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玉榮 奉紅英
(1.賀州學院,廣西 賀州 542899;2.富川瑤族自治縣教育局,廣西 賀州 542700)
瀟賀古道上的語言明珠
鄧玉榮1奉紅英2
(1.賀州學院,廣西賀州542899;2.富川瑤族自治縣教育局,廣西賀州542700)
賀州是廣西乃至全國語言方言生態(tài)多樣性異常復(fù)雜的地方,是語言金三角、方言博物館。有分屬六大方言的二十多種次方言及土話,有三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各民族人民各種語言與方言和諧相處,形成了獨特的語言文化。語言及其承載的文化是不可多得的文化遺產(chǎn),保護與保存語言文化的多樣性,讓賀州這一串語言明珠永葆璀璨的光澤。
語言;方言;多樣性;地域文化
“會稽尚隔三千里,臨賀初盤一百灘。殊俗問津言語異,長年為客路歧難”。這是宋代詩人陳與義途經(jīng)臨賀,也就是現(xiàn)在的賀州時寫下的詩句。秦漢以來,都龐嶺與萌渚嶺之間連接瀟水與賀江的瀟賀古道是北方與嶺南的重要交通要道,是海上絲綢之路在嶺南陸上的重要連接點。在以舟楫為主要交通工具的古代,古道南邊的賀江作為交通要道,曾經(jīng)是帆影片片,號子陣陣,商旅騷客,戍邊士卒,遷徙流民往來于此。當時地處嶺南腹地的賀州,就靠賀江與古道與外界連接,難怪詩人有“路歧難”的慨嘆。千年歷史一瞬間,當今的賀州貴廣高鐵、洛湛鐵路、廣賀高速等鐵路公路貫穿其中,“路歧難”變成了遙遠的過去,賀州這座廣西東部偏北的小城,已經(jīng)融入了珠三角經(jīng)濟圈,走上了經(jīng)濟發(fā)展的快車道。
然而古人慨嘆“言語異”的特殊風俗卻演化為多彩的語言文化,成了現(xiàn)代賀州文化的特色之一,為世人所矚目。在多民族多族群聚居的賀州經(jīng)過千百年來的歷史沉淀,各地移民帶來的方言在這塊土地上與原有的百越語言碰撞交融,逐步形成了種種新的語言與方言,語言品種與形態(tài)精彩紛呈。在這片土地上不要說同村不同音,同鄉(xiāng)難同話,就是同一屋檐下講四五種語言方言的家庭也不少,一人能講五六種方言或語言也是很平常的事。娶進門的媳婦,語言能力強的,一年半載,就學會了夫家的語言或方言,也有不改母語,一輩子夫婦各講各的方言或語言又能共同生活的極端例子。賀州成了廣西乃至全國語言方言生態(tài)多樣性的難得樣本,可謂是語言金三角、方言博物館。在只有1.18萬平方公里的賀州,以各種名稱稱述的次方言及土語有二十多種,它們分屬《中國語言地圖集》(第二版)劃分的中國十大漢語方言中的粵語、客家話、官話、湘語、閩語、土話六大方言,此外還有一些四不像的土話系屬待定;有壯語、勉語、標話三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語言是文化的載體,這些語言與方言承載著多彩的地域文化,它們像一顆顆珍珠散落在賀江兩岸,賀江就像一條彩練,串連著這些散落在古道上的語言珍珠。
粵語是賀州這片土地上的最古老的語言明珠,有學者認為兩廣交界處的古廣信地區(qū)是早期粵語的誕生地,古廣信曾是嶺南的政治中心,唐代以后嶺南政治中心東移,廣州粵語更是成為了粵語的代表,而作為古廣信腹地的賀州保留著當?shù)亟凶霰镜卦?、土白話、六州聲、鐘山話、梧州話、鋪門話等各種形態(tài)的粵語次方言,它們與廣州的現(xiàn)代粵語已經(jīng)有很大差別,但它們是古廣信早期粵語的遺存,與早期粵語應(yīng)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其中梧州話并不是現(xiàn)今梧州市人講的話,而是富川瑤族自治縣一個自稱為“梧州人”的平地瑤族族群的人講的一種粵語次方言,“梧州話”及相鄰的鐘山土話又因處于粵語的邊界,受官話及湘南土話的影響已經(jīng)有了濃重的土話色彩,以至于在不少語言學論著中已經(jīng)把它劃歸平話。此外賀州的粵語還有開建話、封開話、廣寧話、懷集話、陽山話、街話、連灘話、白話等多種次方言,這些是近代才陸續(xù)從外地擴散進入賀州的,使粵語在賀州次方言眾多,表現(xiàn)形式多樣。
