋人詩,表達的多是一種居于林下、悠游從容的高風(fēng)雅韻。朝鮮時代詩人創(chuàng)作集句詩,大多數(shù)情況下并非為作而作,通常是藉古人詩句抒發(fā)一己之情懷,選入其中的邵詩多取材于閑適一類,絕少理學(xué)詩語。這種待遇,是倡言作文害道的理學(xué)家難以比擬的。
朝鮮士人閱讀《擊壤集》,遠未停留在追索詩據(jù)、模擬效仿的表層,而是由觀物思想入手,探究邵詩深層本質(zhì),努力實現(xiàn)自我精神的超越與心意的調(diào)適。
朝鮮后期的學(xué)者金平默曾有“病枕不勝千古感,堯夫豈是愛吟詩”(《病枕偶吟》)(51)之句,病中直有以堯夫自任,吟詩遣懷之意。這種感懷甚至擴展到對于生死的認知:
君素有嬴疾。至甲午二月初四日。竟不起。年僅二十六。君于死生之際,甚從容。顧語在傍者曰:“康節(jié)云生太平死太平,我亦何恨焉。(52)
邵雍《病亟吟》有“生于太平世,長于太平世。老于太平世,死于太平世”(53)之語。該詩作于邵雍六十七歲去世之前,盡管頗有大限將到之慨,但言語之間透露著恬淡從容的氣象,而無絲毫恐慌焦灼之態(tài),這種不無老莊馀意的生死觀,竟使得二十六歲的金利見淡然超脫生死大限,著實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半m朝暮死,臨化晏如,當如堯夫矣”(54),邵雍以自己的身體力行深化了朝鮮士人對自我存在的認知與感受,這大概可視作一種浸潤著濃郁生命色彩的終極詩學(xué)關(guān)懷。
“詩者,性情之發(fā)。而吟詠之間,又足以頤神暢志。此堯夫之吟所以發(fā)于月梧風(fēng)柳得意之時者也。若專事吟詠者,只是玩物”(55)。心意的頤神暢志或許是邵雍詩歌對朝鮮士人更深層的感召,其早已突破專事吟詠的玩物階段,更注重詩中傳遞的意而非詩歌外在的言語形式。以此點論,有深厚理學(xué)修養(yǎng)的朝鮮士人尤能會得邵詩三昧?!坝幕ㄓ牟萁哉嫘?,閑鳥閑云亦本心。生死太平真樂在,堯夫先我有詩吟”(徐居正《次韻李次公見寄》其四)(56),邵雍詩歌中的樂也好,閑也罷,都是參透天人世事演化基礎(chǔ)上自然之氣的周行所使,皆出自先天真性本心,所以才能夠樂而不淫,閑而不浮,是為真樂真閑之所在。個體生命一旦有了如許保障,便能夠悠游從容,不為俗世所牽絆。邵詩對于心意的調(diào)適,進一步加深了朝鮮士人對《擊壤集》的由衷熱愛,激發(fā)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動力。詩人有“朗吟康節(jié)句,詩思十分添”(趙任道《茅檐夜詠》)(57)之感,多半得力于此。
邵雍諸多詩句也常被朝鮮士人作為立身行事的格言奉如圭臬書諸座右,如“施為欲似千鈞弩,磨礪當如百煉金”(《何事吟寄三城富相公》)(58)一句,李洪男便作“欲作千斤弩,當如百煉鋼,邵子豈余欺,服膺愿毋忘”(《送義州牧使》)(59),既藉以自勵,又是對友人的勸誡。又如尹東洙《擬上伯舅》云“邵子之言曰:‘快心事過易為殃’,此誠今日所當深慎者也”(60),同樣強調(diào)凡事當有限度,否則必致災(zāi)殃。邵雍觀物體驗中有“頻頻到口微成醉,拍拍滿懷都是春”之語,影響了朝鮮文人在飲酒方式上最大限度地體驗身心兩益的微醺之樂。所以樸長遠有言:“人能于醉時不忘邵堯夫‘頻頻到口微成醉,拍拍滿懷都是春’之句,則必不至于亂矣”(《劄錄下》)(61),他甚至還將此言“書貼于壁以自喻,以為如此則庶免為酒所使。而惟有邵子許大胸次然后能之矣,余奚遽望乎藩籬哉”(62),他深服此言,但又認為無邵子胸次很難達此境界,頗有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之慨。還有“西湖李先生素好酒,取此詩扁其所居”,樸允默題詩曰“千秋佳句心相契,二字華題手自書”,愛酒之人也深會堯夫之意,并且還名其室為“醉春堂”(《題醉春堂并小序》)(63),更是深得邵雍飲酒之方。
類似取邵雍詩意名其室堂以至自號者還有很多,如:
延安李公,名其齋曰四不。蓋取邵堯夫風(fēng)雨寒暑不出之義也。(丁范祖《四不齋記》)(64)
康節(jié)先生有四事詩,看花一、觀柳二、吟詩三、飲酒四。吾(指李善長)取而名吾堂。守此四以終吾馀年。(俞漢雋《四事堂記》)(65)
邵子詩有月到天心處之語,請名之曰天心亭。(曹兢燮《天心亭記》)(66)
惟以詩酒自適,自號收春子。蓋取諸邵子所謂收天下春,歸之肝肺之義也。(崔是翁《仲兄內(nèi)翰公行狀》)(67)
一般而言,士人齋室字號的選取通常有所寄托,或表達宗尚,或抒發(fā)情志。朝鮮時代諸多雅士都樂于擷取邵雍詩歌中既凝煉又含蘊豐富的只言片語或取以名齋或選作字號,顯示了《擊壤集》中體現(xiàn)出來的道德人格和隱逸氣象在東國已被普遍接受和認可,并引起他們的共鳴,成為諸家爭相效仿的范式。
此外,朝鮮時代上梁文也常以邵詩為題材?!吧狭何恼?,工師上梁之致語也。”(68),是古人建造房屋上梁時表示頌祝的應(yīng)用型駢文,也是由中土傳至朝鮮,隨之廣泛應(yīng)用于民間。邵雍其人其詩得以頻頻現(xiàn)身其中,如“慕堯夫之真樂,何憂抬頭不起”(李海朝《水村新屋上梁文》)(69),說明其形象在民間也具備了一定的影響力。這些都是邵雍詩歌在朝鮮時代廣泛傳播的力證。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與唐宋時期許多大詩人在朝鮮時代流傳的情形一樣,邵雍詩歌在東國詩壇所受也并非全然贊美之聲。像崔奎瑞就認為“《擊壤集》詩,似為氣所使。不如程朱之詩自然”(70),權(quán)尚夏則說:“以堯夫蓋世之豪,一生經(jīng)綸,只在于風(fēng)花雪月之間,豈非千古之恨也”(71)。拋開這些批評的是非不說,平心而論,他們的態(tài)度是中肯的。正因為他們喜愛邵詩,所以才未流于一般化的浮泛夸贊,況且一些闡釋還切中肯綮。如此,才可以讓我們更清晰地看到朝鮮時代域外視野下一個更豐富的邵堯夫,這于《擊壤集》的流傳是百利而無一害。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xué)文學(xué)院(210046)】
