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羊去了哪里

肖定麗

幾個羊朋友一塊兒出門去散步，就是到山坡啊，草地啊，這些地方隨便走走。平常他們都是這樣的。沿著原有的路徑，甩著胳膊，邁著有力的步子，結(jié)實的蹄甲敲擊著白凈的石頭，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大口呼吸，讓混合著花草、果實、露滴的空氣進入胸膛，一次，兩次，三次。這讓他們很痛快，花臉羊第一個叫起來：

咩——

接著，長角羊、多胡子羊、歪嘴羊、短尾巴羊全跟著叫：

咩——

白小羊當然也叫了，雖然比別的羊都小，但她的聲音很特別，帶著長不大的童音，又像是在笑：

咩——咩——

散步開始得愉快，結(jié)束得也愉快。

也有打架的時候，比如，歪嘴羊不小心踩了長角羊的腳，長角羊性子急了一些，就跟歪嘴羊頂撞起腦門來。旁邊的羊開始數(shù)數(shù)：一、二、三、四、五、六！

“好啦，撞了六下，結(jié)束！”

長角羊跟歪嘴羊各自后退兩步，分開。不多不少，就六下。

第二天，歪嘴羊和長角羊還是那么好。

走到小湖邊，幾個羊朋友都停住腳。平常也是這樣，他們要靜靜地欣賞湖水，看太陽如何在湖面泛起金色波點，像寶石那樣閃爍著誰也抓不住的光芒。

忽然，花臉羊隨口說道：

“我們到湖里比賽游泳怎么樣？”

大家一時愣住了。

長角羊笑起來：“咩——”

羊笑的時候跟說話也差不多，發(fā)音全是“咩”。

花臉羊瞪大黃眼，嚴肅地問：“你笑什么？”

花臉羊是羊朋友中最有威嚴的，別看他臉花，可不是亂花的，花得對稱，花得有條理。他也不隨便開玩笑，他是羊朋友們的大哥。

長角羊說：“你的提議很新穎。就是，我們從沒有在水里比賽過?！?/p>

花臉羊立刻說：“我讓它有！”

短尾巴羊低語：“游泳，可不是我們擅長的……”

歪嘴羊說：“可以試試吧，既然大哥說了?！?/p>

多胡子羊摸著胡子，說：“呃——”

白小羊站在一邊，她希望爭論快點結(jié)束，好繼續(xù)散步，今天時間還早，可以走得遠一點兒。

大家正在議論，忽然“撲通”一聲，花臉羊率先跳進湖里，揮動兩只前蹄奮力游起來。岸上一陣短暫的沉默后，接著是一片掌聲。羊們鼓起掌來，是非常響亮的“噠噠噠噠”，尤如敲響鼓。

花臉羊聽見掌聲，頭也沒回，自管游他的。

“你游得真棒！”

長角羊兩蹄放在嘴邊大喊，跟著，他也飛身躍入水中。開始，水沒過他的頭頂，岸上的羊朋友們嚇得張大嘴巴。只是那么一小會兒，長角羊就又冒出水面，他回頭朝岸上的羊朋友揮蹄子：“水里美翻了，誰不下來，誰就是膽小鬼！”

鬼才想當膽小鬼！

撲通！

撲通！

撲通！

大家你跳我也跳，濺起一堆又一堆水花。

長角羊快速劃水，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很快追上花臉羊。

歪嘴羊吐著水，湖水總是沖過來往他嘴里灌。

“咩——咩——咩——救命——救命——救命——”多胡子羊游得很差勁，喝了好幾口水，他覺得自己要淹死了。

短尾巴羊揪住多胡子羊的胡子，往上提著，教他怎么劃水，怎么使勁兒才不累又游得快。多胡子羊?qū)W會了。

漸漸地，大家游在了一起。

“我要當?shù)谝幻?！?/p>

羊朋友們的心里全冒出這個念頭。他們拼命游。

“誰也不能超過我！”

羊朋友的心里又生出新的念頭。他們拼命不讓別人游。

長角羊首先動了粗，他打了花臉羊的臉?；樠虼蚧厝ィ蚱?，誤傷了歪嘴羊的嘴。歪嘴羊平時最愛惜他的歪嘴了，它不能再歪了呀。歪嘴羊揮拳過去，短尾巴羊過來保護大哥花臉羊。誰拽住了多胡子羊的腳，把他往深水里拖……

