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鳴弓
幸虧有人反對
文_鳴弓
古代是農(nóng)本社會,在自然災(zāi)害中,蝗災(zāi)對農(nóng)業(yè)危害甚大。那時沒有農(nóng)藥,抗蝗除了乞靈于神明,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捕捉、火燒,唐玄宗時期“救時宰相”姚崇以指揮大規(guī)模滅蝗名垂青史。像唐太宗急眼了,憤怒聲討蝗蟲:“人以谷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其有靈,但當(dāng)蝕我心,無害百姓?!彪S之,竟不顧臣下反對,毅然將蝗蟲吞進腹中。吞蝗旨在“移災(zāi)朕躬”,他也就不懼怕由此引發(fā)惡疾。李皇帝的“吞蝗移災(zāi)”影響深遠,宋代,還再現(xiàn)過吞蝗故事:程堂知雙流縣,聽斷明敏,縣無留獄。有蝗食苗,堂曰:“吏奉天子命以撫民,吏無狀,蝗當(dāng)食吏五臟,無害民食?!彼焱讨;扔饩橙ァ?/p>
蝗害如此可怖可恨,一旦抗災(zāi)有收效或災(zāi)情緩解,朝廷少不得要慶賀一番?!稘扑嗾勪洝酚涊d: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間,天下大蝗。近臣得死蝗于野以獻,宰臣將率百官稱賀,魏公王旦獨執(zhí)不可。數(shù)日,方朝,飛蝗蔽天,真宗嘆曰:“使百官方賀而蝗遽至,豈不為天下笑耶?”這樁古事很有看點:一場全國性的蝗災(zāi),讓官家憂心忡忡,親赴寺院焚香祈禱,禁宮城音樂五日。善解帝意的心腹常隨,從郊野撿得若干死蝗蟲,立即敬獻皇帝過目,言稱陛下親自領(lǐng)導(dǎo)、率先示范的抗蝗斗爭已取得決定性勝利。
真宗命侍臣把死蝗蟲展示給大臣看。宰相們聞此喜訊,更是亢奮不已,內(nèi)閣會議在第一時間提出動議:朝廷舉行盛大慶祝活動,滿朝文武百官齊出席,山呼萬歲,祝賀抗蝗斗爭的偉大勝利,共頌皇上英明領(lǐng)導(dǎo),突出盛世景象,進而彰顯大宋江山永固……與會者異口同聲道“好!”只有宰相王旦投了反對票,他說:“蝗蟲出現(xiàn)那是天災(zāi),災(zāi)害初見消弭,只能算是幸運罷了,有什么可慶賀的?”再者說,災(zāi)情究竟如何,還需要再觀察幾天,以防出現(xiàn)反復(fù)。王旦一攪局,慶賀盛典就暫時擱置了。
沒過幾天,早朝,皇帝正在主持御前會議,突然,蝗蟲陣掠過皇宮上空,遮天蔽日,聲若雷鳴,有的還碰死在殿前龍柱上墜落于地。目睹此景,大宋君臣全都傻眼了。驚愕之余,真宗才若有所悟地說:幸虧那天王旦極力反對慶典;要不,高調(diào)的慶典系列活動正在進行,蝗蟲從頭頂示威飛過,那豈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嗎?
是啊,幸虧那天王旦勇敢地站出來,力排眾議,才避免了一次足以讓大宋君臣顏面掃地的尷尬。
問題在于,在君為臣綱的制度框架內(nèi),在“天子圣明,臣罪當(dāng)誅”的輿論聲里,在迎合圣意者賞、拂逆最高者罰的政治氛圍中,朝臣不同聲音常有,而敢于說出來的卻不常有。因為“唱反調(diào)”太難,風(fēng)險太高。就說王旦,對抗蝗慶典發(fā)聲反對,而對影響更大后果更嚴重的天書造假、宮觀典冊、祭祀巡幸、祥瑞頌聲之事,卻違心附和,甚至作為主要配角參與了全戲演出。這成了他人生最大的遺憾,為此“常悒悒不樂”。出于良知自省,臨終前,王旦對兒子說:“我一生沒有大過錯,惟恨不諫皇帝納‘天書’。我死后,當(dāng)削發(fā)披緇以斂?!边z囑以僧禮入葬,表示懺悔紅塵作為。
對王旦的行為,史論多有詬病。舉蔡東藩品評為例:“欽若小人,不足深責(zé)。王旦名為正直,乃以欽若一言,美珠一樽,竟箝其口,后且力請封禪,冒稱眾意,利令智昏,固如此哉!讀畢為之三嘆!”其實,王旦也確有他的難處,身在廟堂,身不由己,有時候你還不得不說假話——除非你鐵了心不想玩了!倒是王夫之的評議比較合乎情理:“人主欲有所為,而厚賄其臣以求遂,則事必?zé)o中止之勢,不得,則必不能安于其位。及身之退,而小人益肆,國益危。”可以說,在當(dāng)時特殊條件下,違心言行是歷史允許王旦所能做出的“不二選擇”。
讀史使人明智。王旦獨立反對的美談也好,違心參與造假也罷,無外從A、B兩面昭告今人:只有制度建設(shè),只有依法執(zhí)政,才能保障反對聲音無故障發(fā)出,才能避免“輿論一律”造成的種種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