①陳寅恪《金明館叢稿二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277頁。
②劉克莊《恕齋詩存稿》,《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一十,《四部叢刊》影印舊鈔本。
③④鞏本棟《宋集傳播考論》,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12、112頁。
⑤《秋江先生文集》卷七,影印標點本《韓國文集叢刊》第16冊,景仁文化社1988年版,第137頁。
⑥《占畢齋集》卷六,《韓國文集叢刊》第12冊,景仁文化社1988年版,第255頁。
⑦《訥隱先生文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187冊,1997年版,第151頁。
⑧《月汀集》卷二,《韓國文集叢刊》第47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194頁。
⑨《宋子大全》附錄卷十六語錄,《韓國文集叢刊》第115冊,景仁文化社1993年版,第537頁。
⑩(47)(51)《重庵集》,《韓國文集叢刊》,景仁文化社2003年版,第320冊,卷五十一,第375、375、319、74頁。
?邵伯溫著李劍雄劉德權(quán)點?!渡凼下勔婁洝肪硎?,中華書局,1997年,第214頁。
?《漁村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24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112頁。
?《虛白堂詩集》卷八,《韓國文集叢刊》第14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302頁。
?《修巖先生文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19冊,景仁文化社2006年版,第4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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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屐園遺稿》卷十三,《韓國文集叢刊》第268冊,景仁文化社2001年版,第591頁。
???(53)(58)邵雍撰郭彧整理《邵雍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95、340、461、514、243頁。
?金榦《次申明允所寄述懷韻》,《厚齋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155冊,景仁文化社1997年版,第30頁。
?崔錫鼎《又用前韻》,《明谷集》卷六,《韓國文集叢刊》第153冊,景仁文化社1997年版,第53頁。
?《孤潭逸稿》卷二,《韓國文集叢刊》第53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54頁。
?《晦隱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51冊,景仁文化社2008年版,第300頁。
?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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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靖德編王星賢點?!吨熳诱Z類》卷一百,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544頁。
?《石川詩》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27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338頁。
?《錦溪集·外集》卷六,《韓國文集叢刊》第37冊,1996年版,頁137。
(31)《西山先生文集》卷十七,《韓國文集叢刊》第321冊,景仁文化社2004年版,第330頁。
(32)宋奎濂《閑居即事》,《霽月堂集》卷二,《韓國文集叢刊》第137冊,景仁文化社1993年版,第348頁。
(33)《牧隱稿·詩稿》卷十九,《韓國文集叢刊》,第4冊,1996年,第244頁。
