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眼中的高倉健

魏君子

高倉健對人非常非常真誠。日本人認為他是一個神，在云端，我在他身上看到那種“士”的精神，那種古典，就是讓你吸一口氣起雞皮疙瘩的感受，真的不是裝的。

我拍了20多年電影，任何一個演員的戲結束了，我們會請他回酒店休息，我們繼續(xù)拍。我在云南這樣跟高倉健說，您的戲結束了，請先回去休息。當時是下午6點左右。

到了9點要收工，副導演慌慌張張過來跟我說，高倉健沒走！他說導演和全體人員都在這兒工作，他不能走。副導讓他來片廠有水有椅子，他說怕打攪我們。他一直在山地拐角下站著，默默看大家工作，站了3個小時，不打攪。

我們全隊上汽車走，老爺子遠遠地向我們鞠躬，鞠完躬走了。70多歲，站3個小時。工作一天了，讓他先回去，算什么？全世界演員都覺得天經(jīng)地義，他覺得不可以，因為導演還在工作，工作人員還在工作。這就是“士”。

我每次去日本，每次趕飛機，他都會在地庫，看著車走，遠遠給我鞠躬。我嚇一跳，老爺子什么時候來的？已經(jīng)來一個多小時了，他也怕人家認出他，站在地庫，一堆車后面，遠遠送我。

拍《千里走單騎》時，我讓一個民工小徐給老爺子打傘，他說不要，我說不是照顧他，是怕紫外線曬過了，跟角色不匹配。打了3天傘，老爺子把手表摘下來送給小徐。值錢就不說了，他說你辛苦了。小徐現(xiàn)在還珍藏著，舍不得戴。

有很多小事情，所謂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所謂士為知己者亡，我們在文學上描寫的士的情懷全在他身上體現(xiàn)出來。

他在奧運會開幕前，專門給我送來一把刀，聽說這把刀跟北京的房子一樣貴，從鍛造到制作全部是日本國寶級的工匠，用了一年時間給我鍛造。用他們日本講法就是代表堅強。他悄悄一個人買了機票，不告訴我，一下就到了北京，到了我們的開幕式工作中心，給我送來。

回去以后，東京下大雪，老爺子驅車幾個小時到郊區(qū)一個寺廟為我祈愿。翻譯跟我講，寺廟那天清場，只為我做道場，老和尚帶一群和尚，高倉健一個人站在那里，整個大殿的和尚都在那兒念，拴幾萬個鈴鐺，風一吹，嘩嘩響，整個環(huán)境特肅穆，一個半小時祈愿，來回開了七八個小時的車。只為我祈愿，天佑中華，祈愿開幕式成功。

高倉健不讓告訴我。祈愿完了以后，他給了我一個牌子，我現(xiàn)在還留著放在家里，日文寫的是，“祝張藝謀導演奧運開幕式成功”。

這就是士的情懷，默默為你奉獻，默默承受，不讓你知道，這就是“士”。

高倉健到哪里第一件事情都是把母親的照片拿出來，恭恭敬敬地放在一個房間里最顯著的地方，放上一束鮮花，我們多少次接待他，問他有什么要求，他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可不可以每天給他買一束鮮花。有一次我進他的房間，果然看到照片，這個照片放在寫字臺上，下面是白色的鮮花，不是正規(guī)的遺像，是他光著屁股，還有哥哥、姐姐、妹妹和母親在河邊的生活照，很親情、很可愛。他到哪里都把照片供起來，不是做給我們看的，他去南極拍戲都是這樣。這種大孝都是傳奇，我們誰現(xiàn)在能做到？幾十年，真的很讓人感動。