白小羊站在岸上，她看不清朋友們在湖心玩什么花樣，怪無聊的，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羊朋友們在湖心糾纏了八天八夜，不，八個月零十八天，不不，八年零八個月又二十八天，終于，比出了你高我低，分出來你勝我負，才回到了出發(fā)的岸邊。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呱呱啦啦說著話，是的，他們的說話聲不再是咩咩咩咩，因為他們?nèi)甲兂闪松糜谟嗡拇笏郑?/p>

花臉水怪

長角水怪

歪嘴水怪

多胡子水怪

短尾巴水怪

這也難怪，在水里待得時間太久，為了適應(yīng)水中的生活，他們不得不變身啊，不然作為羊的皮膚都會壞掉，使他們活不下去的。

這時，響起異樣的聲音。

咩——

白小羊回來找朋友了。

她每天都要回到湖邊看看，希望朋友們早點上岸。

水怪們齊刷刷地回過頭去，他們看見，白小羊還是白小羊，她什么都沒有變！

“你去了哪里？”

白小羊驚愕地發(fā)現(xiàn)，這個擁有奇異身軀的水怪，是大哥花臉羊。他，這是怎么啦？！身體為什么變得這樣粗糙堅硬，他那光滑柔軟的皮毛去了哪里？

沒有聽見回答，花臉水怪又問了句：“說話，你去了哪里？”

“咩——我……”

白小羊還沒來得及往下說，有人就叫起來：

“呸，你說話怎么還這樣奶聲奶氣的？你還好意思笑，真丟臉！”

白小羊看得出來，這是長角羊，長角羊曾經(jīng)保護過她?？墒?，他的聲音變得沙啞低沉，是在水里泡壞了嗎？

“白——小——羊！”

有人叫白小羊的名字。

白小羊從相貌特征上知道這是歪嘴羊，他說話時，嘴都歪到了耳朵那兒。很快，白小羊就發(fā)現(xiàn)，歪嘴羊是在撇嘴呢。他語氣非常傲慢，就像不認識她似的。她不知道該跟歪嘴羊說些什么，只能沉默著。

歪嘴羊悲哀地搖頭道：“可憐的白小羊，你瞧瞧你啊，什么都沒變，我真想為你大哭一場！”

歪嘴羊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是在往外滲淚水。

又有人說話了。

“你還不錯吧？”是短尾巴羊，他的語氣還算溫和。接著短尾巴羊話頭一轉(zhuǎn)，發(fā)出同情的感嘆：“可憐啊，白小羊，她沒到水里參加比賽，又木又呆，成了傻瓜！”

立刻有人應(yīng)和，從鼻子里發(fā)出輕蔑的一聲：哼！

白小羊瞧見那把胡子，不用說，那是多胡子羊。不知為什么，多胡子羊的兩眼總往上翻，往外射著冷光。白小羊想：多胡子羊這個樣子多難過啊，準是在水里淹過頭了。他的眼睛會很痛吧？

水怪們氣憤、責備的目光直瞪著白小羊，空氣變得緊繃繃的，觸一下就能破碎。

白小羊打破僵局，輕聲問道：

“你們不在的時候，我獨自散步，找到了一個寶貝，你們要看嗎？”

誰也沒聽見白小羊說話，或者說，他們假裝沒聽見。接著，發(fā)生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花臉羊忽然變得呼吸困難起來，他扯著自己發(fā)僵的脖子，痛苦地嘶吼著。別的水怪也像花臉羊一樣，出現(xiàn)了異?？嗤吹臓顩r，他們你擠我撞掙扎著朝湖水里爬去，每爬一步，都那般艱難，仿佛在爬刀山。

終于，水怪們一個個爬進水里，頓時，他們又能夠順暢地喘氣，急忙沉入了湖底。原來他們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地面上的生活，離不開深湖了。

白小羊看著朋友們遠去的背影，低著頭，傷心又失落地走開了。她覺得她的朋友們再也回不到岸上來，不能在草地上生活了，更不能一起享受輕松的散步時光。她為他們難過，也為自己，曾經(jīng)，他們是形影不離的朋友啊！

她沿著一條小路往前走，拐彎，朝陡峭的山壁緩行，攀越崖松，跳過飛瀑，來到一塊突出的巖石上，坐定。她跟水怪們所說的寶貝就眼前，她垂著頭，久久地，久久地注視著前方——那是一枝神秘的空谷幽蘭，它含露玉立，安靜，優(yōu)雅，高貴，香氣迷人。

山風飄蕩，吹拂著白小羊，吹向悠遠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