(34)申光漢《和邵子感事吟》,《企齋別集》卷四,《韓國文集叢刊》第22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437頁。
(35)金大賢《悠然堂記》,《悠然堂先生文集》卷三,《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7冊,景仁文化社2005年版,第517-518頁。
(36)林億齡《秋城春懷》,《石川詩》卷七,《韓國文集叢刊》第27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441頁。
(37)尹東洙《幽居漫吟》,《敬庵遺稿》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188冊,景仁文化社1997年版,第284頁。
(38)李楨《病后》,《龜巖先生文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33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425頁。
(39)樸守儉《次李友韻》其三,《林湖集》卷三,《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39冊,景仁文化社2007年版,第251頁。
(40)尹拯《次崔來叔韻》,《明齋遺稿》卷四,《韓國文集叢刊》第135冊,景仁文化社1993年版,第109頁。
(41)李稷《秋日遣興》,《亨齋集》卷三,《韓國文集叢刊》第7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547頁。
(42)鄭碩達《春興》,《涵溪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53冊,景仁文化社2008年版,第216頁。
(43)《青莊館全書》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257冊,景仁文化社2001年版,第20頁。
(44)(45)《宋子大全》,《韓國文集叢刊》,1993年版,第111冊,頁34;第108冊,第173頁。
(46)(68)徐師曾著羅根澤校點《文體明辨序說》,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111、169頁。
(48)《瓢隱先生文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27冊,景仁文化社2006年版,第459頁。
(49)(50)《瀼西先生文集》,《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13冊,景仁文化社2006年版,所引諸句出自卷四第259-264頁;卷六第295頁。
(52)沈錥《西庵金利見墓碣銘》,《樗村遺稿》卷四十三,《韓國文集叢刊》第208冊,景仁文化社1998年版,第315頁。
(54)金柱臣《隨事劄錄》,《壽谷集》卷九,《韓國文集叢刊》第176冊,景仁文化社1998年版,第271頁。
(55)張顯光《趨庭錄》,《旅軒先生續(xù)集》卷十,《韓國文集叢刊》第60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464頁。
(56)《四佳詩集》卷十三,《韓國文集叢刊》第10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395頁。
(57)《澗松先生續(xù)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89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181頁。
(59)《汲古遺稿》卷中,《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2冊,景仁文化社2005年版,第444頁。
(60)《敬庵遺稿》卷四,《韓國文集叢刊》第188冊,景仁文化社1997年版,第331頁。
(61)(62)《久堂先生集》卷十九,《韓國文集叢刊》第121冊,景仁文化社1993年版,第405、412頁。
(63)《存齋集》卷九,《韓國文集叢刊》第292冊,景仁文化社2002年版,第169頁。
(64)《海左集·文集》卷二十三,《韓國文集叢刊》第239冊,景仁文化社1999年版,第449頁。
(65)《自著續(xù)集》冊二,《韓國文集叢刊》第249冊,景仁文化社2000年版,第622頁。
(66)《巖棲集》卷二十二,《韓國文集叢刊》第350冊,景仁文化社2005年版,第353頁。
(67)《東岡遺稿》卷六,《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46冊,景仁文化社2007年版,第555頁。
(69)《鳴巖集》卷六,《韓國文集叢刊》第175冊,景仁文化社1998年版,第566頁。
(70)《艮齋集》卷十五,《韓國文集叢刊》第161冊,景仁文化社1998年版,第289頁。
(71)《土亭遺稿跋》,《韓國文集叢刊》第36冊,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4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