其中的鋪門話是封陽古縣的特殊粵語,主要分布在廣西賀州市東南賀江中游的鋪門鎮(zhèn)。漢元鼎6年(公元前111年)設(shè)置的封陽縣,縣治就在賀江東岸今鋪門鎮(zhèn)河東村,河東村至今尚有古封陽縣治城廓臺地遺存。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墓出土地圖對嶺南就籠統(tǒng)地標上“封中”,雖然對“封中”的含義及其所指的范圍史學家有不同的解釋,但“封”與古代的封水(今賀江)流域有密切關(guān)系是沒有疑問的。封陽地處的信都平原,是嶺南腹地少有的耕作條件良好的平原。漢唐以來歷史連綿不斷,據(jù)鋪門現(xiàn)有居民的譜牒記載,其祖先都是從明代以后從不同地點、不同時間遷來鋪門的,《信都縣志》(民國二十五年版)載:“信都民族之來源難以稽考,惟地方各姓僉云自前明由金陵珠璣巷遷來,查鋪門中華鄉(xiāng)梅嶺寨魏姓先祖簿注載,宋咸淳九年有廣東南雄府保昌縣珠璣巷牛田坊羅貴、歐以信、麥秀等三十四姓共居民壹百戶避亂封陽武安市(今石城北門外統(tǒng)兵墳一帶,即封陽縣并武安市址)?!毕嚓P(guān)史志沒有查到鋪門人口被外來人口大面積覆蓋的記載。因而我們推測,鋪門話是外來語言與當?shù)卣Z言不斷疊加融合形成的,它與周邊的粵語一樣,屬粵語的勾漏片,但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使它與周邊的粵語有著明顯的差別。如果不是特別地學習講這兩種方言的人是相互聽不懂對方的話的。
鋪門話傳承著古封陽話的基因,粵語是它的底色,又泛著桂北土話的光澤?;浾Z的多聲調(diào)多韻母的特點它占全了,又有一般粵語所沒有的鼻化韻,桂北平話古陽聲韻、入聲韻今讀非鼻音韻尾及塞音韻尾的特點在它身上也可以找到,可以說鋪門話難以聽懂,主要就在于它的韻母系統(tǒng)復(fù)雜特別。鋪門話有一個與周邊粵語截然不同的詞,可以說是鋪門話的特色詞,就是相當于普通話的否定副詞“不、沒有”,周邊粵語說“冇”,鋪門話說“惹nia(同音字)”。“惹吃”就是“不吃”,“惹去”就是“不去”。鋪門話語法中的問句與周邊方言比,也是特有的,“阿吃?”就是“吃嗎?”“阿去?”就是“去嗎?”“阿好?”就是“好嗎?”表示疑問的詞放在前邊。這是保留了古代漢語的“可好?”這種問句方式。
都話是瀟賀古道上這條語言珍珠鏈上最北邊的明珠,主要分布在賀江上游富江邊,中游的八步區(qū)也有分布?!岸肌笔敲鞔男姓^(qū)劃名稱,一個都的地域大小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富川北部原屬七都、八都、九都,人們把這里的人講的話叫做七都話、八都話、九都話,統(tǒng)稱為都話。八步區(qū)的八都話、九都話與富川縣的都話名稱相同,也屬同一種漢語次方言,這完全是一種偶合。都話是古楚語成分濃厚的混合型方言,是由湘南擴散過來的。富川及鐘山有的平地瑤民也有一部分講這種混合型漢語方言,他們稱之為“瑤家話、瑤話”。
都話的聲韻調(diào)都異常簡約,韻母比粵語少了差不多一半,聲調(diào)也只有五六個,比廣州粵語九個聲調(diào)也少了差不多一半。陽聲韻也只有n和η,沒有了m。這與它長期受官話的影響有關(guān)。都話保留了不少特別的古語詞,外人初來乍到真是怎么也聽不明白,如富川都話把“床”叫做“桃”(同音字),其實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楚語詞,漢代語言學家楊雄《輶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卷五“床……南楚之間謂之趙……”郭璞注“趙當作桃聲之轉(zhuǎn)也”,這個詞保留了漢代楚語的說法?!稌x書·惠帝紀》“及天下荒亂,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肉糜”,說的是一個不體察民情的昏君,老百姓要餓死了,還不明白老百姓為什么不吃“肉糜”,“肉糜”就是肉粥。“糜”這個詞作為“稀飯”、“飯”的意思在共同語及各地的方言中已經(jīng)很少見了,而賀州都話里還很常用,讀音為[ma]或[mo](陰平),“吃糜”就是吃飯,做飯叫“煮糜”。在富川九都話里一般沒有“紅”這個詞素,與“紅”意思相關(guān)的地方都叫做“赤”,如“赤云”就是紅云,“赤棗”就是紅棗。九都話沒有“看”這個詞,凡是看的意義都用“覷”?!坝U水”是看田水,“覷病”是看病,“好覷”是好看,“惡覷”是難看,“覷得起”是看得起。把“蛋”叫做“丸”,“雞蛋”叫“雞丸”。把鳥、獸、人的嘴都叫做“咮”,如“咮唇皮”就是嘴唇皮,“漱咮”就是漱口,“爭咮”就是吵架,“疊咮”就是講話結(jié)巴。其他各種漢語次方言都各有特色。
賀州有勉語、壯語、標話三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標話是深藏于賀州這個語言寶庫中不為人所知的明珠,標話作為漢藏語系壯侗語族(侗臺語族)侗水語支的一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一般人們只知道其分布在廣東懷集縣,在懷集縣,操這種話的人民族標識為漢族。而賀州平桂區(qū)沙田鎮(zhèn)有一支大約600人的族群也講這種話,他們把這種話叫做“懷集聲”或“懷集話”,他們在家講標話,外出講其他語言,標話作為一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存在于賀州,長期以來不為外人所知,直到最近才被賀州學院的老師在田野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類似的語言藏珠還有“鸕鶿話”,鸕鶿話是由一支只有300多人的族群講的漢語方言,他們的祖先在賀江上以打漁為生,直到近代漁業(yè)資源枯竭才上岸定居,盡管生活在賀州市區(qū)附近,他們在家講自己的方言,外出講其他方言,附近的居民一般都聽不懂他們的話,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附近還有這樣一種方言。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賀州豐富的語言資源蘊含著豐富的地域文化。以賀州語言及方言為載體的戲曲歌謠等文化現(xiàn)象是中華文化寶庫極具地方特色的一部分,有的列入了各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其中用“梧州話”傳唱的“蝴蝶歌”是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其旋律曾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使用。按照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劃分的語言瀕危狀態(tài)標準,賀州的語言與方言大多處于不同級別的瀕危狀態(tài),亟須及時記錄、保護與研究,如果“梧州話”消失了,“蝴蝶歌”就不復(fù)存在了??上驳氖?,中國語言資源有聲數(shù)據(jù)庫廣西庫建設(shè)及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已經(jīng)把賀州多種語言方言列入保護保存對象進行保護性采錄。建設(shè)中的賀州學院語言博物館也對賀州豐富的語言資源進行全面的音像記錄加以保護,并建立語言文化傳承基地。我們有理由相信,瀟賀古道上的這串語言明珠將永葆璀璨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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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榮(1952-),男,廣西藤縣人,教授,現(xiàn)供職于賀州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奉紅英(1976-),女,廣西富川人,中學教師,現(xiàn)供職于富川瑤族自治縣教育局。
國家語委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專項課題:瀕危漢語方言調(diào)查.廣西鐘山土話,編號:YB1505A011;語言文化調(diào)查.廣西富川,編號:YB1506A028;語言文化調(diào)查.廣西賀州,編號:YB1506A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